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漫漫 | 来源:诗词天下
1
他的生平,走过华屋山丘
晏小山生于钟鸣鼎食,长于绮罗珠翠,“金鞍美少年,去跃青骢马”,他是开封府纵情诗词,肆意歌酒的风骚公子。
难得的是金玉其外,却又锦绣个中———资质聪颖,7岁能写文章,14岁考中进士(比名牌大学的录取关照书含金量还要高)。
这般逍遥清闲的日子在晏殊去世之后,悄然而下。
实在,但凡他乖顺一点,都可以生平鲜衣美食,仕途畅顺。
那时他的六个哥哥都已入仕,范仲淹、王安石、韩琦、富弼、欧阳修,这些当朝名流均出自晏殊门下,身为副相的富弼还是他的姐夫。
明明可以“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但实际上却是“仕宦连蹇,而不能一傍朱紫之门。”
是不能吗?
是不想吧。
晏小山个性疏狂、清高,不以世间尺度去规范,不为媚谄他人而改变。
可以想见,他或者压根不去面对那些达官显贵,或者在面对的时候绝不掩饰笼罩自己对浑浊仕途的不屑。
直到四十多岁后,才陆续做了颍昌府许田镇监、乾宁军通判、开封府判官等小官。
无心于仕途的晏小山,承继了父亲的诗词才情,与父亲晏殊合称“二晏”。
两人词风附近,但小山的词,到底是历经了人情冷暖,那份无处安顿的微痛纤悲,造诣了小山词的浓挚深婉,更胜一筹。
晏殊是“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是惋惜中蕴含美好希冀。
晏小山是“兰佩紫,菊簪黄。殷勤理旧狂。欲将沉醉换凄凉,清歌莫断肠。”是繁华中须要刻意去遗忘的伤悲。
就如他在《小山词》中的自序:“掩卷怃然,感光阴之易迁,叹境缘之无实也。”
仕途如点缀的人生,注定了不会太顺畅。加之对朋友年夜方,对钱财散漫,以是他的生活,看似每况愈下,但实在,也并没有特殊不好。
所谓落魄,是相对付原来的贵公子生活而言。
他的生平,华屋山丘都经由,比很多人都精彩,也比很多人,都少了许多的伪心曲意吧。
2
他的真与痴,是个意外
他的词多数为女子而写,莲、鸿、蘋、云是词中常客,他的怀念深婉朴拙,“能动摇民气”。
想起三毛曾经说过:“我笑,如春花,能打动人的,无论他是谁。”
如此自傲,是由于特殊美吗?不是的,是由于真。
晏小山亦如是。
在贰心里,女孩如花娇美,如玉玲珑,是这污浊世间的清新美好,应珍之重之。这喜好是发自心底的,这多情是性情中天然的真,与痴。
这样的心性真是少见,尤其又出自权贵之家,古今能数得着的,大概也只有他和贾宝玉了。
有一首词,是与一位女子久别相逢时写的。
《鹧鸪天》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次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上阙描摹当年欢聚情形,极尽残酷。而后笔锋一转,叙说久别相思不期而遇的惊喜之情:我几次再三的把银灯挑亮,是由于担心这是一场梦啊。
民国陈匪石《宋词举》赞说:“从别后,忆相逢”六字,颇见回环之妙笔。“几次魂梦与君同”,承上启下,措语已妙绝无伦。
当代唐圭璋《唐宋词简释》又赞说:“剩把”与“犹恐”四字呼应,则惊喜俨然,变质直为婉转空灵矣。上言梦似真,今言真如梦,文心曲折奇妙。
晏小山最美的词当属这一首,是回顾小蘋时写的。
《临江仙》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那时两人都年少,他是美玉如琢,她是娉婷初绽。
初见,惊艳。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才好,思来想去,所有美好的细节还是留在心底吧,不必描述,大概也不想与众人分享。
于是,小山这样写道: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
大略六个字,却留无数想象,让读词的人都以为,这必定是个极美的女孩子啊。
那心字罗衣,那悠扬琵琶,还有那时流泻的月光,统统美不胜收,而今想来更觉如梦似幻。前尘不可寻,就让那曾经的美好,都留在那一刻吧。
于是他说: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小山追忆的,有小蘋,不止于小蘋,他是在怀念那时的人和事,那时的至心和深情。那美好永不逝去,却也永不再来。
我始终记得初读这两句词时内心的震感,完备想不到世间还有这样的句子。
我寂然呆坐,久久无言,只以为无限美好,又有无限怅惘,所谓余音绕梁,当如是。
3
他的赤心和自我,像个孩子
晏小山有的是儿女情长,但也不乏豪迈气概。
史籍记载的他的好友,有这么两位。
一个是郑侠。官微言轻,但生平为民请命,耿介绝俗,做到了“俸薄俭常足,官卑清自傲”,让苏轼“魂梦之间,未尝或忘”。
晏小山写给他的诗,他珍藏府内。也因此当郑侠进《流民图》陈述变法弊端被罗织罪名时,晏小山以“诗作讽刺新政”为名,同样被捕入狱。
遭遇了无妄之灾,他会学着谨慎一点吗?
并没有,或许,他还因能为百姓尽了份心力,能与朋侪共患难而光彩。对付他喜好的朋友,他有着让人冲动的赤心。
逐渐的,他以小令盛行于京城,他以风义流传于江湖。
一个是黄庭坚。不苟附进,淡泊名利,因批评时政而屡遭厄境,但其高风亮节为众敬仰,丰绩万年。
元丰二三年间,两人相聚京城时,常常约在寄照房,推杯换盏,诗词相和,纵论时势也期许非凡,也意气纵横。
醉了就倒在酒家垆边,醒着就同榻秉烛夜谈,这场面,想想也是醉了。
看他的这两位好友,也可知他的心性了。一样的不愿与世浮沉;一样的但依本心,莫问出路。
黄庭坚知他甚深,在《<小山词>序》中评价他平生四大痴绝处,个中两痴:“费资千百万,家人寒饥,而面有童子之色。”;“人百负之而不恨,己信人,终不疑其欺己。”
这痴绝,是晏小山对朋友赤心的高度概括。
这痴绝,无关原则不问对错,就像个孩子一样,只遵照自己的本心,清闲、自我。
晏小山晚年间词名更盛,苏轼请黄庭坚转达期望结识之意,他居然谢绝了,要知道当时的苏轼,早已名动京城。
又过些年,蔡京权倾朝野,派人请他出山填词,迫于无奈,他作了两首《鹧鸪天》,但内容只是歌咏太平,没有一句话提及蔡京。
你看,权势强制不了他,人情也绑架不了他,他交友,他作词,始终只问自己的心。投缘就好,喜好才作。
公元1110年,七十三岁的晏小山安然辞世,留下《小山词》亘古流传。
晏小山的生平,华屋山丘都走过,有凡人难及的痴绝,有众人摇头的自我。
但凡他通透一点、圆融一点,他都会生活的更好。
可是他的词,大概就少了那么一点滋味,他的人生,大概就和大多数人一样了。
这世间,会活着的人那么多,并不缺晏小山一个。
晏小山,你一贯在做自己,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