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

吴山点点愁。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

月明人倚楼。

岁月不败好诗词白居易一首长相思尽诉世间相思苦

——白居易《长相思

读这样的词,总让我想起邓丽君和蔡琴的那些老歌来。

在珠圆玉润般的字字句句里,始终回响着一种缠缠绵绵的旋律,有一种迢遥的、复古式的浪漫情思。
这种浪漫中,带有一种慢悠悠的古典幽情,有一丝悠远的甜蜜与淡淡的怀念。

就像从旧相册里翻出了那些逐渐发黄的老照片,像轻轻抽出压在一本线装书里已经风干的玫瑰花瓣儿。
一旦从尘封中重新取出来,指尖轻轻抚摸和摩挲那些青春岁月的影象,依然能感想熏染到那种温馨与美好。

是的,当年听她们的歌,就总有这种《长相思》带有哀怨的缠绵味道,带有一种迢遥的岁月影象。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
吴山点点愁。
”爱情仿佛是一栽种物,一种花卉,常常须要水的滋养。
以是人的思念常常和一条河流联系在一起的。
这里的汴水、泗水便是两条流入淮河的河流。

前三句持续用了三个“流”字,让人面前仿佛涌现了汴水、泗水蜿蜒弯曲,绵绵流淌的画面。
读起来也形成一种情绪起伏的缠绵婉转之感。
那种纠缠心头的相思便如这昼夜不息的流水,绵绵不绝。

“瓜洲古渡”在江苏扬州市南长江北岸,其与长江南岸京口(今属镇江)相望。
听说“瓜洲”本为长江水流中泥沙淤塞而成的,因形状如瓜字而得名。
这个“瓜洲渡”在历史上是很有名的,《红楼梦》里就提到过。
这也是一个该当有故事发生的地方。
事实上,江河的古渡头在诗词中常常是一个很经典的送别地点,也是依依惜别的意象符号。

接下来一句“吴山点点愁”,点明了心头的相思愁意。
“吴山”多是指浙江杭州的青山,远远看去点点青黛山影引人愁思无限。
这“点点愁”也让人遐想到了点点泪水。
远处吴地的青山影影绰绰,引人心生愁意,而那悠悠流水也更添心中的绵绵思念。

“汴水”“泗水”“瓜洲古渡头”“吴山”等地名入词,显出一种特有的吴越风情。
到这里,我们知道了这个爱情相思发生的地点了。
自古吴地为尘凡繁华地、温顺乡,常常是爱情与相思的发生地。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
月明人倚楼。
”这样的词句明白如话,将心里的情意表达得直白而动情。
两个“悠悠”增长了相思的绵长与强烈,只有那心上的人归来才能休止。
“恨到归时方始休”一句,到了晏几道的《长相思》里就成为:“长相思,长相思。
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
”只有相见,才得终了相思之情。

“月明人倚楼”一句,勾勒出一幅月下相思图。
她一个人呆呆地倚楼而望,身影映在月光里。
远方,奔涌的江水绵延不尽。
过尽千帆皆不是,淡月疏星水悠悠……

范仲淹《苏幕遮》中的名句“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也应是从此“月明人倚楼”化出。

《长相思》实在原来是唐教坊曲,后来多用这个词牌写恋人和朋侪世久别相思之情。
唐宋间很多墨客用过这个词牌,写出的诗词大都朴拙动人。
写过《长恨歌》的白居易,写起《长相思》来自然也是稔熟自然,一气呵成。
让人读来字字珠圆玉润,回环往来来往,韵味悠长。

听说,白居易这首《长相思》可能有特定的相思工具,即他家中的歌女樊素。
白居易四十四岁那年被贬为江州司马,精神深受打击。
他开始由“兼济天下”转向“独善其身”,研习佛教寻求解脱;同时沉溺酒色,整天饮酒,听歌不雅观舞。

据唐代孟棨《本事诗·事感》载:“白尚书(居易)姬人樊素善歌,妓人小蛮善舞。
尝为诗曰: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
”那俏丽的歌姬樊素,嘴唇小巧鲜艳,犹如樱桃;舞女小蛮的细腰则纤柔如杨柳。
那樱桃小口的樊素长于唱歌,尤其善歌《杨柳枝》,因别号“柳枝”。
以是白居易有诗云:“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
”可见,娇俏俏丽的樊素深得白居易喜好。

唐文宗开成四年(公元835年)冬,垂老的白居易患“风痹之疾”,自知时日不多,遂遣散家中的歌姬舞女。
樊素是陪伴十年之久的爱妾,白居易忍痛割舍,要樊素自行再醮。
听说樊素临别留恋,泪如雨下,不肯拜别。
白居易那匹久骑的骆马精力已衰,难以乘骑,也想放走。
但骆马回顾悲鸣也不肯拜别。
樊素听骆马悲鸣愈加不忍离开。
白居易犹豫许久,仍命樊素走出了家门。
听说樊素是江南杭州人,回家时乘船一起向东南。
白居易对付樊素的拜别十分伤感,心头时时浮现樊素的影子,遂写下多首诗词表达了思念之情。
在一首《别柳枝》绝句中,他说:“两枝杨柳小楼中,袅袅多年伴醉翁。
嫡放归归去后,世间应不要东风。

唐文宗开成五年(公元836年)暮春花落时节,已是六十四岁的老人白居易春宴散后,顿感孤寂,这让他倍加怀念曾经病中相伴的小樊素。
他在诗中叹惜:“病共乐天相伴住,春随樊子一时归。
”然而,这彷佛最美好残酷的春天也随着她一起离开了。

以是,他写下了这首《长相思》,一首冲动了无数后人的词。

你的身影在眼中渐行渐远,就像那悠悠流淌的汴水、泗水一去不返,永久离我而去。

我能看到千里外的江上数峰吴山青青,那点点山影幻化成我心头青黛色的忧伤。
这才创造,原来东流的江水实在是从我的心上流过,留下了深深河道。
我的心中日昼夜夜回响着涛声,一起奔流到那瓜洲古渡头。

只管佳人已去,妆楼空空,可我终难以忘怀她那美好的倩影,大概只有再次相逢才能消解我心头的离愁。
在月明之夜,我倚楼望远惦记着远方的伊人。
流泻的月光洒满当年她的闺楼,令我如痴如醉,久久不愿离开。

在我眼里,你是那能歌善舞、善解人意的俏丽女子。
相思是一段轻愁。
千帆过尽的等待,苍老了岁月。
凝眉回眸间,那些随风飘零的影象,便在光阴中来回碰撞,却找不到傍依。

走到一肩霜花的光阴,我的梦已然老去。
只有你,才能带着春天的气息归来。
我就在这里,等着一树花开。

长相思,长相忆,青春与爱情永久是一场风花雪月的往事,令人无限感慨和惆怅。
如果说,这世上真有一种刻骨铭心的爱和相思足以穿透人的生平,那么不妨再读读北宋林逋的一首《长相思》:

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对迎。

谁知离去情?

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

江头潮已平。

林逋是北宋初年著名隐士,字君复,谥“和靖师长西席”。
他眼前无尘、孤高自许,隐居在西湖边的孤山。
因其生平酷爱植梅养鹤,故人称“梅妻鹤子”。
每到江南梅熟时节,就有小贩上孤山,在他门前买梅。
他将卖梅钱交给童子,放进一瓮中,到要沽酒买米时再令童子取出,既清洁又方便。
听说他有二十年不入城、不入仕,终生不婚无子。

沈括在《梦溪笔谈》里这样记载,林逋养了两只白鹤,“纵之则飞入云霄,盘旋久之,复入笼中”。
林逋常常自泛小舟,嬉戏于西湖诸寺,与高僧诗友相往还。
如有访客到达,门童出来开门,呼唤客人,再开笼放鹤。
不一会儿,林逋就摇着小舟归来,“盖常以鹤飞为验也”。

林逋便是这样一位清心寡欲,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般的人物,却写出这样清新幽美的《长相思》。
这首《长相思》与前一首白居易思念樊素的词显然颇多相似,词中所写相思之地居然也是杨柳青青、软红十丈的江南吴越之地。

“吴山青,越山青”,吴山青葱,越山苍翠,相对矗立在钱塘江两岸。
在一对即将分别的恋人眼中,它们彷佛也赶来相送远行的游子。
它们相送一程又一程,两岸青青山色也似有情,一起依依惜别。
然而,两岸青山目睹过无数人间悲笑剧,曾迎来送往古今多少悲欢离合的情人,但它们能真正理解情侣离去时的痛楚吗?不!
青山无情,唯余离人有恨。
敦煌曲子词中有《浪淘沙》写别情说:“看山宛如彷佛走来迎,子细看山山不动,是船行。

这青山看似多情,殷情送迎,实在对这人间的离愁别恨毫无知觉。
实在,何止青山不解离情,便是自己的亲人朋友又有谁能有那深刻的体验?谁又真正知晓情人心中那种心痛不舍的情怀?这种离去的痛楚只有自己才能体会到,那种痛彻心扉的觉得只会萦绕在真正相爱的恋人心中,也只会让自己伤心欲绝!

“谁知离去情”这一句可知两民气坎痛楚已极却无处倾诉,只能默默承受。

“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
”你眼中满含热泪,我的泪水也夺眶而出。
我们虽然彼此相爱,却终是未能执子之手,绾结同心成为家眷。
有情人终未能成家眷,临别之际唯有泪眼相对,哽咽无语。
古代民间男女定情时,常用喷鼻香罗带打成同心结,送给对方作为“信物”。
以表示双方同心,永久相爱。

“江头潮已平”,钱塘江水早就退潮了,航船立时就要动身出发。
离去是残酷的,又是现实的。
纵使有一万个情由不能分开,也会有一万零一个情由让他们分离。
分别的一刻就要来临,她是多么不想放他走,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
他是多么想留下来,也只能狠狠心离开她。
两人不得不含泪离去!
那退去的潮水如消散的希望一样,让人伤痛欲绝。

面对江边欲行的船,所有的往事在百感交集间浮上心头。
当时携手于月下花间的郎情妾意、海誓山盟,都化作江水东流。
“永结同心”原来不过是一句好听的空话。

不知是何种缘故、又是来自何方的力量,使这对有情人虽心领神会却难成家眷,只能各自带着心头的累累创伤,执手哽咽,洒泪而别。

船帆远去,茫茫江面上只看到水天一色。
那与岸齐平的一江潮水滔滔不绝,绵延无尽。

今日一别,从此天涯难觅,大概会抱恨终生。
听凭你怎生思念,那个人再不会涌现了。
痴情人便是站成一尊石像,纵使千帆过尽也看不到他的归来。

一位孤高清绝、貌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人,怎么能写出《长相思》这样缠绵哀婉、凄美动人的词?

这首《长相思》情境逼真、体验真切,完备是有感而发。
仿佛是一帧永久定格在影象深处的末了画面。
以是,林逋虽说终生不婚,但并不虞味着他没有经历过男女情爱,不睬解人间风情。
明山秀水的吴越自古是爱情繁殖的地方,流传着苏小小、白素贞等诸多爱情故事。
妻梅子鹤、清高孤傲的林逋以一阕《长相思》道出心曲,透露出内心天下深情绸缪的一壁。
原来林和靖师长西席也有如此令人冲动的人间真爱。

这就不由令人猜想:难道他也有过铭心刻骨、死心塌地的爱情经历?是不是像陆游、唐琬的爱情悲剧一样,由于受了什么“潮水”之类的各类滋扰,林逋的爱情不能如愿,抱恨终天,故而隐居孤山成为一位环保主义者,与动植物为伴?

正所谓“情到深处似无情”。
果真如此的话,看似无情的林逋不啻是天下少有的情痴。

到底是哪一位红颜心腹牵动了他的情愫?又是由于什么事让他改变了生平?他都没有透露一个字。
在林逋留存下来的诗中找不到一丝痕迹。
宋代正史和野史中也没有留下任何与此干系的记载。
但是,明朝张岱在《西湖梦寻》卷三《孤山》中说:“绍兴十六年建四圣延祥不雅观,尽徙诸院刹及士民之墓,独逋墓诏留之,弗徙。
至元,杨连真伽发其墓,唯端砚一、玉簪一。
”南宋灭亡后,杨连真伽盗掘江南陵墓。
他以为林逋是大绅士,必有许多陪葬瑰宝,但挖开林逋的宅兆后,竟只找到一个端砚和一支玉簪,大失落所望。

正是墓中这支小小玉簪和那首《长相思》让我们相信,林逋可能经历过一段“罗带同心结未成”的死活恋情。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而正是这段刻骨铭心的情绪经历,彻底摧毁了林逋心中的人生梦想。
为了守住自己曾经付出的那段感情,林逋独自一人来到孤山,甘守着清贫和寂寞,以梅为妻,以鹤为子,终生未娶,末了抱着心上人的玉簪在地府之下相会。

当今一位女作家就认为:“都说林和靖终生不娶,方有‘梅妻鹤子’之说,我却终有迷惑:那个终生只爱草木禽羽的人,果真能写出《长相思》来吗……想来,隐士林和靖也是有眼泪的,也是有爱情的。
梅可爱,鹤可爱,但究竟是人最可爱。

那场刻骨铭心的爱情既然已去世,和靖师长西席的心中便如那古井一样平常,幽深寂静,波澜不惊!
于是,我们看到,孤寂的月夜,林和靖茕茕孤独于寒风中,手抚玉簪,痴痴守望着横斜的疏影,细细品味着浮动的暗香,久久不忍拜别。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薄暮”,那个离他而去的俏丽倩影,那位曾经温顺缠绵的红颜心腹,名字里可曾是有个“梅”字?抑或容颜如冰雪、气质如梅馨?

以是,林逋可能一贯被误读着,人们一贯未能真正理解他!
那首《长相思》便是贰心口一道无法抚平愈合的隐秘伤痕,是他灵魂深处发出的最真实的悲怆之声。

人生的岁月里总有须臾即逝的情节:一句话,一个不经意的动作,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一个依依惜别的画面,那一瞬间带给我们长久的冲动。
那一年,那一刻,吴山青青,越山青青,“罗带同心结未成,江头潮已平”。
那么,如今二心坎的潮水已经平了吗?

人的生平中,实在有些思念会永久没有尽头,有些等待会永久没有结果。
那些爱了不再爱了的故事,何尝不是一种只能默默承受的无奈!
世事沧桑光阴如水,岁月车轮碾过风花雪月的往事,悄悄地在心上划过一道伤痕。
在不经意的回眸间,那些影象中的流年碎影令人痛惜酸楚,过往情踪,如梦如幻。
大概,那种穿越生命中无数岁月光阴的情怀,已经足够温暖安顿他的灵魂。
留在回顾里的那一抹梅影般的笑颜和暗香,已然足够点亮他此后的每一段流年。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梅花近在咫尺,红颜却远在天涯。
痴情相思的眼泪模糊了梅林、鹤影……

1028年,61岁的林逋在傲雪梅花中离开了这个天下。
他所养的那只白鹤绕着宅兆悲鸣三天三夜,绝食而去世。

孤山上的梅树二度重开,清幽的暗香袅袅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