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胡大雷(1950- ),男,文学博士,现为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紧张从事汉魏六朝文学的研究与传授教化。

王充《论衡·定贤》称“口出以为言,笔书以为文”[1](P420),“口出”与“笔书”两种表达办法所形成的文体,在后世都落实到“笔书以为文”以流传,但在传播办法上,“口出”仍保持有自己的传播特点。
刘勰云:“设文之体有常,变文之数无方。
”[2](P1079)从普遍意义来说,“有常”,指各种文体的系统编制规格与利用是有规定的;“无方”,指各种文体的系统编制规格与利用是处于变革中的。
此处谈论先秦两汉期间“吟唱”体,或吟诵或歌唱,文人或单方面突出其系统编制规格的某一方面而利用之,似还不能称之为与正体、常体、惯体、定体相对的破体、谬体、讹体、变体等,但确实是其非常态的利用;“吟唱”体的如此非常态,却在传播效应上有着奇效①。
以下简述这种征象的几个类型,以探求中古期间“吟唱”体发展的传播学意义。

一、“吟、唱”等普通文体被先秦诸子关注——文体的跨界利用

政治家选用大众喜闻乐见的“吟唱”文体以进行政治宣扬,便是看中了其易出口、易传播、易接管的传播效应。
春秋战国期间百家争鸣,社会上不同阶级、阶层的代表人物对自然界、对社会提出了自己的见地,他们游说宣扬,相互辩驳,著书立说。
如齐桓公召士养士,齐宣王之时,在稷下扩置学宫,招致天下绅士,儒家、道家、法家、名家、兵家、田舍、阴阳家等百家之学,汇合于此,自由讲学、论辩著书。
他们“各著书言治乱之事,以干世主,岂可胜道哉!”[3](P2346)论辩,是他们的紧张武器,诸子百家论辩的接管工具有三,一是君王,其不雅观点合乎君王的心愿,就能得到履行,这是最大的成功,如《商君书·更法》载,“孝公正画,公孙鞅、甘龙、杜挚三大夫御于君,虑世事之变,讨正法之本,求使民之道”,公孙鞅的辞吐得到秦孝公的支持,“于是遂出《垦草令》”[4](P13-18),变法开始。
二是论辩对手,批评对方也是最大的胜利,如曹植所说“昔田巴毁五帝,罪三王,呰五霸于稷下,一旦而服千人。
鲁连一说,使终生杜口”[5](P593-594)。
三是其不雅观点得到普通民众的认同,也能立于不败之地,以是墨子讲自己的辞吐要“下原察百姓线人之实”、“不雅观个中国家百姓公民之利”[6](P172)。
因此,如何在论辩中取得上风,是他们首先要考虑的,如《荀子·非相》就谈论“谈说之术”:

吟唱的异常态化与超常效应

矜庄以莅之,端诚以处之,倔强以持之,分别以喻之,譬称以明之,欣驩、芬薌以送之,宝之,珍之,贵之,神之,如是则说常无不受。
虽不说人,人莫不贵。
[7](P53)

“矜庄”、“端诚”、“倔强”等是指论辩谈说时的动作态度;“喻之”、“明之”是指论辩谈说时利用的措辞方法;而要达到的效果便是“常无不受”、“人莫不贵”。
为了这个目的,在严明的政治论辩中参与喜闻乐见的文体来吸引大众,就成为先秦诸子著述时常常要采纳的方法。

荀子不仅谈论“谈说之术”,而且在如何选用文体以宣扬其政治不雅观点上有所践行。
《荀子》中有《成相篇》,以民间说唱艺术来宣扬自己的政治主见,即是荀况把“口出以为言”的方法用来著书,以求利于更广大的世俗群众的接管的一个实例。
“成相”,中国先秦民间说唱艺术,是一种公共演出。
“相”是一种击节乐器,郑玄注《礼记·曲礼》“邻有丧,舂不相”曰:“相谓送杵声。
”[8](P1249)其形制有两说,一说为舂相,另一说为搏拊,以手拊拍。
其演唱办法,或因此手拊拍以合营说唱,或是古代舂米时所唱的歌,如史有“戚夫人舂且歌”的记载[9](P3937),《汉书·艺文志》著录有《成相杂辞》十一卷,王应麟称:“相者,助也。
举重劝力之歌,史所谓五羖大夫去世而舂者不相杵是也。
”[10](P177)《荀子·成相篇》的文体字句排列整洁,换韵有一定的规律,每节都是三三七四七的笔墨格式。
紧张从两方面宣扬儒家思想,一是历史履历,二是民间普遍性履历,前者如:

请成相,道圣王,尧、舜尚贤身辞让。
许由、善卷,重义轻利行显著。
[7](P462)

思乃精,志之荣,好而壹之神以成。
精神相反,一而不贰为贤人。

治之道,美不老,君子由之佼以好。
下以教诲子弟,上以事祖考。
[7](P461)

这些没有阐述故事,又没有散文说白,这该当是说唱的文本,因此不能算真正的说唱;但作者要用这种普通的文艺形式来阐发他的政治不雅观点,内容明白易懂,读起来朗朗上口,可说是不可多得的普通文艺作品。
先秦诸子虽然以理论性著称,但在其著述中又参与了大众喜闻乐见的“吟唱”文体,看中了“口出以为言”的宣扬形式,除了荀子是这样做的,其前还有《老子》以格言、谣谚为主的措辞构成,也有利于传播的考虑。

又,《荀子》有《赋篇》,篇中的五篇赋,每首描写一件事物。
其前半是一种句式较为整练而靠近于诗的谜语,后半是一种句式较为散文化的预测之辞,如:

爰有大物,非丝非帛,文理成章;非日非月,为天下明。
生者以寿,去世者以葬。
城郭以固,三军以强。
粹而王,驳而伯,无一焉而亡。
臣愚不识,敢请之王?王曰:此夫文而不采者与?简然易知,而致有理者与?君子所敬,而小人所不者与?性不得则若禽兽,性得之则甚雅似者与?匹夫隆之则为贤人,诸侯隆之则一四海者与?致明而约,甚顺而体,请归之礼。
[7](P472-473)

用猜谜的办法来宣扬儒家的“礼”,以“赋”的办法来鼓吹“礼”,而所谓“不歌而诵谓之赋”,赋的传播办法在于吟诵,便是为了把群众喜闻乐见的“谐隐”以“口出以为言”表达出来,以利传播。

二、歌在政治宣扬中的巨大冲击力——文体的分外表达办法

“歌”本为个体抒发情绪,《韩非子·外储说左上》称相传中的歌:“昔者舜鼓五弦之琴,歌《熏风》之诗而天下治。
”[11](P622)《文心雕龙·乐府》称最早的歌:

至于涂山歌于“候人”,始为南音;有娥谣乎“飞燕”,始为北声。
[2](P223)

《文心雕龙》所称源于《吕氏春秋·音初》:

禹行功,见涂山之女。
禹未之遇而巡省南土。
涂山氏之女乃令其妾候禹于涂山之阳。
女乃作歌,歌曰“候人兮猗”,实始作为南音。

有娥氏有二佚女,为之九成之台,饮食必以鼓。
帝令燕往视之,鸣若谥隘。
二女爱而争搏之,覆以玉筐。
少选,发而视之,燕遗二卵,北飞,遂不反。
二女作歌一终,曰“燕燕往飞”,实始作为北音。
[12](P48-49)

最早的歌,是在生活中即兴而随机的创作。

歌虽然强调其抒发内心,所谓“直言不敷以申意,故长歌之,教令歌咏其诗之义以长其言”[13](P131)。
但只有“听”才能产生效果,《礼记·乐记》所谓“乐在宗庙之中,君臣高下同听之,则莫反面敬;在族长乡里之中,长幼同听之,则莫不和顺;在闺门之内,父子兄弟同听之,则莫反面亲。
”[8](P1545)“乐”的浸染在于“同听”。
在现实生活中,人们非常关注“歌”发生场景中的听众的多少。
《列子·汤问》载,韩娥“因曼声哀哭,一里老幼悲愁,垂涕相对,三日不食”,韩娥“复为曼声长歌,一里老幼喜跃抃舞,弗能自禁,忘向之悲也”[14](P178)。
这是称赏韩娥的歌能打动所有的人。
又如宋玉《对楚王问》载:

客有歌于郢中者,其始曰《下里巴人》,国中属而和者数千人。
其为《阳阿》、《薤露》,国中属而和者数百人。
其为《阳春白雪》,国中属而和者不过数十人。
引商刻羽,杂以流徵,国中属而和者不过数人而已。
[15](P628)

歌有“和者”,“和者”这样的听众越多,当然是传播效果越好;这里还特殊指出“歌”自身具备若何的条件,自然会得到若何数量的听众。

在现实生活中,“歌”的巨大力量表示在集体咏唱上,如《左传》宣公二年:

宋城,华元为植,巡功。
城者讴曰:“睅其目,皤其腹,弃甲而复。
于思于思,弃甲复来。
”使其骖乘谓之曰:“牛则有皮,犀兕尚多,弃甲则那?”役人曰:“从其有皮,丹漆如何?”华元曰:“去之,夫其口众我寡。
”[16](P1866)

城者集体咏唱,对歌人少的一方以“其口众我寡”败了局来。
“歌”的巨大力量又表示在集体演唱的震荡民气上,《左传》襄公十七年载,子罕为民请命,要求停滞筑台,筑者咏歌他的行为,讴曰:“泽门之皙,实兴我役。
邑中之黔,实尉我心。
”子罕制止筑者曰:如此大型咏歌会影响民气,小小的宋国承受不起。
[16](P1964)

以集体咏唱呈现“歌”的巨大力量,并以之震荡民气而取得战役的胜利,这便是垓下之战的数十万人大合唱,乃至比《上林赋》所谓“奏陶唐氏之舞,听葛天氏之歌,千人唱,万人和,山陵为之震撼,川谷为之荡波”的场面还要伟大得多。
[15](P128)《史记·项羽本纪》载:

项王军壁垓下,兵少食尽,汉军及诸侯兵围之数重。
夜闻汉军四面皆楚歌,项王乃大惊曰:“汉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也!”[3](P333)

传说中有称是张良用计,但《史记》中实际并无记载,或认为可能是同为楚人出身的刘邦部队看到数年征战而胜利在望,自发地唱起楚歌。
不管是什么说法,总之都是汉军高唱楚歌瓦解了楚兵的斗志。
《史记·高祖本纪》又载:

高祖还归,过沛,留。
置酒沛宫,悉召故人父老子弟纵酒,发沛中儿得百二十人,教之歌。
酒酣,高祖击筑,自为歌诗曰:“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令儿皆和习之。
[3](P389)

是刘邦深谙大合唱的浸染,又一次安排以大合唱来扩大自己诗作的威力。
而历史上的诸多例子也解释,危急时候以大合唱来煽惑民气,其传播效应是无可比拟的。

三、风谣:以来日诰日会发生什么来勾引受众——文体表达内容的转换

风谣、谣俗、谣言、歌谣、童谣等,重心在“谣”,歌唱而不用乐器伴奏称“谣”,紧张指民间盛行的歌谣,《国语·晋语六》:“辨袄祥于谣。
”[17](P147)“谣”的功能就在于人们用以“辨祅祥”,具有新闻性,其在传播上的特性,便是具有最大的传播面与拥有最广泛的群众。
因此,统治阶层常常极大关注讴谣,用以视民意、辨祅祥。
如《汉书·韩延寿传》载,韩延寿任颍川时稽核“政教善恶”,“乃历召郡中长老为乡里所信向者数十人,设酒具食,亲与相对,接以礼意,大家世以谣俗,民所疾苦”;颜师古注:“谣俗,谓闾里歌谣,政教善恶也。
”[9](P3210-3211)到东汉,官员奏事要有“谣言”为依据,如《后汉书·蔡邕传》载,蔡邕上封事有“令三公谣言奏事”之语。
[18](P1996)“歌谣”成为官员政绩的依据之一,《后汉书·方术列传》:“和帝登基,分遣青鸟使,皆微服单行,各至州县,不雅观采风谣。
”[18](P2717)《后汉书·循吏列传》载,“光武长于民间,颇达情伪”,“广求民瘼,不雅观纳风谣”,乃至“亟以谣言单辞”而改换地方主座。
[18](P2457)《后汉书·刘陶传》“光和五年,诏公卿以谣言举刺史、二千石为民蠹害者。
”(李贤注云:“谣言谓听百姓风谣善恶而黜陟之也。
”)“由是诸坐谣言征者悉拜议郎。
”[18](P1851)

不可把讴谣大略地视作民间的自发产生,如《列子·仲尼》载:

尧乃微服游于康衢,闻儿童谣曰:“立我蒸民,莫匪尔极。
不识不知,顺帝之则。
”尧喜问曰:“谁教尔为此言?”童儿曰:“我闻之大夫。
”问大夫,大夫曰:“古诗也。
”[14](P143-144)

从这个传说,可知童谣是人们故意识所造或所传。
汉末就有人假造歌谣来伪托民意,《汉书·王莽传》载,元始四年春,“遣大司徒司直陈崇等八人分行天下,览不雅观风尚”[9](P4066),元始五年秋,“风尚青鸟使八人还,言天下风尚齐同,诈为郡国造歌谣,颂功德,凡三万言”[9](P4076),粉饰太平以谄媚王莽。

讴谣本为“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感于哀乐,缘事而发”确当前性、新闻性的吟咏,但两汉时讴谣每每有预示前景的内容,如《后汉书·五行志》载:

桓帝之末,京都童谣曰:“茅田一顷中有井,四方纤纤不可整。
嚼复嚼,今年尚可后年铙。
”……“茅田一顷”者,言群贤浩瀚也。
“中有井”者,言虽厄穷,不失落其法度也。
“四方纤纤不可整”者,言奸慝大炽,不可整理。
“嚼复嚼”者,京都饮酒相强之辞也。
言食肉者鄙,不恤王政,徒耽宴饮歌呼而已也。
“今年尚可”者,言但禁锢也。
“后年铙”者,陈、窦被诛,天下大坏。
[18](P3283)

预示天下将要大乱。
又如《后汉书·五行志》载:

灵帝中平中,京都歌曰:“承乐世董逃,游四郭董逃,蒙天恩董逃,带金紫董逃,行谢恩董逃,整车骑董逃,垂欲发董逃,与中辞董逃,出西门董逃,瞻宫殿董逃,望京城董逃,昼夜绝董逃,心摧伤董逃。
”案“董”谓董卓也,言虽跋扈,纵其残暴,终归兔脱,至于灭族也。
[18](P3284)

后汉游童所作歌谣,个中“董逃”,本只以声为用而并无实义,反董人士奥妙地讲授合乐的象声词“董逃”来称董卓终极要亡命,董卓神经由敏,“以《董逃》之歌,主为己发,太禁绝之”,或“改《董逃》为‘董安’”。
[19](P505)或禁止它,或要改变其合乐的声词。
《后汉书·五行志》载:

献帝践祚之初,京都童谣曰:“千里草,何青青。
旬日卜,不得生。
”案千里草为董,旬日卜为卓。
凡别字之体,皆从上起,旁边离合,无有从下发轫者也。
今二字如此者,天意若曰:卓自下摩上,以臣陵君也。
青青者,暴盛之貌也。
不得生者,亦旋破亡。
”[18](P3285)

这该当反董人士的制作,用以预示董卓的败亡。

如果讴谣不仅仅只是预示,而且又有前瞻性诉求、实现性愿景的内容,则极大增强了其传播效应。
由于从信息接管生理讲,说出受众确当前需求与潜在需求,才能打动受众、勾引受众。
与吟诵或批评官员过去政绩的歌谣比较,吟诵未来更有威力,这是利用人们对未来会发生什么的关注,故意识地勾引舆论,以发动群众;由此而实现了传播的最高目标——听众的参与。

在动乱时期将起风云之时,这样的歌谣传播出的政治信息更有力量,对场合排场推波助澜,如“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一来表达楚的复仇决心,二来预示秦必灭亡,增强了人们反抗暴政的信心。
又如《史记·陈涉世家》载:

乃丹书帛曰“陈胜王”,置人所罾鱼腹中。
卒买鱼烹食,得鱼腹中书,固以怪之矣。
又间令吴广之次所旁丛祠中,夜篝火,狐鸣呼曰“大楚兴,陈胜王”。
卒皆夜惊骇。
旦日,卒中每每语,皆指目陈胜。
[3](P1950)

如此谣谚发布了定命,人们正是在“大楚兴,陈胜王”的谣谚中走向叛逆。
又如东汉末年黄巾叛逆时,造出“苍天已去世,黄天当立。
岁在甲子,天下大吉”[18](P2299)的民谣,号集民众,欢迎造反,给民众以胜利的希望。

四、引诗:士人最方便、最有依据的议论政事——文体从文学空间进入政治空间

所谓“诗言志”,即《诗经》之作本都有确定的意义指向。
历史上对《诗经》之作的意义指向有不同的理解,但认为其有确定的意义指向,是同等的。

先秦贵族阶层,对“诗”该当是认识于心,古代“诗”本为官方教材,《礼记·文王世子》载“春诵、夏弦”为贵族教诲的内容之一,郑玄注:“诵,谓笙歌也;弦,谓以丝播诗。
”孔颖达疏:“‘诵谓笙歌’者,谓口诵笙歌之篇章,不以琴瑟歌也;云‘弦谓以丝播诗’者,谓以琴瑟播彼诗之音节,诗音则乐章也。
”[8](P1405)《国语·楚语上》记载申叔所说的太子教诲,有“教之诗而为之导广显德,以耀明其志”之语[17](P191)。
古代的教诲制度使诗得以遍及化。
而士人对“诗”的认识,又是经由了“赋诗言志”的演习的。
春秋时期诸侯士大夫常在各种社交场合朗诵《诗》,以《诗》句表明自己的态度、不雅观点和感情,这便是“赋诗言志”;对付听诗的人来说,可以通过诗歌来不雅观察赋诗者的意图。
《左传》中记载的赋诗就有七十馀次,紧张是现成诗歌的利用。
因此,如果不懂诗,要被人轻视的,如子革问倚干系于祭公谋父作《祈招》之诗以止周穆王周行天下之事,而倚相不知,于是子革断定倚相焉能知远。
[16](P2064)在外交“赋诗”的场合而不懂诗,要被人笑话的,乃至要出乱子,《左传》中例子很多。

引“诗”论政在传播效应方面有着上风,一来士人对“诗”本来是认识于心的,出口成诵而易于表达。
二来“诗”本身便是以讽诵来传播的,且“诗”本来就具有诵美讥过的政治功能。
《国语·周语上》:“故天子听政,使公卿至于列士献诗。
”[17](P4)“听政”便是通过听诵美讥过的话语来管理政治。
郑玄《诗谱序》:“《虞书》曰:‘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
’诗之道放于此乎?”孔颖达《正义》曰:“谓诵美讥过之诗,其道始于此,非初作讴歌始于此也。
”[20](P262)歌是自由抒发阶段的产物,诗则是诵美讥过。
引“诗”论政,以有所依据而具有强大的说服力。

但是,有确定指向意义的“诗”怎么论证随机产生的时势政治?于是就有所谓“赋诗断章,余取所求焉”的引“诗”论证的方法[16](P2000)。
即引“诗”称说己意可以不顾全篇而只取个中的一段或一句,而且又把本为作诗的“比兴”用于解诗,如《论语·八佾》载:

子夏问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子曰:“绘事后素。
”曰:“礼后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
”[21](P2466)

由“素以为绚兮”引发“绘事后素”,再引发“礼后”为“仁”,“断章取义”以其有简短的引用而又灵巧的讲授,顺利实现政治论辩。
《左传》中有不少引“诗”论政的详细事例,如:

齐侯欲以文姜妻郑大子忽。
大子忽辞,人问其故,大子曰:“人各有耦,齐大,非吾耦也。
《诗》云:‘自求多福。
’在我而已,大国作甚?”[16](P1750)

郑大子忽以“自求多福”谢绝了与大国的婚姻。
又如:狄人伐邢,邢以简书告急,管敬仲以《小雅·出车》“岂不怀归,畏此简书”言于齐侯,于是齐人救邢。
[16](P1786)士蒍以《大雅·板》“怀德惟宁,宗子惟城”,称只有修德才能巩固公子们的地位,又何必修城?[16](P1794)晋楚征战,楚孙叔敖引《小雅·六月》“元戎十乘,以先启行”,称该当抢先出击,于是取得胜利。
[16](P1881)

孔子多有与弟子谈论《诗》句的情形,《论语·学而》载:

子贡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子曰:“可也。
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
”子贡曰:“《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谓与?”子曰:“赐也,始可与言《诗》已矣。
告诸往而知来者。
”[21](P2458)

诗句脱口而来,随意用以论证。
在生活的各个方面,都有引诗的例子,如《庄子·外物》载:

儒以《诗》、《礼》发冢,大儒胪传曰:“东方作矣,事之何若?”小儒曰:“未解裙襦,口中有珠。
《诗》固有之曰:‘青青之麦,生于陵陂。
生不布施,去世何含珠为!’接其鬓,压其颊,儒以金椎控其颐,徐别其颊,无伤口中珠!”[22](P400)

这虽然是对儒家的讽刺,但也解释引“诗”说事的风气。

在“断章取义”讲授“诗”的根本上论政,把“诗”切割成“章”“句”,既易于出口成诵,又比较随意马虎相符随机产生的时势政治,“诗”正以其非常态形态,实现了论证的目的。

五、“吟唱”非常态化利用的传播学意义

上述“吟唱”文体的非常态化利用,都是建立在关注接管者的根本上的。
如说唱、谐隐、歌、讴谣、诗等,都因其自身具有某些有利于传播的特点,并且有广泛的下层接管者,于是,诸子百家的对其利用,使自己的政治主见,不仅面向上层统治阶级,而且会引起更广泛的大众的把稳。
歌以分外的表达办法在政治宣扬中显示出巨大冲击力,也因此接管者对自身命运的关注而实现的。
风谣以内容的转换,表达有关未来的信息,以来日诰日会发生什么来勾引接管者的参与。
之以是须要《诗经》作品由文学空间进入政治空间,则利用了接管者对经典的崇拜。
因此,从普遍意义上说,文体要实现传播效应的最大化,第一要素是要考虑到接管者。
因此,上述“吟唱”文体达到了传播效应的最大化,是在所谓传播过程的末项——接管者的倒逼下产生的文体变型、文体非常态,才能够实现,而这些,也可以说是接管者对文体形态的反浸染力。

注释:

①所谓效应,是指在有限环境下,某种动因或缘故原由所产生的一种特定的征象,但并不一定指严格的定理、定律中的因果关系。
所谓传播效应,即引发传播效果的各方面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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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文学研究》2016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