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十三年,墨客以安西北庭节度使判官身份二度出塞,得奇诗《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忽如一夜东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散入珠帘湿罗幕,狐裘不暖锦衾薄。
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著。
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
中军置酒饮归客,胡琴琵琶与羌笛。
纷纭暮雪下辕门,风掣红旗冻不翻。
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北风,胡天,飞雪;瀚海阑干,坚冰百丈,愁云惨淡。边地的奇寒无时不在开释其专横暴戾。
罗幕湿透,狐裘不暖,锦衾犹薄;角弓不开,铁衣难著,红旗不展。边关的军旅生活出奇地艰辛。
胡琴,琵琶,羌笛,交替演绎着送别的愁惨;中军置酒,殷勤劝归客;雪满天山,轮台送别。对付所有职守边关的人来说,困难只是一种陪衬,残酷仅是一种磨练!
不管他是去者还是留者,他们都把乐不雅观写满绝域,都把豪情注满瀚海。“忽如一夜东风来”,那是面对奇寒的另一种思维办法;“胡琴琵琶与羌笛”,那是他们充满地域特色的送别;“雪上空留马行处”,他们要把必胜的信念、名贵的坚持、傲寒的奇情写满天山!
雪是边塞苦寒的招牌,征人是苦寒铸造出的忠魂!
胸中自有丘壑。在岑参的心里,既有“铁马秋风”的雄阔,又有“杏花江南”的柔媚。气韵交融,天才的想象,辅以浓墨重彩,顿时化着了横贯时空的诗章。
“忽如一夜东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为极寒极酷之地平添浪漫,陡注乐不雅观。纵然铺天盖地的砭骨寒雪,也变成了令民气醉的遍野奇花。
北风卷地,百草摧折;飞沙漫天,苦寒盈野。反而引发了墨客降服困难的斗志,助长了他乐不雅观无畏的豪情。墨客眼里,挟裹着雪花的狂风变成了三月的东风,满树满枝的积雪变成了满天下盛开的梨花。因而,只管身处险境,依然英气干云,铁血赤心。墨客的豪迈、浪漫,以及履险无畏的底气,源于时期精神的坚实支撑。
当然,他们也有失落落。岑参也不例外。
强欲登高去,无人送酒来。
遥怜故宅菊,应傍沙场开。
这是岑参的《行军九日思长安故宅》,硬汉的外表下牢牢包裹着对沦陷故宅长安的柔情。安史之乱,京城沦陷,家乡沦为血腥飞溅的沙场。墨客还特地在标题后加了备注:“时未收长安。”战火纷飞,屠戮远未停滞。断檐残壁旁,一丛丛菊花在血腥的灌溉下愤怒而开,形成一朵朵带血的思念。以是,纵然墨客强忍着悲痛登上可以眺望故宅的山头,也无以消解心中对叛逆者的愤慨,也无以寄托对战火中伤痕累累的故宅的怜爱、思忆和念想。
比起王维的登高忆东山兄弟来,有着实质的差异。一个因战乱而遥望故宅,一个因离去而眺望亲人。
这种失落落反响了他对现实的强烈关照,表示了他大爱无边、时忧不断的文人情怀。
杜甫的时忧就不说了。安史之乱中,安禄山逼迫王维加入其“伪政府”,把他囚禁起来。王维表面服从,实际上心向唐朝。此间,他还写过一首表露心迹、效忠李唐王朝的诗,传到肃宗那里,才没有治他的“伪官之罪”。不同的墨客有不同的遭遇。岑参只得在辗转征徙中去完成对沦陷家园的回望。
他的《走马川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同样是其边塞诗的精彩之作:
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
轮台玄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
匈奴草黄马正肥,金山西见烟尘飞,汉家大将西出师。
将军金甲夜不脱,半夜军行戈相拨,风头如刀面如割。
马毛带雪汗气蒸,五花连钱旋作冰,幕中草檄砚水凝。
虏骑闻之应胆慑,料知短兵不敢接,车师西门伫献捷。
朔风夜吼,碎石乱窜。风头如刀,征人们仍旧夜行不止。他们英气如铁,令虏骑闻风丧胆。
一场恶战,止于高昂的士气;一场恶仗,胜于不灭的毅力。
飞沙走石,滴水成冰,夜色苍茫,兵刃相击……这便是边塞,这便是军人的生活!
仇敌来势汹汹,唐军沉着应战,大胆无畏,胜利的立马可待。
险恶的环境更见将士的无畏,将士的大胆征服了嚣张的仇敌。他们出生入去世,他们的锐气,不仅仅只为凯旋时的光彩而生;他们征战边陲,只为求得领土完全,生活复归于沉着。
我们的墨客,大概便是夜行军中的一员,他用执戈握戟的手写下了人性的坚韧,写下了征人的忠魂。
他是一位普通的士兵,他优柔的笔锋下,奔涌着一个边塞墨客一腔赤血的澎湃之声!
岑参的边塞诗意奇语奇,此诗堪称典范,写得“奇而入理”,“奇而实确”,“节奏急匆匆有力,情韵灵巧流宕,音调激越豪壮,有如音乐中的进行曲”。
岑参还有不少描述西北边塞奇景异色的诗篇:
火山突兀赤亭口,火山五月火云厚。
火云满天凝未开,飞鸟千里不敢来。
——《火山云歌送别》
侧闻阴山胡儿语:西头热海水如煮。
海上众鸟不敢飞,中有鲤鱼长且肥。
岸傍青草常不歇,空中白雪遥旋灭。
蒸沙烁石燃虏云,沸浪炎波煎汉月……
——《热海行送崔侍御还京》
墨客的“好奇”,把我们带进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新奇天下。
怀土思亲是戍边战士的必修课,岑参也不例外,《逢入京使》历为众人称道:
故宅东望路漫漫,双袖龙锺泪不干。
立时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安然。
他骑着一匹瘦马郁郁而行,泪水涟涟,打湿了衣衫。
前面是沙海茫茫,长路漫漫,背后是青山横亘,故乡更在青山外。他每前行一步,都离故乡越来越远,离亲情越来越远。
此时,黄沙无际,去世寂笼罩,苍鹰盘旋……绝望填满行者的思绪,绝望铺满前行的道路。
就在这时,远边的天涯,一队人马打破去世寂的地平线,打破绝域的荒凉,走来。
逐渐近了,墨客迫不及待地施礼,迫不及待地问候,迫不及待地想打探一点家乡那边的情状。
想知道、想倾诉的太多,相逢时候又分外短暂,分别的时候就在面前,到了不得不说再见的时候,他才仓促地拱手相托:“那就烦请您带句话吧,说我身体尚好,请勿牵挂!
”
征人的无奈,无奈中满含哑忍的酸楚。“凭君传语”,人生的飘忽不定之感,命运的隐忧难测尽在个中。“报安然”,大概托人传达的仅是存在的一壁,无法表示真正意义上的“安然”。此语能否带到,与此君能否还有下一次相逢,能否再度传回“安然”的信息,均不得而知。
“立时相逢无纸笔,凭君报语传安然。”浓郁的乡思,大略的表达,随意中见率真,见执着。朴素的话语里透出深刻的情意,浅白的笔墨说出了丰沛的情怀。仓促道别的一句话,看似平凡,却道出了足以照耀千古的华美,足以打动万世的诚挚。
志抵四海,情结故乡。迢遥的故乡,离去越久,愈是能见出主人公的志向之高远;壮行的久长,愈是能见出其肚量胸襟的阔大,用情的深厚。
故乡,既是情绪的寄托,又是心灵的栖所。再看他的《西过渭州,见渭水思秦川》:
渭水东流去,何时到雍州。
凭添两行泪,寄向故宅流。
泪水永久为故乡而流!
只有这两行清泪里的乡思,可以超过万水千山的阻碍;只有那深切不息的乡思,不须要凭恃,不须要承载!
男儿有志出乡关,那是多么斗志昂扬的出征呀!
待走过千山万水之后,他才创造,执拗的乡情,是多么固执地生在骨髓,根植灵魂。
他有时纵然行走在绝地沙漠,也一样勃发出万丈豪情:
走马西来欲到天,辞家见月两回圆。
今夜未知何处宿,平沙莽莽绝人烟。
——《碛中作》
“走马西来欲到天”,离天边实在还很迢遥。只管他已经在黄沙莽莽、绝无人烟的他乡漫无目的、看不到尽头地走了两个月!
面前仍是“平沙莽莽黄入天”,“平沙莽莽绝人烟”!
如果这首诗的主人同《逢入京使》的主角是同一个人的话,那他先前的担心就变成了现实,那他尝到的艰辛就远没有结束。
他在亘古黄沙中一步一挪地前行,面对去世亡的考念,他的心里还有多少信心支撑着他下一步不会倒下?只管他已经经历了无数次绝望的死活磨练。
干渴无水,沙海无边,人烟绝迹。谁能理解一个墨客的挣扎,谁能理解一个征人的抗争?
他的艰辛我们未尝体会,他的苦难我们没有切肤之感。对他的敬意,由衷而生。
事实上,面对去世神的威胁,他们曾唱出了豪迈的进行曲,他们曾经把孤独、把痛楚、把思念、把年夜志、把绝望唱得那么年夜方,唱得那么洪亮,以至全体边关、全体沙漠都回荡着他们的豪壮!
由于希望急欲剧烈燃烧,激情渴望即刻暴发。
面对苦难,面对困境,他们实在都是一群平凡的人,在他们身上早已表示出非凡的意志,超常的毅力。
宋代爱国墨客陆游更说他的诗“笔力追李杜”(《夜读岑嘉州诗集》)。岑参有了这样的体验,这样的诗歌没有道理不流传万年!
岑参的“好奇”还表现在对自然的特殊关照,《山房春事》亦然:
【其一】
风恬日暖荡春光,戏蝶游蜂乱入房。
数枝门柳低衣桁,一片山花落笔床。
【其二】
梁园日暮乱飞鸦,纵目冷落三两家。
庭树不知人去尽,春来还发旧时花。
万类霜天竞争发,这是世间的自然状况。自然法则迫使他们不得不经年累月地练就其维系生存的独门绝技。只管如此,仍旧有兴废盛衰,仍旧会遭遇弱肉强食。
自然原来如此,却引起了人们的悲悯:望春花凋落,叹年华流逝,岁月无情;望夕阳落山,叹晚年将至,人生苦短……繁华变荆棘,沧海成桑田,非人力能够改变。
更令人悲楚的,莫过于面对荒凉,曾经的芳树开出了鲜艳的花朵,那里曾经繁华过,热闹过,富贵过。花草树木不晓人事的变迁,她们把繁华上演了一年又一年,却加重了知情者的悲情。面对争艳的繁花,面对热闹的蜂蝶,他更加悲戚。
可是,面对世间的各类变故,谁又能心如止水,无动于衷呢?
何况,岑参又是一个出了名的“好奇”墨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