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山坡,小说家、墨客。出版有长篇小说《懦夫传》《马强壮精神自传》《风暴预警期》,小说集《把天下分成两半》《喂饱两匹马》《灵魂课》《十三个父亲》《蛋镇电影院》《萨赫勒荒原》,诗集《宇宙的另一边》等,曾得到首届郁达夫小说奖、第五届林斤澜短篇小说奖、首届欧阳山文学奖、首届石峁文学奖、广西文艺创作铜鼓奖等多个奖项,多次入选中国小说学会年度排行榜、扬子江文学排行榜、收成年度文学排行榜等。现为广州文艺创作研究院专业作家。
《夏日马》
酷热的夏日,屠户使令那匹白马
犁地,耙田,拉运大石头
像对待畜生那样恶骂
鞭子带着响声抽打我的心头
我在一旁用尽了力气,也帮不上它
我来到河边,看它难得的休憩
它大口大口地喝水,喷着鼻息
偶尔举头看我,河水倒映着恐怖
我用最轻的措辞安慰它
与屠户将要卸磨杀驴,全村落人分吃它的肉比较
我抚摸它的额头算得了什么
但它仿佛看到了刀子
我把嘴贴近河水
喷起鼻息,模拟它喝水的样子
再举头,我们溘然认出了对方
一匹战马
一名骑手
相逢这条金色的河流
正密谋一场夏夜潜逃
《梦境片段》
父亲端坐在堂屋的门槛上
沉默寡言。我递给他刚取回来的成绩单
四周寂静,葵花开在墙角里
母亲已经三年不见身影
父亲说,她扮托钵人讨饭去了北方
但我还记得她的葬礼
简朴而哀伤,我们都哭得像猴子
父亲将成绩单还给我
说这些都不主要了
母亲也说过类似的话
我很伤感,由于他们都没亲眼目睹过
我怀揣成绩单狂奔回家的样子
《虚拟的亡命》
恐怖的事情已经发生
我们亡命在边疆的路上
父母亲走在前面
我拖着妻儿的手
慌乱的同路人堵住了去向
熟习的枪声听起来
像是午夜的音乐
鬼哭狼嚎的重金属
父亲自上带着现钞
母亲的挎包里有些细软
边界在薄雾掩蔽的河面
前面传来,末了一艘渡轮正在启动
我的脑袋先于身体到达彼岸
迫切地呼喊亲人的名字
人头攒动,惶恐地涌向河水深处
末了,所有的人头凝固成了一块
像甲板一样坚硬、平坦
我再也分辨不出亲人们
只能等到繁星闪烁
他们的脸将涌如今夜空中
《旷野里的麋鹿》
我紧随着她
在旷野里
薄暮的光芒逐渐暗淡
群山在无限远的地方躲闪
这只陷入困境的麋鹿
在一条小溪边溘然静立
转头看我,像是呼救
此时,我已经筋疲力尽
被沼泽拖住了双腿
越陷越深,眼看就要没顶
我只能变成一棵树
把枝条伸向她
将她搂入怀里
就这样,我用我的叶子喂养这只毛色斑斓的麋鹿
她长得越来越丰满
越来越像我梦境里的女人
她无意解脱
她也无法逃离这无垠的旷野
我枝繁叶茂,我的根系已经蔓延全体大地
最深的部分,已经到达梦境的另一边
她再也不会孤独、贫穷、恐怖
再也不会被一条无名小溪
挡住去路
《东葛路偶遇》
那一霎时,我有些惊喜
她的面庞,依然姣美
像不轻易被破坏的壁画
那光亮的眼神
一下翻开了沉睡多年的往事
我正要给她一个拥抱
才创造她的身后躲藏着一个孩子
他的爸爸,在马路的对面招手
像极一则活广告
彼时,东葛路刚刚下过一场雨
南方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常常是,一根烟的工夫
便经历了一场雨
《分拣骨灰》
他的父亲
去世了。同时有许多人也去世了
火葬场里堆放着
期待将自己变成灰烬的尸体
糜烂的气息挤满了人间
他赞许了
三尸同炉的方案
当然,炉火足够旺
三个陌生人,抱团取暖和
一起化为青烟
他接过骨灰盒
迟疑了一会,欲言又止
里面的灰烬,有多少
是自己的父亲,有多少是别人的母亲
该不该供奉在列祖列宗的牌位上
至今,他仍在责怪自己
为何不亲自替父分拣骨灰
“大概,灰还在炉子里的时候
是可以辨认的”
《陪顾长跑物色墓地》
第三次了。临江的义冢
密密麻麻,但很整洁
尚有一些空位
事情职员给他推介了几处
他总是不满意
不是嫌左邻去世于癌症
便是嫌右邻命丧车祸
他要找一处
十全十美的地方安顿自己
我陪着他,校阅阅兵了全体义冢
把所有的空位都琢磨过了
同时,把他拟写的墓碑修正了很多遍
他总是对自己的平生不满意
对自己的评价却明显过高
剩下的空位不多了
从早上到下午,又被别人选走了七个
我替他发急,我的韶光很宝贵
他的韶光改名贵
由于他来日无多
如果没有我的搀扶
他在墓地寸步难行
我敦促他早一点选定
不要太挑剔
他固执得令人发指
却又令民气酸
“我才四十岁
我得在这个地方住良久”
既然如此,我只能劝自己更耐心一些
毕竟,我的兄弟在做一件很主要的事
作者:朱山坡
编辑:黄浩刚
审核:李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