我仍记得杭州七月的那个夜晚,荷喷鼻香阵阵,苏堤上,遥听净慈寺的南屏晚钟,望着悠悠湖水,心中激起百般冲动,仿佛静听到千年的颂章,超越二堤,缓缓而来。

远处的寺宇隐匿在湖州山色中,墨色粉饰为其镀上薄薄的一层樊篱,虚无缥缈,宛若海市蜃楼难以寻觅,我知道那是僧人的殿堂。
西湖水波拍打堤岸,城中灯火通明,漏出的几缕光平铺在水面上,浮光跃金,静影沉璧,绸缪无限。

孟浩然也记得建德江水上的那段夜景

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

那些勾留在文人笔下的江上夜景

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夜色正浓,烟波浩渺,水面被雾气笼罩着,山峦氤氲在水汽中,寂静里,倒显得有几分可怖。
忽见船只划过水面,激荡荡漾,似音阶迢递远方,却非渔舟归来,而是仕途失落意的孟役夫。
此时的他漫游于吴越之地,借万般美景讲明内心之悲痛。
他的心是备受煎熬的,笔端却非常稳当,写出了令民气生倾慕的江上夜景。

孟役夫先是画了两岸黛山,绵延不止,中夹一袭清波,似锦带倒映出虚幻的群山轮廓,他再画了滩上的青葱绿树,高低无形,自由成长。
顺便画了一轮清冷明月,自山际升起,投下皎皎清辉,一瞬间不知天上人间。
这是孟役夫的浪漫,也是盛唐的高远境界。
特殊是末了两句,“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小巧精髓精辟,却又大气磅礴,苏子曾言“山高月小”,当置身于天地山水间时才会创造所有的统统都是如此微小,夜色犹如打翻的徽派水墨,吞噬掉周围的所有。
只有极致的广袤,无垠的天空才会比那矮矮几米的树还低,只有澄净似玻璃般的通透,才能收纳统统月色,将人与玉轮的间隔拉近,故此人也到了广寒宫。

这是孟浩然的大气,寒烟升起的水渚并没有模糊住他的眼睛,他看到了最美的江上夜景,也为我们展示到千年前的唐朝夜色。

但若说到江上夜景,想必诸位都会想起那首“孤篇压全唐”《春江花月夜》,张若虚描述的江上夜景,写的是欣欣向荣的溶溶春日,有江流宛转,有月照似霰,更有甚者,我还闻到一股子花喷鼻香味道,感化所穿衣袍,自指尖绕过,携来一片柔情。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张若虚《春江花月夜》节选

写得可真美,闻一多师长西席乃至直接说“在这种诗面前,统统的惊叹是饶舌,险些是渎亵”,果真是至高无上的评价。
《春江花月夜》不仅仅只是美,他摆脱了前朝的那种只知描摹宫闱情爱的限定,他将眼力放到自然上放到哲理上,他笔下的海上明月冲破掉旧光阴景,清辉洒在水面,随潮水起伏,清冷高洁;他笔下的天空是纤细无尘的,月色过于皎洁,霸占住每一片天地,江天一色,江流宛转;他笔下的花儿细细地从地下冒出,落英缤纷,暗香滋味令民气旷神怡,撕裂以往的龙脑涎喷鼻香,徒留自然味道。
这是张若虚笔下的春江花月夜,在这个夜晚,当别人都在沉沉入睡时,他已然为唐朝诗歌之路铺好了砖瓦。
寂寂的夜晚,无穷尽的月缺月圆,闻着花喷鼻香,这便是最好的春江花月夜。

再说另一首描摹江上夜景的诗篇。
我见过生卒年不详的文人,却未见过连朝代都有争议的,没错,我说的便是唐温如,名字非常陌生,说罢即忘的那种,无奈何这人留下了一首浪漫的要去世的诗篇,叫《题龙阳县青草湖》。

西风吹老洞庭波,一夜湘君白发多。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前两句有些陌生,“西风吹老洞庭波,一夜湘君白发多”,不过韵味还是足的。
秋风萧瑟,潭面无风镜未磨的洞庭水面这时却激起几分荡漾,余波向前,倏忽间,无忧洞庭也有了烦忧,因风皱面,变成了鹤发苍颜的老者,姣好的湘君不堪忍受,想起二妃泣血之事,辗转反侧望着洞庭水波,竟一夜白头。
墨客将秋日景致与湘君故事结合,神话浪漫,惨恻摧心,仔细思之,逐步便品出几分苦酒滋味,也是奇妙之处。

这可不是最绝的,末了两句才是最绝的,已然达到文超人的程度,“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每每读这两句,我的脑海总会涌现这么一幕:辽阔的水面被风翻起白浪,大江东去般让江南之水有了塞北的壮烈,天地间是孤寂无声的,墨色晕染,逐步席卷全体天空,而后每片幕帘上都闪烁出一星半点孤光,末了全体苍穹都亮了起来,跳动着,像生命的力量。
这时江面上悠悠浮现出一抹影子,是一叶扁舟,里面翘着腿躺着的是我们的文人,他脸上浮现出醉醺醺之色,白瓷酒盏在他手里摇扭捏晃,火红的穗子刺目耀眼的要命。
他的四周是翻滚的洞庭水,水波上撒上斑斑点点,于是我们的文人欹枕在星河万点中,随着水波,大梦一场,不知飘向何处,徒留水墨相融,星河依旧。

这得有多大的想象力才能写出自己躺在繁密星斗中,恍恍惚惚间,不知自己去了天上还是星辰来往凡尘游。
唐温如的天下便是这样,他只留下一首诗,诗名全,诗句全,作者却不全,但是至少让我们后人知晓到当时他瞥见的是多么俏丽的天下。
那漫天星辰,那江上夜景,总算没有错过。

金陵津渡小山楼,一宿行人自可愁。

潮落夜江斜月里,两三星火是瓜洲。

张祜的《题金陵渡》中的水上夜景图也非常迷人,与前文不同的是,孟浩然与唐温如都是载舟不雅观看,随波逐流,置身个中每每有种只缘身在此山中的禁锢,看不到景致的全貌,张公子却将自己与江水剥离开来,站在金陵旁的小山楼上,由远及近,由高到低,空间感画面感都有了。

“潮落夜江斜月里,两三星火是瓜洲”这样的江上夜景是多么好看。
潮落、月斜、江水、星火、瓜洲多词相融,便是那日的景致。
初看诗文,还以为江潮起落在斜月里,一在天一在地如何能够打仗?这便是墨客的浪漫感了,江水无止,眼神不及之处江水便仿似与天涯相汇,达到天涯流之貌,这便是玉轮与潮落缘分的开始,斜月沉沉,夜半时分被云雾环抱,与江面雾气交杂,透过月光望去就可创造茫茫处的潮落,江水与斜月糅合,打破天地的间隔,给人梦幻之感。
更惊喜的是那微茫处,零散有几处灯火闪动,如草丛突现的萤火虫,鞭策着灵动翅膀,给黑夜一丝抚慰。

“两三星火是瓜洲”带给人的觉得与“微微风簇浪,散作满河星”完备不同,前者有种沙漠中的甘霖之感,似一盏孤灯,失落去后便没有了,以是会更加珍惜,零散几点才最宝贵,后者墨客则是将目光放在面前事物,“满河星”给人的觉得应该是惊喜与震荡,渔灯点点,前者浮现在脑海中的是瓜洲,相隔甚远,全靠想象,后者则是直接写渔船,故此两者到底不同。
不过这种黑白比拟之感,视觉冲击不愧是大墨客所撰,其境界高远令人敬佩。

黑夜深奥深厚,更易引起愁绪;江水辽阔,更易开拓视野,二者结合总是汇成很多俏丽的事物,张继一夜无眠,于枫江上看“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夜半钟声传来,空灵渺茫,冲破夜的拘束,给张继写诗的灵感。
杜甫晚年愁苦,四处流落,小楫轻舟,感旅夜书怀,作“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之句。
秦淮夜美,夜半丝竹管弦仍未停歇,杜牧作“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我以为彷佛墨客在夜晚郊野写的诗篇,不知是不是清辉感化过,仿佛都带了股清冷的滋味,这时他们站在江上,举酒赋诗,写水天一色,写斜月沉沉,写两三星火,写满船星河,都是城中所无法体会的觉得。

结尾再来几幅江上夜景图,自由欣赏,“鸟栖鱼不动,月照夜江深。
”、“风鸣两岸叶,月照一孤舟。
” 晚来人静禽鱼聚,月上江边,缆系岩边,山影松声共一船。

-作者-

盈昃,一个爱诗词、爱江南的人。
抱负是“且放白鹿青崖间”,欲望是“生平好入名山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