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梦芸和田密人生中的“重大事宜”在这两年里又多了一件:妈妈去上老年大学。
母女间谈天的语料库里也多了句常用语,“学上得怎么样?”

徐梦芸的家在杭州市萧山区,步辇儿到老年大学只要十几分钟;田密的家在西安市鄠邑区西涝峪口村落,离区里的老年大学有12公里远,这段路妈妈王青竹要骑上40多分钟的电动车。

间隔越近越随意马虎迟到,徐梦芸家便是这样,磨蹭到末了,就变成她开车送妈妈去学校,妈妈张秀文在车里补口红。
有几次送得早了,张秀文非要在路口下车,慢悠悠踱过去,半路上想起忘带零食了,纵然迟到也要回家拿,碰上不怎么喜好的越剧课,张秀文还会主动迟到。

王青竹有时也会迟到,不过,多数情形下是干家务活儿和农活儿给延误了。

督着老妈上大年夜学

去哪里可以找到“人生的旷野”,对付城里的老人来说,出发点可以是离家不远处的老年大学,对付生活在屯子的老人,这个间隔须要适当拉长一些。

从妈妈鼓励女儿到女儿督匆匆妈妈

老年大学摇号结果公布的那天,张秀文紧张得像在等高考成绩。
那是三年前的一个夏天,退休在家的张秀文在女儿的“鞭策”下,决定报名。

萧山区委老干部局下属的老年大学有几十门课程,由于报名人数过多,学校采纳摇号办法录取,每人每学年只能报两门课。
和女儿谈论后,张秀文决定报名往年报名人数最少的越剧唱段和诗词欣赏两门课。

此前两人有过担心,只凭爱好选,一些热门课程不随意马虎摇中。
结果证明,这一选择大大提高了“录取率”,两门课都中签了。
开学报到那天,徐梦芸做了回家长,全程领着妈妈缴费、拍照。
张秀文拿着学员证愉快极了。

遇上喜好的诗词欣赏课,张秀文会主动坐到前排,从不请假,条记记得负责又潦草,回家了,还要看上几遍,听到有趣的文人轶事,她也会和徐梦芸聊一聊。

有次课上讲到《兰亭集序》,张秀文课后就吵着要去“会稽山阴之兰亭”。
去的路上张秀文问了徐梦芸许多问题:王羲之的老师是谁?为什么他和他儿子们都叫王某之?八王之乱怎么会那么乱?谢安没有事情履历为什么一出山什么都会?

徐梦芸觉得到,自己在家中的学术霸权地位被撼动了。
一贯以来,不论是历史还是文学作品,都是她单方面向妈妈输出,张秀文偶尔会问到一些女儿不熟习的领域,徐梦芸就不苟言笑地胡说八道。
现在,徐梦芸再也不能胡诌了。

越剧唱段课,张秀文就不那么喜好了。
这门课须要学员有一定的唱戏根本,张秀文喜好听戏,但从没开口唱过,她只能钻进教室后排,等老师点完名,点人上台演出时,从后门偷偷溜走,避免上台演出的尴尬。

后排的“差生”同盟里人才辈出。
有人忙着织毛衣,从冬到夏,织完了拆,拆了连续织。
有人爱喝茶,上课就堂堂皇皇摆出一套茶具,温杯、刮沫、出汤、分茶,一道不差。
还有爱吃零食的老人,每节课都会带一大包来,见人就分。

还有一次,徐梦芸刚开车把她送到学校,把车停在路边处理了一下子事情,举头就瞥见张秀文拉着一位姨妈有说有笑地从学校里面出来,上了她的车,得寸进尺地要她顺道送她俩去阛阓。
徐梦芸忍不住反问:“读书是给老师读的吗?”类似的话,徐梦芸不止一次说过,“娘大不由儿,难带”。

张秀文总是能想到各种别出心裁的请假情由:天太热不去,学校凉气足,一冷一热随意马虎感冒;雷电交加不去,她怕;台风天不去,有危险;和旅游韶光冲突不去,上课哪有玩主要。

请假多了,徐梦芸就懂了,总之便是不想去的时候就不去。
于是,从过去妈妈鼓励女儿上学,变成了现在女儿要督匆匆妈妈上学。

村落里来的老年大学生,学习激情亲切始终高位徘徊

至少在学习拍照前,56岁的王青竹最自满的事情,还是听南来北往的游客夸她菜做的好吃。

一年前,听家里亲戚说户县(现为鄠邑区——注)老年大学新开了手机拍照课,王青竹就迫不及待地跑去报名。
学好了,帮自家开办的民宿拍照宣扬。

手机拍照课一期的学费是50元,王青竹报名的时候,课上了快一半,学校对这个中途来的学生,给出了学费六折的优惠。

王青竹选择和班上的老高成为同桌,老高此前是西涝峪口村落卫生所的大夫,和她一样都是村落里来的。

第一次去上课,她穿了牛仔裤、运动鞋和一件灰色条绒外套,王青竹以为自己这身屯子妇女的装扮,不足洋气,也少了些时尚身分,和班里人扞格难入。

班里的学员都喜好从后往前坐,来得晚了,只剩下第一排靠窗的位置,两小时的课,王青竹抻得脖子都疼了。

田密创造干了半辈子农活儿的妈妈,原来很长于学习,课上没听懂的就记在条记本上,不懂就问,学习激情亲切始终高位徘徊,很少有状态不好的时候。

王青竹渴望学习。
打仗新知识,她说:“就像牛吃草一样,一口吞到肚子里头,然后开始逐步反刍、消化。

讲评作业环节,一逻辑学员拍了夕阳下的天桥湖和廊桥,那是王青竹去县城的必经之路,平日里,王青竹看得多了,竟有些熟视无睹了。

那世界学,途经天桥湖,远远就瞥见山那边的红太阳映在湖中,她赶忙把电动车停在路边,直奔湖边,侧光、逆光一阵拍,她还打算拍廊桥,遇上廊桥内修,只好骑车一起向北,绕到涝河东岸,恰好太阳挂在廊桥西边上空,她打开手机,翻看班级拍照群里同学拍的照片,如法泡制。

拍到太阳下山了,才想起回家,上车创造车没电了,七八里路,下坡骑一段,上坡推一段,走了近两个小时。

后来,王青竹提及了对拍照的理解:拍照便是定格、记录下生活中的美好瞬间,用手机拍照,要有耐心,多拍几张,总有满意的。

趁着周末祖庵镇的菊花开了,田密决定带二老去看菊花展,到了地方,王青竹愉快地一个劲儿地咔咔乱拍,一边拍一边讲解知识点:“老师说了,拍花的时候背景一定不能凌乱。
”老伴在一旁打趣道:“你这30元学费交得太值了,你一个人学,咱百口都受益。

田密以为面前的妈妈,有些不一样了,像是一个踏实努力的小学生。
以前王青竹早起干的第一件事是扫地、做饭,现在会先花一个小时出门找素材拍照,从沾着秋霜的叶子,到枝头的小鸟,还有刚露面的朝阳。

有一次要往班级群提交拍照作业,王青竹意识到自己拍得不好,没美意思发群里。
田密出了个馊主张,“把我拍确当你作业发群里”,王青竹想都没想就谢绝了,“那咋行,这不但是乱来别人,也是乱来我自己呢”。

我妈,老年大学精良学生王青竹女士

偶尔回家的田密也把稳到母亲笑的次数多了,王青竹在老年大学交了新朋友,都是些退休干部和企业职工,个个优雅,学识渊博,他们会特意跑来西涝峪口村落照顾王青竹家的民宿买卖,品尝她的手艺。

以前田密会对外先容,“这是我妈”,现在她有了更体面的称呼:田府行政总厨、老年大学精良学生王青竹女士。

王青竹年轻时的空想是办个养殖场,后来养猪,把老伴辛劳挣的钱赔光了,懊恼了很长一段韶光。

过了很多年,王青竹再次发起想办一家田舍乐,发起很快被老伴否了,情由是“机遇未到”,这次她还是没听劝,跑去打印店打印了横幅挂墙上,横幅当晚就被大风吹跑了,田舍乐也没人来。

2008年年初,户县连着下了20多天算夜雪,货车、私家车都被堵在了高速上,王青竹后知后觉地拉着架子车去村落东头的高速路上,卖起了方便面和茶叶蛋,一家人热火朝天忙了四五天,末了一算只挣了200多元,还剩下一堆没卖掉的方便面。

年轻时的王青竹不习气闲着,每天起早贪黑、任劳任怨,把自己的半辈子都困在屯子的这个小家。
田密一贯以为,“母亲的前半生,活得辛劳又压抑”。

她留神到母亲那双骨节粗大、沟壑纵横的手,就像龟裂的树皮一样,便是这样一双手在过去的这些年撑起了这个家,直到最近一年,这双手举起手机,拍起了家乡的山河、草木,王青竹的天下才变得开阔起来。

女儿给她买了新手机,教她用剪辑软件,还给她推举拍照博主,她在网上就能学摄影,这让王青竹感到欣慰,“女儿说,只要我愉快就好”。

王青竹家中鱼池旁的一片芋头叶子有个洞,蹲下来从小洞向上看,能看到蓝天和红叶,王青竹把它拍下来,当作学校拍照展的作业,没想到,这张照片真涌如今了那次的拍照展。

照片是从洞口处仰拍的,取名《鸟窗》,就像是从鸟的视角看到了大千天下。
王青竹就像是那只鸟,过去一贯困在柴米油盐里,现在她从生活的泥塘里一点点解脱,开始为自己而活。
王青竹说,这种觉得“轻松极了”。

西涝峪口村落的大多数人并不知道什么是老年大学,也不关心谁在那里学拍照,村落民们第一次以为“学拍照”这件事和自己产生关系,是王青竹在太阳底下举动手机,在葡萄园、晒麦场给他们摄影的时候。

照片里,乡亲们给猕猴桃疏果、摘葡萄、晒麦子,劳作时脸上大多挂着笑。
她还拍到了在葡萄藤上偷吃葡萄的麻雀,和齐心专心只顾着采蜜的蜜蜂,毛茸茸的脚上沾满了花粉,王青竹想给它们做个挎包。

做饭、干活儿,身上难免有油烟味、汗味,每周五下午上课前,王青竹都会沐浴洗头,换身干净衣服再去,骑电动车走在路上,她困得眼皮直斗殴,可一进教室,又来了精神,从没在教室上开过小差。

有一天早上6点多,王青竹刚醒来,创造窗外的朝霞特殊美,玉轮还挂在半空,她赶紧拿上手机,上二楼阳台把它拍了下来,这张照片取名《我家的窗外》。

王青竹很少有闲下来的时候,直到睡前才有一点自己的韶光,她爱读《红楼梦》,书中的很多章节都能背出来,最喜好《红楼梦》里的贾母,由于她小事糊涂、大事复苏。

遇上村落里的“一地鸡毛”,王青竹也都记在孩子们没用完的作文本上。
本子上到处都画的是煤蛋蛋,编削的地方不计其数。
现在,王青竹正在提笔创作孩子姥爷的传奇故事,已经写完一本。
“我爸18岁就在村落里当司帐了,20岁成了村落长,60岁开始创业,他的故事很励志也很传奇。
”王青竹说。

喜好写作的妈妈,有时乃至有些空想主义,田密知道,没考上大学一贯是妈妈心底的遗憾,“妈妈小时候学习一贯很好,写的作文还被老师当范文在班上传阅”。
妈妈的经历见告她,不管什么时候,人生永久要有重新出发的勇气。

女儿安排的这统统,让妈妈有了不一样的精彩

张秀文曾是一个没有朋友的人,徐梦芸从没见她和谁来往过,但她在老年大学里交到了几个不错的朋友,开始有了自己的圈子。

A同学带她进了合唱团,起初五音不全的张秀文每节课都在滥竽充数,光张嘴巴不发声,不知道是不是装得太像的缘故,申报请示演出的时候居然被老师挑中站在发话器前,成了国度栋梁。
从此张秀文潜心研讨起了合唱技巧,一起从小区唱到了省音乐厅,前不久还去参加了当地电视台举办的合唱比赛。

不过,据徐梦芸不雅观察,妈妈在合唱团的快乐有80%来自俊秀的演出服和夸年夜的妆容。
以前她出门顶多涂个口红,第一次公开演出后就从女儿这里薅走了腮红、眼影、粉底液,每次女儿一扮装,张秀文就坐在边上不雅观摩学习。

B同学带她进了钩针的天下,张秀文上了一节课就说不学了,学不会,脖子疼。
徐梦芸苦口婆心地劝她哪能上一节课就放弃,至少再去上一节吧。

第二节课,张秀文听女儿话乖乖去了,到了教室创造只有她一个学生,势成骑虎的她只能硬着头皮被老师一对一教了整节课,末了还送了她许多工具和辅料,这下好了,老师盯上她了,不学也得学,课没上几节,钩针毛线倒是买了一大堆。

C同学撺掇她一起学习朗诵,这让徐梦芸感到很痛楚。
有时候,她好端端在干事,妈妈溘然来一段打结的绕口令:“哥挎瓜筐过宽沟,赶紧过沟看怪狗。
”闲步的时候走着走着,她大喊一声:“不,这些都还不足!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公交车上,张秀文也会旁若无人地开始背诵《将进酒》。
还好,现在这门课结束了。

张秀文还学了中医养生、八段锦、健身操,上了形体课、学走猫步,接下来她还准备找人一起学门乐器,成了家里最忙的人。

后来,徐梦芸有了一个不一样的妈妈。

当别的妈妈在聊柴米油盐、家长里短时,张秀文跟她聊苏东坡,聊“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当别人打着关心女儿的名义来催生的时候,张秀文也会站出来说:“女儿有不生孩子的权利”。

对付女儿的发起,张秀文险些从不绝望。
徐梦芸带她漂过分发,开过ATV(全地形车——注),登过高原,踏过海浪,看过日出,熬过通宵,去过音乐节,徒步荒无人烟的古道,最近张秀文还在女儿的建议下,去做了半剃头发型。

今年春天,张秀文参加了一档综艺节目,做了回素人高朋。
节目中,她有一段发言,发言内容是女儿提前帮她写好的,徐梦芸没想到,妈妈在台上背脱稿子后还特意感谢了自己:“感激女儿安排的统统,让我的生活有了不一样的精彩。
”徐梦芸在台下望着她,泪眼蒙胧。

作者:中青报·中青网 陈卓琼

来源: 青年不雅观察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