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谈1915年冬,上海城内大雪纷飞。

一个中年人慌乱地跑着,等到了一座楼阁之外,他忽然停了下来。

建筑上写着“城南草堂”。
中年人立在门前,望着那四个遒劲的大字,悄悄地发呆,他形销骨立,如丧考妣。

中年人再没有往前走半步,他用尽力气,大声嘶吼道:“同兄,我家破产了,咱们后会有期!

一曲送别觅知音双手合掌别娇妻李叔同的悲喜人生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便跑,头也不回。

那个被称作“同兄”的人,呆呆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在雪地里整整站了一个小时。

随后,他返身回屋,挥泪写下那首词: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深交半零落。
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写词的那个人,叫作李叔同;破产跑路的中年人,名曰许幻园。
他们是生平的石友。

离愁别绪的感伤,短暂美好的珍惜,世事无常的感慨,在这首词里被说尽了。

第二年,李叔同的另一位好友夏丏尊,从日本杂志上看到,“断食”的修身养性之法。
听罢好友先容,李叔同颇感兴趣,就动了入山断食之念。

所谓“断食”,便是不吃不喝。
李叔同在杭州虎跑寺,生活半月有余,竟倾慕升降发人的生活。

他在《断食日记》里写道:“无梦,无挂,无虑,心清,意净,体轻。

李叔同萌生了入山修道的想法。

夏丏尊有些不好意思,李叔同在俗世还有妻儿,昔年留学东洋,他结识了一位日本籍的妻子。

于是,夏丏尊出言激他:“你如果真的对这些有兴趣,切莫首鼠两端,或者出家当和尚,或者是回到俗世来。

李叔同考虑良久,终于决定出家。

夏丏尊对此亦心神往之,只是他没有李叔同的决心罢了。

昔年在学校教书时,曾有一名人来校演讲,李叔同和夏丐尊不胜其烦,他们便躲在湖心亭里吃茶谈心。

夏丐尊忽而说道:“像我们这些人,出家当和尚反倒是好的。

说者无心,而听者故意,好友的一句戏言,悄然在李叔同的心底,生根萌芽。

这是他后来出家的一个远因。

李叔同在寺院里,生活了半月有余,心里十分欢畅,及回到学校,他请佣人依照寺院的办法,煮菜做饭。

在虎跑寺断食,可以说是他出家的近因吧。

以上情节,出自李叔同本人写作的《我在西湖出家的经由》。

▲ 李叔同在杭州虎跑寺实施断食,前后20天

1918年,39岁的李叔同,在杭州虎跑寺出家,取名演音,号弘一

从此,世间已无李叔同,再见已是弘一身。

正所谓,一石激起千层浪,听闻他出家,朋友和学生,纷纭表示不能理解,不可接管。

他是一个学者,二十文章惊海内;他是一位名师,亲自编纂讲义,成果斐然,学生遍布天下;李叔同正值盛年,出路、名利、尘凡,都在向他招手。

弘一法师不为所动,他的眼中只有:一花一叶,孤芳致洁。
昏波不染,造诣慧业。

弘一法师的妻子,千里迢迢赶到寺院,苦苦哀求:“念在夫妻情分,你见我一壁吧。

弘一谢绝了。

关于这位日本籍妻子,干系笔墨记载太少,我们也只是知道,她名曰福基,乃是弘一在日本留学时的专职模特,福基对当年的李叔同,一见而爱慕。

不顾千山万水,她用十二年的光阴,追随这个浊世佳公子。
她能承受得住,身在异国的清冷和寂寞,却承受不住,与爱人的诀别。

若然诀别,她十二载的厮守,就变得毫无意义。

妻子哀求的声音,凄婉哀绝,连佛祖听罢,也不忍谢绝。
弘一法师无奈,终于赞许见末了一壁。

清晨的西湖,轻烟薄雾,落隐落现。

妻子看着面前的丈夫,柔柔地叫他,叔同。

面前的那人,面无表情,木然说道:“李叔同已去世,请叫我弘一。

妻子流着眼泪问他:“弘一法师,请你见告我什么是爱?”

弘一沉默良久,方才说道:“爱,便是慈悲。

人生本便是,不断的告别。
如今你我身体尚安,这样的告别,虽然痛楚,却只是短痛。

以是,不如放手。

弘一法师澄澈的目光里,仿佛能倒映出,他39岁里,随意率性洒脱的半生。

从情圣到圣僧,从艺术家到宗教徒。

李叔同出生于天津。
但凡提到天津,人们必会想起那句话,“九河下梢天津卫,三道浮桥两道关”,天津地理条件优胜,盐业与运输业,都很是发达。

他的父亲,是天津最大的盐商,还兼营银号,可谓家财万贯。

父亲名曰李世珍,字筱楼,乃清同治四年会试进士。
父亲生他时,已是68岁的老人。

晚年的李筱楼,笃信佛教,特殊对禅宗情有独钟,家中常有僧人出没,念诵佛经。
耳濡目染之下,李叔同对佛教,也颇感兴趣。

李圣章是他的侄儿,两人年纪附近,常常在一起玩耍。
李叔同和侄子,身披床单为僧衣,口诵佛号,不苟言笑的样子,大人看后也忍俊不禁。

5岁时,李叔同的父亲去世。
他们是显赫的家庭,门户繁芜,李叔同的生母,原来便是个小妾,随着主人的逝去,她难免会受到各类歧视和求全谴责。

李叔同有很多母亲,但生母只有一个,生母活得很苦。

8岁时,大人请教他念《名贤集》。
李叔同能以稚嫩的童声,闇练诵读个中的偈语:

高头白马万两金,不是亲来强求亲。

一朝马去世黄金散,亲者犹如莫路人。

李叔同赋性偏急,天性敏感。
15岁的年纪,彷佛就能识破人生富贵,他写出过深富哲理的诗歌:

人生犹似西山日,富贵终如草上霜。

20岁以前的李叔同,受过最系统的封建文化教诲。
6岁开蒙;8岁攻读四书五经;19岁以文童进天津县学,学习八股文。

23岁时,李叔同以监生的身份,参加乡试,前后共考了三次,三次均不中。

▲ 1896年的少年李叔同

李叔同颇不以为意,他读书就像五柳师长西席,于矫揉造作之处,不会一味穷究。

李叔同腹笥渊如海,经史子集,诗词歌赋,皆有心得,又绝无方头巾之气。

所谓六经注我,我注六经是也。

生活上,他却是少年裘马,追逐名场。
在青楼酒肆,探求抚慰,消磨光阴;与名妓佳人,纵情声色,诗酒共鸣。

这是他此生最快活的光阴。

在李叔同26岁那年,与他相依为命的生母王氏过世,此事对他的打击极大,李叔同因此改名李哀。

母亲生前只是个小妾,儿子却给予她,最隆重的礼遇。
李叔同亲自扶灵柩回天津,又用一个新式而风光葬礼,告慰苦命的母亲。

李叔同身穿一袭黑服,弹奏钢琴,长歌以当哭。
时年的《大公报》,专门有版面先容此事。

母亲的去世,让他知道,哪怕是嫡亲所爱,究竟也会离开。

办完丧事不久,李叔同即东渡扶桑,留学日本。

▲ 1905在东京求学的李叔同

他怀抱德才,远赴日本,志向却不在政治家或改革派,他想成为一个艺术家。

六年的光阴,待到学成归来之际,李叔同行已成为,学贯中西之人。

可以确定的是,李叔同乃是,近代中国之绘画、音乐、话剧和教诲的启蒙者。
他还兴办报纸,是广告行业的开山鼻祖。

譬如,将贝多芬先容到中国的第一人,便是李叔同。

有的人曾经专门统计,李叔同曾在海内首创十三项第一。

1918年,是个耐人寻味的年份。
这一年,天下大战刚刚结束,海内的政局,亦是风起云涌,这一年,正值五四运动爆发的前夕。

李叔同在1918年皈依空门。
出家后的弘一,摒弃所有艺术,唯独保留书法之技。

弘一法师潜心于佛法,终成为律宗中的得道高僧,被保举为当代律宗第一人。

弘一法师的生平,据于儒,依于道,逸于禅。
他用一辈子的光阴,经历凡人十辈子的生活。

六十三岁那年,弘一法师患上第三场大病,自知时日无多,他回绝医药,开始交代身后事。

弘一法师不厌其烦地见告弟子,该如何焚化尸体,以保全蚁虫性命。
而谈到自己,弘一却钳口无言了。

1942年10月10日,弘一法师终于留下绝笔一副。
二日后,他安静地圆寂于陋室床板之上,倚右肋而卧,眼角沁出晶莹的泪光。

弘一法师生平著作等身,他末了留给众人的,却只有七字而已:

悲欣交集见不雅观经。

-作者-

老谈,always talk,总是夸夸其谈之人,除此外,别无长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