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诚(1734-1791),字敬亭,号松堂,是英亲王阿济格的五世孙。
在右翼宗学读书期间,他结识了曹雪芹
当时敦诚和哥哥敦敏都是宗学里的学生,而曹雪芹是比他们年长十几岁的宗学职员。

敦诚的诗文在当时宗室成员中造诣较高,著有《四松堂集》。

敦氏两兄弟与曹雪芹交谊深厚,他们都是失落意的满洲贵族。
阿济格在内部的争权夺利中被赐自尽,诸子被黜除宗室。
虽后来规复了宗籍,但仍旧不得志。
以是敦氏兄弟同情曹雪芹的遭际,欣赏他的品质才华。

《寄怀曹雪芹(霑)》

有关曹雪芹生平的诗一残杯冷炙有德色不如著书黄叶村

少陵昔赠曹将军,曾曰魏武之子孙。

君又无乃将军后,于今环堵蓬蒿屯。

扬州旧梦久已觉,且著临邛犊鼻裈。

(雪芹曾随其先祖寅织造之任)

爱君诗笔有奇气,直追昌谷破篱樊。

当时虎门数晨夕,西窗剪烛风雨昏。

接詈倒著容君傲,高谈雄辩虱手扪。

感时思君不相见,蓟门落日松亭樽。

(时余在喜峰口)

劝君莫弹食客铗,劝君莫叩富儿门。

残杯冷炙有德色,不如著书黄叶村落。

敦诚的这首诗原载于《四松堂集》,写于乾隆二十二年,当时他正在松亭关(喜峰口)分管税务。
这首诗比拟了曹雪芹前后不同的生活情状,追忆了他们的情意,赞赏了曹雪芹精彩的才华与不羁的性情,鼓励他在艰巨的条件下把创作坚持下去。

“少陵”指唐代的墨客杜甫。
杜甫有一诗《图画引赠曹将军霸》:“将军魏武之子孙,于今为庶为清门,英雄盘据虽已矣,文采风骚今尚存。

曹霸,唐著名画家,善画人物及马,官至左武卫将军。
魏武之曹操。

“无乃”,恐怕的意思。

敦诚揣测曹雪芹可能是曹将军的后人。
曹雪芹的先祖在战乱中被清太祖掳去,成为满洲的“包衣”(家奴),入了旗籍。

“环堵”,四壁。
“蓬蒿屯”,指家园四周荒草丛生。
这句描写了曹雪芹生活的困顿。

曹家破败后,据传曹雪芹曾在北京西单的刑部街住过,后移居至崇文门外萼卧佛寺,末了迫于生活,搬家至西郊。
正如他在《红楼梦》中所描写的情状:“蓬牖茅椽,绳床瓦灶”。

曹家做过六十年江宁织造。
康熙南巡,有五次都以江宁织造署为行宫,有四次是在曹寅任内,由曹寅接驾。

曹家在南京、扬州、苏州都活动过,以是诗中的“扬州旧梦”是泛指曹雪芹少年在江南度过的一段繁华的贵族生活。

“临邛犊鼻裈”,用的是汉代司马相如的典故。
《后汉书》记载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结合后,一起到临邛,“尽卖车骑,买酒舍,乃令文君当垆。
相如身自著犊鼻裈,与庸保杂作,涤器于市中”。
“犊鼻裈”,是一种短脚裤,形似犊鼻,是下层劳动者的穿着。

“昌谷”,指唐代墨客李贺。
李贺的诗歌创作继续了楚辞的浪漫,用奇特的构思和想象,表现了深刻的法家思想。
“篱樊”,比如古人的诗歌境界。
这句指曹雪芹的诗词风格是“诗追李昌谷”,但是又不受拘囿,能够打破古人。

“虎门”,是清朝宗室爱新觉罗子弟所上的宗学。
“数晨夕”,描写敦氏两兄弟与曹雪芹在宗学里朝夕相处的生活(大约是乾隆九年-乾隆十九年)。

“西窗剪烛”,指他们在宗学里风雨晨昏共同相处。
剪烛,古人晚上点烛炬,要剪灯芯。
唐李商隐有诗:“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接詈”,头巾名。
“倒著”,倒戴。
《晋书》:“简每出游嬉,多之池上,置酒即醉,有儿童歌曰:‘山公出何许,往至高阳池,早晚倒载归,酩酊无所知,时时能骑马,倒著白接詈。
’”

“高谈雄辩虱手扪”,是描写曹雪芹的豪迈与健谈,对现实的鄙视与反抗。
《晋书》:“桓温入关,猛被褐而诣之,一壁,谈当世之事,扪虱而言,旁若无人。
”后人用“扪虱而谈”来形容人的豪放与健谈的性情。

“蓟门”,遗址在北京德胜门西北,此处指曹雪芹居住的西郊。
敦诚在松亭关自斟自饮,遥望蓟门方向的落日,怀念好友。

“莫弹食客铗”,用的是《战国策》中“冯谖客孟尝君”的典故。
冯谖做孟尝君的食客,开始并未受到重视,三次倚柱弹剑而歌:“长铗归来乎,食无鱼!
”“长铗归来乎,出无车!
”“长铗归来乎,无以为家!
”后来孟尝君知足了他的哀求。
长铗便是长剑。
敦诚引用这个典故来奉劝曹雪芹不要去做食客,不因别人的施舍而损失肃静。

“残杯冷炙”,别人吃剩的酒菜。
“德色”,自以为有恩于人,而摆出一副骄矜的样子。
杜甫有诗云:“骑驴三十载,旅食京华春。
朝叩富儿门,暮随肥马尘。
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

《赠曹雪芹》

满径蓬蒿老不华,举家食粥酒常赊。

衡门僻巷愁今雨,废馆颓楼梦旧家。

司业青钱留客醉,步兵白眼向人斜。

何人肯与猪肝食?日望西山餐暮霞。

乾隆二十四年敦诚的父亲被罢去山海关税务官的职务,敦诚随着父亲回到北京。
二十六年秋,敦氏兄弟去西郊拜访曹雪芹,一起畅饮、作诗。

这首诗描写了曹雪芹身处困境仍旧孤傲不屈,并且乐于助人的风致。
只是“废馆颓楼”常使他产生深奥深厚的今昔之感。

“华”,通“花”,此处是着花的意思。

“衡门”指简陋的房屋。
《诗经》有云:“衡门之下,可以栖迟。
”“今雨”指新朋侪。
杜甫有文:“秋,杜子卧病长安旅次,多雨生鱼,青苔及塌,常时车马之客,旧雨来,今雨不来。
”后人即以“今雨”代指新友。
这句的意思是,曹雪芹虽家境贫寒,仍能为朋友的困难而操心。

“司业”,学官名。
杜甫有诗:“广文到官舍,系马堂阶下。
醉则骑马归,颇遭官长骂。
才名三十年,坐客寒无毡。
赖有苏司业,时时乞酒钱”。
这句的意思是,曹雪芹也靠着朋友送给他钱来沽酒。

“步兵”,指晋代阮籍,“竹林七贤”之一。
以阮籍来比曹雪芹,描写他对豪门权贵的冷眼唾弃。

“何人”这句,用的是东汉闵仲叔的典故,写曹雪芹生活的穷苦。
《后汉书》:“太原闵仲叔者,世称节士,......老病家贫,不能得肉,日买猪肝一片,屠者或不肯与......乃叹曰:‘闵仲叔岂以口腹累安邑邪?’遂去。

“餐霞”,原是道家修炼,这里借以描写生活得贫乏。

《佩刀质酒歌》

秋晓,遇雪芹于槐园,风雨淋涔,朝寒袭袂。
时主人未出,雪芹酒渴如狂。
余因解佩刀沽酒而饮之。
雪芹欢甚,作长歌以谢余,余亦作此答之。

我闻贺鉴湖,不惜金龟掷酒垆;

又闻阮遥集,直卸金貂作鲸吸。

嗟余本非二子狂,腰间更无黄金珰。

秋气酿寒风雨恶,满园榆柳飞苍黄。

主人未出童子睡,斝乾瓮涩何可当。

相逢况是淳于辈,一石差可温枯肠。

身外长物亦何有,鸾刀昨夜磨秋霜。

且酌满眼作软饱,谁暇齐鬲分低昂。

元忠两褥何妨质,孙济缊袍须先尝。

我今此刀空作佩,岂是吕虔遗王祥。

欲耕不值买犍犊,杀贼何能临边陲。

未若一斗复一斗,令此肝肺生角芒。

曹子大笑称快哉,击石作歌声琅琅。

知君诗胆昔如铁,堪与刀颖交寒光。

我有古剑尚在匣,一条秋水苍波凉。

君才抑塞倘欲拔,不妨斫地歌王郎。

此诗作于乾隆二十七年,曹雪芹为感谢敦诚对他的招待而作一长歌,敦诚也作了这首回赠。
“槐园”,敦敏的住处,在北京宣武门内太平湖侧。

“淋涔”,雨水如注。

“贺鉴湖”,指唐墨客贺知章。
“金龟掷酒垆”,指贺知章以金龟换酒,与李白畅饮一事。
李白有诗:“四明有狂客,风骚贺季真。
长安一相见,呼我谪神仙。
昔好杯中物,今为松下尘。
金龟换酒处,却忆泪沾巾。

“阮遥集”,指晋阮孚,曾以金貂换酒。
金貂,天子旁边侍臣的冠饰。
“鲸吸”,狂饮,“饮如长鲸吸百川”。

“苍黄”,落叶纷飞。

“斝”,一种酒器。

“相逢”这句,敦诚把自己和曹雪芹比作淳于那样的人物,形容酒量很大,一石酒才能勉强温暖枯涩的肠子。

“长物”,多余的物品。
《世说新语》里记载有人瞥见王恭坐在六尺长的竹席上,以为他有多余的凉席,便向他讨要。
王恭把凉席送给他,自己坐在草垫上,说:“你不理解我王恭,我无长物。

“鸾刀”,有铃的刀。

“且酤满眼”,指打的酒多。
杜甫有诗:“为君酤酒满眼酤。
”蜀人以竹筒酤酒,上有穿绳子的眼。
满眼酤,指酒要满到竹筒的绳眼。
“软饱”,指饮酒。
苏轼有诗:“三杯软饱后,一枕黑甜余。

“谁暇”这句,意思是谁有空来分酒的好坏啊,不管好酒、坏酒都付之一醉。
《世说新语》里记载,有一主簿能分辨酒的好坏。
他说好酒吃下去一贯流到肚脐,坏酒只能流到膈。

“元忠”,指李元忠,北魏人,好酒,在“庭室芜旷”的境遇下,还“使婢卷两褥以质酒肉”。

“孙济”,三国时孙权的叔父,嗜酒,常醉,屡欠酒钱,被人讥笑,他恬然自若。

“吕虔遗王祥”,指王虔把自己的一把好刀赠予给王祥的事情。

“欲耕不值买犍犊,杀贼何能临边陲”,指汉代龚遂劝民卖刀买牛一事。
感叹自己不能卖刀买牛,去躬耕。

“未若一斗复一斗,令此肝肺生角芒”,意思时不如把我的佩刀质了酒来,一斗一斗地畅饮,然后生出些诗情画意。
苏轼有诗:“空肠得酒芒角出,肝肺搓丫生竹石。

“秋水”,指剑光。

“君才抑塞倘欲拔,不妨斫地歌王郎”,意思是我有像苍茫秋水样的古剑,如果你心有不平之气,不妨用它来斫之,让抑塞之才华发挥出来。
杜甫有诗:“王朗酒酣拔剑斫地歌莫哀,我能拔尔抑塞磊落之奇才。
”以此来夸奖曹雪芹的才华。

敦诚其余还有三首挽曹雪芹的诗。
之前的文章多少已经讲过个中内容,不赘述。
且,挽诗紧张的浸染是可以推算出曹雪芹去世的韶光,对付生前的业绩,还是紧张看他们在交往的时候,所写下的即兴诗词。
《挽曹雪芹》

四十萧然太瘦生,晓风昨日拂铭旌。

肠回故垅孤儿泣,泪迸荒天寡妇声。

(前数月,伊子殇,雪芹因感伤成疾)

牛鬼遗文悲李贺,鹿车荷锸葬刘伶。

故人欲有生刍吊,何处招魂赋楚蘅?

开箧犹存冰雪文,故交零落散如云。

三年下第曾怜我,一病无医竟负君。

邺下秀士应有恨,山阳残笛不堪闻。

他时瘦马西州路,宿革寒烟对落曛。

《挽曹雪芹》 甲申

四十年华付杳冥,哀旌一片阿谁铭?

孤儿渺漠魂应逐,新妇飘零目岂瞑?

(前数月,伊子殇,因感伤成疾)

牛鬼遗文悲李贺,鹿车荷锸葬刘伶。

故人惟有青山泪,絮酒生刍上旧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