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读阳明师长西席龙场所作《猗猗》篇。便觉首句“猗猗涧边竹,青青岩畔松。”若《古诗十九首》中《青青河边草》之兴。然《猗猗》为勉励亲友,不似后者多些红粉气,然个中对人生、对生命的珍惜则相通。通篇读之,更觉《猗猗》与《古诗十九首》大有相似处。个中关系,简单于此。
猗猗涧边竹,青青岩畔松。直干历冰雪,密叶留清风。
自期永相托,云壑无违踪。如何两分植,干瘪叹西东。
人事多翻覆,有如道上蓬。惟应岁寒意,随处还当同。
此篇为阳明身处龙场时咏松竹之诗。松竹古来被作刚毅之象,墨客则借隔岸成长的松竹喻分离的同道朋侪,在怀念的同时又发出“唯应岁寒意,随处还当同”的勉励。
龙场为阳明贬谪之所,也是他思想发生蜕变,进入成熟期之所在。不雅观此诗,自有“自期永相托,云壑无违踪”的遗憾,也有“如何两分植,干瘪叹西东”的无奈,而“人事多翻覆”一句正是对世事变迁的无限喟叹。综篇读之,全诗最突出的主题恰与《古诗十九首》的基本感情不谋而合:离去、失落意与忧虑人生无常。
我们总能从“如何两分植”句中读出《行行重行行》中“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的味道。而“人事多翻覆,有如道上蓬”则近《今日良宴会》中“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自期永相托”也似汉魏时常用古诗句法(鄙人才疏学浅,很觉熟习但找不到对应诗句,望诸友自查)。虽说正始期间玄学方兴,可“两汉之作”(刘勰)《古诗十九首》所抒发的对人生的敏锐感想熏染,很难说与后世文学毫无关系。对人间悲哀的直接反应,对人生幸福的探索,也在东晋的玄言诗中发展为理论的思虑。如果说“玄言诗”离不开魏晋墨客的玄学清谈,那么阳明诗中这感叹人间的因子也离不开他从前所溺的“神仙之道”。
梁漱溟师长西席所说过这样一段话:普通都是由逐求态度折到厌离态度,从厌离态度再转入郑重态度,宋明之理学家大多如此,所谓出入儒释,都是经由厌离生活,然后重又归来尽力于当下之生活。所谓逐求,可以理解为对外物的获取,所谓厌离,是宗教式的避世超脱,而郑重,是顺其生命自然,又全副精神的顾及当下。将此路发挥最到家的,是中国之儒家。阳明亦有三十四岁时与著名学者湛甘泉定交京师,共以倡明“圣学”为事的经历。这种选择也表现在了《猗猗》篇,和《古诗十九首》诸篇目有了境界的不同。
前文讲到至“干瘪叹西东”,好友两地分隔似《行行重行行》中意境。但《猗猗》后文引向了对人生的感叹,并在此根本上是“惟应岁寒意,随处还当同。”的刚毅不屈。如果说对人间的总结是思想深度的挖掘,那后面则是面对当下的办理之道。这种办理之道没有流于琐事,而是内心的壮大与坚持,模糊折射出阳明“心学”的命题。反不雅观《行行重行行》,下文是“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置勿复道,努力加餐饭。”至“越鸟巢南枝”,是一种有情人被韶光空间阻隔但情意不减的希望,而从“浮云蔽白日”开始,则是感情的纠结与把量。所谓“蔽白日”,可作喻感情蒙尘解,则“不顾反”即为“不愿反”。至此诗歌情绪下沉。如果说《猗猗》篇中是对困境的进一步探索与超越,是理性的,进取的。此则是面对困境的犹疑与暂时承认,感性占得主体,其后是情绪的进一步发展:不论“思君令人老”还是“努力加餐饭”,都是主人公情绪的徘徊犹豫,这种反复是对人类情绪的大量细致描写,个中所表示的“温顺敦厚”也紧张用来润色人面对客体时自然的反应。如果说《猗猗》是将现世困难视为平地,而自己是会成雨的云朵滋润津润地皮。那么《行行重行行》更像地皮上的山川湖波,至于平地又丰富平地。
接着看“人事多翻覆,有如道上蓬。”句,《古诗十九首》中类似意境出自《今日良宴会》。但不同于前文所述的《猗猗》中当下之超越,心性之坚持。《今日良宴会》是“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无为守贫贱,轗轲长苦辛”。对付失落意,墨客选择的是对功名的追求。换句话说,墨客是用人与物的霸占关系减淡不得志的哀伤,也便是梁漱溟师长西席所谓“逐求”态度。我们不能视之贬义,这也是两汉墨客对人生幸福方法的探索,从这种层面上说,这种逐求带着朴实的一壁。
直至《猗猗》结尾,阳明师长西席点出了他面对困境的方法,即不论何处都应凌寒冷而不凋,致良知而不馁。可以说不论《古诗十九首》还是《猗猗》,都是对人生幸福的探索,只管有纯然沉浸于情绪任其波折,有选择纵情声色以求肆意欢脱,也有向内用力强大内心,向外用力对抗寒冷欺凌。这是千百年代代哲人思考选择的结果。我们不能以当代人的视角贬损墨客利害,但另一方面,也是在历代对人间哲理的升华总结上,才有了中土之圣哲的阳明师长西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