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梦阳的边塞诗记录了西北乃至全体北方的边政、生活和一些主要历史事宜。
他在西北生活多年,多次参与处理边务,他的边塞诗作表达了他对边务的不雅观点和对边民的深切同情,具有较为光鲜的“诗史”特色。

秉笔直书的史家精神:对边政败坏的戳穿

明中期边患日重,而自明初以来建立的军事制度日益败坏,将官贪腐横行、军纪涣散,这又使得边陲形势进一步恶化。
有感于此,李梦阳在诗作中对边政的积弊多有戳穿。

《诸将八首》就集中对将官的问题逐一指摘。
《其一》指出明军将领指挥呆板,“胶柱谈兵”,徒有武勇,终至丧师辱国。
弘治十八年,鞑靼人大举入侵宣府,由新开口毁垣而入,明军被动应对,左支右绌,终至大败。
《其四》则戳穿了边将的贪腐与钻营。
明中期以降,靠着克扣军饷、收取“年例”、私市交易等办法,不少边将大行敛聚,并借此攀附权贵。
《其五》指出军爵世袭之病。
墨客认为世袭制度下,将领虽众,但多是靠祖荫得官的纨绔之辈。
《其七》讥刺了假造战功致使奸佞之人升官晋爵的征象。
战功之叙次,明初已有定规,但到了明中期,实行不力、问题丛生,正德年间,御史程启充就总结有“买功”“冒功”“寄名”“窜名”“并功”(《明会要》卷六十一)等假造战功的形式。

李梦阳边塞诗的诗史特色

《屯田》(二首)则戳穿了屯田制的败坏。
明初定军屯制度,戍边将士按比例分司守屯,个中三分守城、七分屯种,此外,也有二八、四六、一九等例。
不过,到了弘治、正德年间,军屯已经基本败坏,军户田租缠身,生活困苦不堪。
《其一》借屯田军士之口,讲述灾荒之年,仍旧租税重重,自己无法完纳,求告无门,终极被“锁颈投囹圄”的经历。
《其二》则仿照杜甫《石壕吏》,以老妇之口痛陈军户备受剥削、生存困难之状,诗云:“边城寡心裁,耕种育儿孙。
诛求余粒尽,竭力豢孤豚。
昨当统管来,宰剥充盘飧。
言既复长号,吏去收他村落。

由于边政的败坏,导致军户怠耕,乃至大量亡命,西北等边陲地区呈现一片凋敝之状。
李梦阳《熊子河西使回》有“一春常冻雪,千里半荒城”(其一)“绝塞田谁废,甘州稻旧畦。
荒屯惟见兔,破屋不闻鸡”(其二)之句,可见西北的破败环境。

以史为鉴的史家品质:对安定边陲的建言

李梦阳对边务弊政的戳穿,归根结底是为了安定边陲。
除肃清积弊外,安边最直接的方法当然是叮嘱消磨良将守边,因此,李梦阳在边塞诗中也借名将之典,积极建言,如《秋怀·其二》先对故乡庆阳的悠久历史和壮美山川表达了赞颂,尾联却笔锋一转,指出西北边患严重,期盼有郭子仪一样平常的良将来守边。
李梦阳希望明廷能知人善任,对才华出众的将领,能够效法前朝,不循常规、大胆起用。
《其六》借东汉末年白马将军公孙瓒之典,愿望有良将早日破敌,扫灭寇氛。
其余,他在《秋望》《李广》等诗作中也反复表达了这一欲望。

同时,李梦阳也深知单靠武力难以彻底平定边患,因此,他还提出要效法古人,善用制定条约之策。
如《诸将八首·其八》云:“安得即时寻魏绛,务农休甲报皇天。
”《左传·襄公四年》载,魏氏曾向晋悼公提出与蛮夷媾和的五项益处,即“和戎五利”。
李梦阳借用此典,希望明廷能借鉴历史,并期盼涌现有能力主持和戎政策的将领,使边民分开征战之苦。
与此相对,他对边将缺点实行和戎政策带来严重后果的行为也给予了批评,《秋怀·其五》诗云:“胡奴本意慕华风,将校和戎反剧戎。
”指出胡人向慕华风本是可资利用的媾和条件,但边将颟顸无能,和戎不成,反使边患愈发严重。

由于具备史家的品质,李梦阳在一些边陲事务上也表现出高于一样平常士大夫的眼力。
如对明武宗亲征一事,大臣多视为冒失举动并反复劝止,而李梦阳通过《圣节闻驾出塞》(二首),在一定程度上对明武宗的亲征表达了支持。
《其一》描写了满朝文武和外国使者在京城翘首期盼武宗回朝的环境。
诗中借周穆王西征犬戎之典而反其义,表达了对武宗早日奏捷归来的期盼之情。
《其二》诗云:“万乘时巡万寿临,銮舆漠漠碛沙深。
非忘殿阙呼嵩日,应系单于款塞心。
”既表达了对皇舆亲履险地的担忧,也对武宗的亲征表示理解。
“是后岁犯边,然不敢大入”(《明史·鞑靼传》),也用事实证明武宗亲征的主要意义。

悲天悯人的史家情怀:对戍边之苦的描写

李梦阳生于甘肃庆阳的军户家庭,虽然四岁即离开故乡,但后因省亲、守丧、科考等缘故原由曾多次回到西北。
在户部为官时,又监税三关,处理边储事务。
他还于弘治十三年、十六年分赴榆林、宁夏犒军。
这些经历使得他对边陲,尤其是西北有着分外的感情,也使其诗作展现出悲天悯人的情怀。
这一点突出表现在他对戍边之艰巨与战役之残酷的描写中。

写戍边之苦者,如《环县道中》云:“裹疮新罢战,插羽又征兵。
不到穷边处,那知远戍情。
”环县属庆阳府,是明代西北的前哨之地,战事频繁。
“不到”二句正反响了李梦阳对戍边生活感触之深。
再如《云中曲送人十首·其十》《从军·其二》《苦哉行》等,则极写北地之苦塞、环境之艰巨,以及戍边之人的思乡之情,诗中各类情景如“角弓不张”“天寒指堕”“斫冰煮糜”“须毛结冰”“攀枝望乡”等,读之如在目前,可与岑参、李益的诗作相媲美。
又如《朝饮马送陈子出塞》,用近乎白描的手腕刻画了边塞水咸草枯的恶劣生态,以及修建长城的丁夫去世于役所、尸骨堆放城边的悲惨情状。

写战役之残酷者,如《从军·其一》:“壮丁战尽去世,次选中男行。
”“交加白骨堆,年年青草生。
”《出塞·其二》:“贺兰山下战,昨日几人归。
”《秋怀·其七》:“西国壮丁输挽尽,近边烟火至今稀。
”描写了频繁战役致使壮年凋零、民生凋敝的景状。

可以说,在戍边生活的描写方面,李梦阳的一些诗作不让盛唐名家。
这固然是由于他出众的诗才,但更主要的是诗笔中所饱含的深情。
多年在西北的生活经历,使李梦阳对边地公民悲苦的生活状况非常理解,而他在用诗歌记录、反响这些生活时,除了真实地描述之外,还在字里行间渗入了深切的同情,从而让他的边塞诗具有了动人的力量。
这也解释李梦阳的边塞诗不仅是从诗歌的题材、手腕上向杜诗及其他盛唐诗作学习,更是在内蕴上继续了杜诗悲悯、忧民的精神。

李梦阳的边塞诗除了上述之外,也有表达豪迈之情的作品,如《经行塞上二首》《出塞曲》《张将军塞猎歌》《从军行》等。
还有一些反响边关生活、山川景致的诗作,如《闻笛》《云中曲送人十首·其五》等也写得饶有韵味。
不过,就诗学代价而言,还是以其反响西北边务与戍边生活的诗作为上。

《光明日报》( 2021年11月29日13版)

来源: 光明网-《光明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