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8-1989

一、谈品质

要踏实,不要好高骛远,要多读书。
待人以诚。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不能吹,不要作假,要戒骄戒躁。
与朋友交必能尽言,扬善改过,不能如此,只好避之,不与同恶也。

林散之谈书法完整版

——与庄希祖谈

学字便是做人,字如其人,什么样的人,就写什么样的字,学会做人,字也随意马虎写好。
学问不问大小,要学点东西,不要作假,要在实践中体会,到了一定阶段就会有体会,受益。
做学问要踏实,不为浮名,不要太早出名,不要忙于应酬,要学点真东西。

——与桑作楷谈

不要学名于一时,要能站得住,要站几百年不朽才行。
若徒慕浮名,功夫一点没有,浮名几十年云烟过去了。

——与张尔宾谈

搞艺术是为了做学人,学做人。
做人着重立品,无人品不可能有艺品。
做学人,其目的在于利用和利人。
学人的心要沉浸于知识的深渊,保持恒温,泰山崩于前面不变色,怒海啸于侧而不变声。
有创见,不动摇,不趋时髦,不求艺外之物。
别人理解,淡然;不解,欣欣然。
谈艺术不是就事论事,而是探索人生。
做学人还是为了做真人。
艺术家必须是专同假、丑、恶为难刁难的真人,离开真、善、美便是水月镜花。

——《林散之序跋文集》

林散之《刘禹锡杨柳枝词诗轴》

二、谈门径

[陈慎之问:为什么日本人写的这么好?]

学的高,非晋唐法帖不写,以是不俗,法乎上也。
先写楷书,次写行书,末了才能写草书。
写字要从唐碑入手,推向魏汉;再从汉魏回到唐。
宜学六朝碑版,继学二王,再进而入汉魏,其气自古不俗。
草书宜学大王,十七帖》精印本;行书宜学僧怀仁《集圣教序》,有步可循,自然入古不俗矣。
学近代人,学唐宋元明清字为适用。
唐宋人字,一代一壁孔,各家各面貌。
他们一个也不写汉隶,由于用不上,练练笔力是可以的。
但要先学楷、行。
李邕说:“学我者去世,叛我者生。
”要从米、王觉斯追上去。
欧阳修青年时期诗、文、书、画样样学。
有人说你这样不精一项是弗成的。
于是,他便专攻诗、文,成了大家。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不可能样样都精。
因此,学要专一。
怀素在木板上练字,把板写穿了,可见苦练的程度。
也由于这样,千百年不倒。
……多种帖多写一些有好处,但要化为自己的字体。
怀素便是写他的草书,赵孟頫是行书,苏、米也便是那么二种行书体,而不是正、草、隶、篆样样精通。
真学问是苦练出来的,做不得假。
可用淡墨汁或水多写写,手腕活。

——与庄希祖谈

日本书法名家青山杉雨书赠林老

“草圣遗法在此翁”

学写字,二三十岁就要学会笔法。
字写的不好,是功夫问题,首先是方法要对,方向要对。
这样,随着韶光的推移,自然会提高。
现在社会上有一种风气,看到草书神气,一开始学字就潦草。
不知草书是经由多少年甘苦得来的,要在规矩中下苦功夫才是正道。
向唐宋人学,一代有一代的面孔。
汉碑,晋人就不学了,练功夫是可以的;楷书学宋人的就很好,楷书是很难的,学好不容易。
书法很玄妙,不懂古人笔墨,难以成名。
董其昌书不正为正。
气足。
难学。
从米、王觉斯追上去,用墨要能深透,用力深厚,拙从工致出。
定时、定量、定帖。
最晴天天清晨写寸楷二百五十个,临摹柳公权玄秘塔,先要写得像,韶光最少三年,由于这是根本。
写字,一定要研究笔法和墨法,要讲究执笔,讲究指功、腕功和肘功。
写字时要做到指实掌空,先悬腕而后悬肘;临帖要先像后不像,先无我后有我,先熟后生,有静有动,意在笔先,抱得紧放得开。
日久天长,就能达到瓜熟蒂落,熟能生巧的境界。

——与范汝寅谈

要近学古之贤者,他们成名不是有时,实有独到之处。
总之先学一家,不宜学时人,不宜学近代人。

——与张尔宾谈

写字并无窍门,否则书家之子定是大书家。
事实上是很多人重复父辈,由于拓趋于守旧,教化差,有形无神。
一样平常人习字,先正楷,再行草,而后篆隶。
先得笔力,继则退火气,赌气魄遒劲而纯。
下笔硬的人可习虞世南、米南宫、赵孟頫。
有人开头便学草书,不对。
用功学隶书,其次学行草,唐人楷书亦可。
书法亦可以从魏晋六朝入手,先用方笔习《爨龙颜碑》,小字兼学《乐毅论》、《黄庭经》,严整不苟。
再入唐人,写柳公权《破邪阵》。
可以多读几家帖,有所选择。
先赵,再米,上溯二王,也是一条路。
听老师讲课,要以食指划自己膝头,使腕部灵动不僵,久之也是一门功夫。
可以写行书练腕力,笔画要交代清楚,一丝不苟,不能滑俗。
写张纸条子也不能因陋就简,滑不可救药。
每天练是必要的。
但要负责不苟。
从前杂货铺管帐的一天写到晚,不是练字。
人无万能,不可能样样好。
寸有所长,尺有所短。
不能喜新厌旧,要见一行爱一行。
学好一门就不随意马虎!
怀素只以草书有名。
东坡学颜,妙在能出,能变,他只写行、楷;米南宫未必不会写篆隶,但只写行,草也不多;沈尹墨工一体而成名。
得古人一、二种名帖,坚持不懈,可望成功。
欧阳公大才,诗、文、书、画皆通,后遵朋侪劝告,专攻诗文,以文为主,后成为八大家之一。
阅读过广,一行不精,也难有造诣。
王夫之说:“才成于专而毁于杂。
”对石本看不进去的人,肯定学不进去。

——《林散之序跋文集》

小孩子学书,要先由楷入行,由行入草,打好根本。
否则钉头鼠尾,诸病丛生,要改也就难了。
学楷书之后,应由楷入行,不能一步就入草书。
不然,易于狂怪失落理,钉头鼠尾,诸病丛生。
范培开师长西席可惜没有走这条路,学唐碑之后就攻草书。
当时就有识者评他太狂,太怪了。
一步之差,终生不返,可惜!
可惜!

三、谈工具

旧纸。
纸不独质量好,又要陈纸,几十年。

——与陈慎之谈

厚纸用墨要带水;薄纸、皮纸要用焦墨写。
紫毫写不出刚字来,羊毫才写得出来。

——与庄希祖谈

上海有位书法家说,他不喜好用羊毫,更不喜好用长毫。
他真是生手话,不知古人已说过,欲想写硬字,必用软毫,唯软毫才能写硬字。
可惜他不懂这个道理。
论用笔之道,笪重光专论此事,软毫才能写硬字,见笪重光〈书筌〉。

——与魏之祯、熊百之等谈

有人以短狼毫笔写寸余大字,这样写上六十年也不出功夫。
要用长锋羊毫。
软毫才能写硬字,硬笔不能写硬字,宋四家、明清大家都用软毫。
予曾用长锋羊毫,柔韧有弹性,杆很长,周旋余地广,特命名为“鹤颈”、“长颈鹿”,不虞笔厂仿造甚多,用者不乏其人。

墨要古陈轻喷鼻香,褪尽火气者为上。
松紫微带紫色,宜作书。

砚以端石为佳,上品者作紫马肝色,晶莹如玉,有眼如带。
歙砚多青玄色,有金星、眉纹、帚纹以分次第。
金星玉眼为石之结晶,沉水不雅观之,清晰可见。
端歙两种砚材都在南方而盛行全国,在北方洮河砚材亦很名贵。
洮河绿石绿如蓝,润如玉,绝不易得。
此石产于甘肃甘南藏族自治州卓尼一带。
洮河绿必是碧绿之上现兰色,备有蕉叶筋纹最为名贵。
宋代文人对洮砚推崇备至,夸奖最力。
黄山谷赠张文潜诗道:“赠君洮绿含风漪,能淬笔锋利如锥。
张和诗云:“明窗试墨吐秀润,端溪歙州无此色。
”抗日战役期间,我得一碧桃小砚,十分可爱,因之题一绝句,铭刻其上:“小滴酸留千岁桃,大荒苦落三生石。
悲惨曼倩不归来,野色深深出寸碧。
”古砚扪之细润,磨墨如釜中熬油,写在纸或绢上光润生色。
其形多长方、长圆。
正方形两片相合者叫墨海。
古人藏砚,多有铭文或跋语,刻工以朴素、大方、高雅、古拙而见重艺林,小巧、匠艺、雕琢伤神,会委曲好面料。
纪晓岚铭其砚曰;“天然一石,越雕越俗。
”是有感而发。

——《林散之序跋文集》

林散之《毛主席词》草书 纸本立轴 孙刚上款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

已是峭壁百丈,犹有花枝俏。

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

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落咏字。

咏梅一首。
孙刚同道属,散耳。

四、谈笔法

功夫须在用笔,画之中间要下功夫,不看两头看中间,笔要能留。

——与陈慎之谈

握笔不可太紧,要虚灵。
右军有四句话:平腕竖锋,虚左实右,意在笔先,字用心后。
东坡讲执笔无定法,要使虚而宽。

王右军讲执笔之法,虚左实右,意在笔先,字用心后。
包世臣的反扭手筋弗成。
造作。
执笔要用力。
不用力还行吗?要虚中有力,宽处亦见力。

颜鲁公笔力雄厚,入木三分,无力如何成字?王大令下笔千钧。
力要活用,不要去世的;去世力不能成字。
写字要用劲,但不是去世劲,是活的。
力量要用在笔尖上……执笔要松紧活用,重按轻提。
写字要运肘,运臂,力量集中。
光运腕,能把字写坏了。
腕动而臂不动,此是大病。
千万不能单运腕。
腕动而臂不动,千古无有此法。

拙从工致出。
要每一笔不放松,尽全力写之。
要能收停,不宜尖,宜拙。
笔要勒出刚劲,不能软而无力。
笔要写出刚劲来,笔乱动就无此劲了。
不要故意抖。
偶而因用力量大而涨墨出来,是可以的。
中间一竖要有力,圆满,不让劲。
……写得光润,碑上字的毛,是剥蚀的缘故,不能学它的样子。
笔要振迅。
规行矩步是写不好字的。
写字要在有力无力之间。
……太快!
要能留得住。
快要杀得住。

米字也是骏快,也是要处处能停。
笔笔要留。
写字快了会滑,要滞涩些好。
滞涩不能象清道人那样抖。
可谓之俗。
字宜古秀,要有刚劲才能秀。
秀,恐近于滑,故宜以缓救滑。
字宜刚而能柔,乃为名手。
最怕俗。
当代人有四病:尖、扁、轻、滑。
古人也有尖笔的,但力量到。
枯、润、肥、瘦都要圆。
用笔要有勾留,宜重,宜留,要有刚劲。
平,不只是像尺一样直。
曲的也平,是指运笔平,无菱角。
断,不能太明显,要连着,要故意无意中接得住。
要在不能尖。

要能从笔法追刀法。
字像刻的那样有力。
要回锋,回锋气要圆。
回锋要清楚,多写就熟了。
屋漏痕不只曲直波折折,而且要圆。
墙是不只的,以是雨漏下来有勾留。
握笔不可太紧太去世,力要到笔尖上。

——与庄希祖谈

用笔千古不易,结体因时而变,要能理解此中道理。
字硬、直,无味。
字,不看两头看中间,每一笔不放松,尽力写之。

——与桑作楷谈

写字,一定要讲究笔法和墨法,要讲究执笔,讲究指功、腕功和肘功。
写字时要做到指实掌虚,先悬腕而后悬肘。
……

——与范汝寅谈

古人书法嫉尖,宜秃、宜拙,忌巧、忌纤。
古人论笔,用笔需毛,毛则气古神清。
古人千言万语,不外“笔墨”二字。
能从笔墨上有心得,则字画思过半矣。

——与徐利明谈

写寸楷即可悬肘。
先大字,后渐小,逐日坚持20分钟,逐渐延长。
运笔直来横下,看字要着重笔画中间,逐步养成中锋习气,终生沾恩。
无基本功悬腕则一笔拖不动。

东坡论书,握笔要掌虚、指实。
圆而无方,必滑。
方笔方而不方,难写。
可以内圆外方,不方不圆,亦方亦圆;过圆也不好,柔媚无棱角。
正是:笔从曲处还求直,意到圆时觉更方。
此语我曾不自吝,搅翻池水便钟王。
书家要懂刀法。

印人要懂书法。
行隔理不隔。
笔笔涩,笔笔留,何绍基善变,字出于颜,有北碑根基,正长于留,以是耐看。
古人作书,笔为我所用,愈写愈活,笔笔自然有力,作画也一样。
悬肘是基本功之一,犹如学拳的要“蹲裆”,蹬得直冒汗,迎刃而解,便能举重若轻。
游刃有余,举重若轻。
力量凝蓄于温润之中,比如京剧净角,扯起嗓子冒死喊,声嘶力竭,无美可言,谁还爱听?看不出用力,力涵个中,方能回味。
有笔方有墨。
见墨方见笔。
不善用笔而墨韵横流者,古无此例。

——《林散之序跋文集》

写大字要用臂力,不能光用腕力。
用臂力才能入木三分,这是真力。
写字时手不能抬得太高,也不能拖不才面,要上到下一样平,这叫平肘。
还要虚腕,虚腕才能使手中的笔自由迁徙改变,为所欲为。

——《林散之》

林散之草书佳构《王安石 乌塘》

五、谈墨法

写字要有墨法。
浓墨、淡墨、枯墨都要有,字“枯”不是墨浓墨少的问题。
多搞墨是去世的,要惜墨如金。
怀素能于无墨中求笔,在枯墨中写出润来,筋骨血肉就在个中了。
王铎用干笔蘸重墨写,一笔写十一个字,别人这样就没有办法写了,所谓入木三分便是指此。
把墨放上去,极浓与极干的放在一起就好看,没得墨,里面起丝丝,枯笔感到润。
墨深了,反而枯。
枯不是墨浓墨淡。

——与陈慎之谈

笪重光论用墨:磨墨欲浓,破水写之方润。

——与魏之祯、熊百之等谈

厚纸用墨要带水,薄纸、皮纸要用焦墨写。
用墨要能深透,用力深厚,拙中巧。
会用墨就圆,笔画很细也是圆的,是中锋。
用墨要能润而黑。
用墨用得熟不随意马虎。
笪重光:“磨墨欲熟,破水写之则活。
”熟,便是磨得很浓。
然后蘸水写,就活了。
光用浓墨,把笔裹住了,甩不开。

——与庄希祖谈

从前闻张栗庵师说:“字之黑大周遭者为枯,而憔悴遒挺者为润。
”误以为是说反话,七十岁后,我才领悟看字着重精神,墨重笔圆而乏神气,得不谓之枯耶?墨淡而笔干,神旺气足,一片浑茫,能不谓之润乎?“润含春雨,干裂秋风。
”不可仅从形式上去判断。
墨有焦墨、浓墨、淡墨、渴墨、积墨、宿墨、破墨之分,加上渍水,深浅干润,变革无穷。
“利用之妙,存乎齐心专心。
”墨要熟,熟中生。
磨墨欲熟,破之用水则润,惜墨如金,泼墨如渖,路子要正,切勿邪途。
有笔方有墨。
见墨方见笔。
笔是骨,墨是肉,水是血。

——《林散之序跋文集》

林散之《酒逢礼爱五言联句》

纸本 1980年作

六、谈布白

不可不知布白。

字要松,又要紧,要笔笔拆得开,不能粘,粘了脱不开。

讲究白,让得开,松得很,从容不迫。
懂得这个窍门,就能看古人的东西。

碑要看空缺处。

字划不粘,气要通,不让它粘一笔。
这是虚,虚中有实。
要讲究笔笔拆得开。
写字要计白当黑。
刻石就要刻白的,光刻黑的就去世了。
六朝的碑,笔笔离开。
古人的碑都是如此。

长舒左足,回转右肩。

楷书、行书要写得松,不要满,气要圆。

——与冯仲华谈

书法有邓石如诀曰:知白守黑。
即紧处紧,空处空,在得势也。

过北极阁,不雅观树,谓一大一小,俯仰有致。
树枝有闪避,书法上也有闪避,伸枝与阳光空气有关。
老树婆娑有致(有力量),小树无甚可不雅观。

——与单人耘谈

字要写白的。

要不整洁,在不齐中见齐。
字字整洁就如算子了,是去世尸。

要在故意无意之间接得起来,字要满,八面都满也便是紧。

字要八面都满,入木三分,也便是要“紧”。

字要有大小,紧张是要有气。
……

肥瘦大小合营才能故意思。
……字要布得紧,有奇形,紧缩这一笔是为了让那一笔。
……

不能不贯气,气不畅,太诚笃。
要大小、疏密结合。

大小一样,粗细一样,这样弗成。
要让得开,要松。
……

——与庄希祖谈

乱中求干净,墨白要分明。

用笔千古不易,结体因时而变,要理解此中道理。

——与桑作楷谈

排列:字的呼吸,不能密排成算子。

邓石如强调“知白守黑”。
实则紧处紧,空处空,在于得势。
此理字画通用。

——《林散之序跋文集》

林散之《录自作太湖东山一首诗轴》纸本

136×67cm 1980年作

浦口求雨山文化名人纪念馆-林散之馆藏

千峰竞秀白云开,西坞人家特地来。

爱煞晚枫斜照里,有人倚石画青梅。

款署:太湖东山一首,庚申夏,八十三叟林散耳。

七、谈印章

治印摹汉者甚多,要能得其神解,斯为上乘。
家有数方,皆国保所刻。
近又习汉者,无不佳好。
若进而上溯,其妙境似不可量矣。
勉之可也。

篆法不能扁,有圆。
虚实有力。

边款不易刻,要柔和雅健方为名手。
你的刀法略嫌强硬,往后宜稍改学吴让之可矣。

学刻要多看汉印和古玺,才能刻出味道来。

我看您刻无有刀法。
最近,广东有位名手刻的很好,由刀法而近入笔法,可惜已故了。

刻法要能将白的地刻好,所谓虚白。

——与张国保谈

闲章笔划当稍粗,运刀有顿作变革,近看远视都有效果。
边缘部分可借用某些字的笔划代之,空处方刻边线。
要多备几种,大小随字画篇幅灵巧利用。
平时多加把稳,有了履历,自然肃清差误。

昌化鸡血石,以藉粉底色,鸡血成片鲜艳者为贵。

寿山之田白石亦为印材之名种,其佳构莹洁如玉,而附有鲜红生动之血缕,价逾黄金,即田黄亦稍逊一筹也。

寿山产石色分多种,以白色、黄色、赤色、绿色、青蓝色为多见。
以黄、白、红诸色而莹澈凝腻者为贵。

寿山石以田石为冠。
田石者产于寿山溪、汇南来诸水坑,溪旁两岸之水田砂层上者,田地分上中下三板,即产最佳之田黄石地也。
寿山距闽侯县八十里。

田石中以口黄石最佳。
唯出于寿山溪两岸之芙蓉坑、都成坑、坑头冻诸石差可比肩。
芙蓉洞之白石以猪油、藕尖最佳,质腻如玉。
都成坑所产如田黄质坑头石莹澈而凝腻,黄者兼有红筋,白者兼有栗起,有鱼脑白、枇杷黄、蔚蓝天诸种。

书家要懂刀法。
印人要懂书法。
行隔理不隔。

——《林散之序跋文集》

林散之行书四言联 1980年作

来自《林散之字画集》(文物出版社)

八、谈读书与医俗

学字要才、学、识。
“才”,是自己的本能,指资质,但纯挚靠此不能成功;“学”,是学问,“学”的韶光最长,三五年,几十年,在古人里面钻;躯壳脱掉,写出自己的面貌来要“识”,增长自己的胸境。
境界便是书卷的流露,书读多了就有了。

书法与旧文学是分不开的。
能钻进去就好了,不要只看翻译才懂。
这是个很高的教化。
所谓书卷气,便是书读多了,不是学成的,而是养成的。

严防学成“书匠”。
书法最难的脱不出俗气。
邓石如这样的功夫,在书苑中也脱不了个俗。
他读书少,在北京呆不住。
功力深,但不是四体都好,他的隶书写得好,其他也不若何。

书法要写得不俗就不大略,一样平常人写到形式美就不大略了。

书法跟人走,人俗字也俗。

“俗”,千百万人脱不掉。

不读书,越工越俗。
不读书,再写总是个“书匠”。

——与冯仲华谈

俗字讲不出来,只有你自己理会才行。
古人说不俗、仙骨,真是难如登天,可叹。

光学写字,不读书,字写得再好,不过字匠而已,写出来的字短缺书卷气。

写快了会滑,要滞涩些好。
滞涩不能像清道人那样抖。
可谓之俗。
……字宜刚而柔,乃称名手。
最怕俗。

——与庄希祖谈

写字要有功夫,要写字,要读书,要有书卷气,否则是匠气。

字有百病,唯俗病难医,多读书方能医俗。

——与桑作楷谈

无论书法作画,总宜多读书点书,才有气味。
不然,徒事弄笔弄墨,终归有俗气。
这个俗气实在难除。
书最难读,非一朝一夕之功,游历还属于第二阶段。
书读不好,游历也是徒然。
古人说入宝山空回,一无所得。
山川的气候不能尽心写下来。

全中国莫有深通书画的人,也便是莫有能读破万卷之人,以是下笔粗俗尴尬。
如民国年间还有些读书的人,都流寓喷鼻香港了。

这个关不得过。
什么关?便是俗字这个关。
要读书,古读万卷才能不俗。

变换气质才能不俗。

——与张尔宾谈

高二适师长西席说:“光写字不读书是书匠。
”实在连字匠也够不上!

凡病可医,唯俗病难医。
医治有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读书多则积理富,气质换;游历广,则眼界明,胸襟广,俗病可除也。

仅仅把读书当作提高艺术水平的捷径是不足的。
读书为了改变自己的气质,提高精神境界。
艺术创作除了读书及古人作品外,还要社会与大自然这两卷活书,它的篇幅无限,每天都在延长、拓深。

书,是古人彼时彼地感想熏染的结晶,不尽与此时此地的我相同,可以参记,不能照搬。
照搬,不是创造。

把气捺入纸中,生命溶入笔墨之中,表示生命的跃动,则不会甜俗。

——《林散之序跋文集》

九、谈继续与创新

临古人精神,不是躯壳。

写欧字不能瘦,颜字不能肥。

临是一部分,自己的意思又是一部分。
胆子放大一点,不像不要紧。

临碑不能字大小一样,要有大小,气要通要虚,越瘦越难写。

工致有馀,风华仍欠,今后宜从开展发挥,力求自家面孔,不必太守矩矱。
大令以是不同右军者,有自己面貌也。

所临魏墓志,工稳有馀,嫌太拘谨,不能放笔,无自己面孔。
所谓(有)形质,欠精神耳。
往后宜从放字用功,求自己面孔,即臻上乘矣。

有几道关,钻古人的门。
要靠苦心研讨才能到古人的这个关。
钻进了古人门要出来也不随意马虎,被那个圈子套住了,很难的。
脱了他的门,东西还存在,就有自己的本来面貌了。
逐步地脱,创造自己的性灵。
分开太早就弗成,像郑板桥过早地要自己的面貌,就没写好。
要脱俗气,脱自己的壳。
自己的匠气脱不掉,想分开古人,就要多读书,养气,有些书要读。
吴让之是读书人,有书卷气。

——与冯仲华谈

诸文艺均须用法度,细心临摹,大胆前去,逐步地,一步一趋提高。

画先专习一家,次变及他家,后参以己意,创出一格。
字、诗同此。

字不必作僻体,俗人不识,高人不值一笑。

写字先求工致光丽,遵法。

参悟。
参是进去;悟是创造,出来。

李北海云:学我者去世,逆我者生。

写字不能只有个样子,要有功力。

书法要有功力。
临摹要与古人合,然后要与古人离,要有自己的。
人家看不出是哪一家。
要钻出来。

要下决心,有野心,敢与古人比比。
要有年夜志大志,要有毫不服从的勇气。

——对秋泉语

字多看几家。

入得深,才能出得显。

要能钻进古人,跳出古人。
古人骂笔笔似的字为书奴。
现在纵然做书奴都不随意马虎。

临字要在似与不似之间,就能成功了。
很多人学书,都是求像,专求形似,以是不能功功。
须要摆脱统统,单刀匹马,直冲直入,此真能成学书者。

字要有粗细。
不像不要紧,要学它的气势。

现在你能写熟了,要生,要有粗细,要用重墨。
你不敢用,大小一样,粗细一样,这样弗成。
要让得开,要松。
……要细读碑,不能粗粗一看就过去了。

苏、黄、米、蔡都学颜,但各各不同,这便是跳出古人圈子,便是能创新。
创新不是要创就创了,是要学问和功夫到了,自然就创新了。
学问哀求真学问,不哀求形式,要能接管,消化。
(1974年2月)

周琪会五十多种体,都是依葫芦画瓢,有什么稀奇。
但他自己的体,却没有。

——与庄希祖谈

要多看、多学古人的字,这样眼界高。
眼高,手才能高。

古人骂人说书奴,是写字跳不出古人的面孔。
当代人连书奴都不如,只学皮毛。
宋四家学古能化,他们都学颜,手艺各个不同。
现要写字的不少是胡吹,写不出个东西。

美术、书法创新,这是不断的,那一代没有创新?唐宋大家都是早年人学出来独开生面。
创新早就有了,历代都是这样,凡成功的都是创新,不受古人的规矩。
学问、功夫到了一定的程度自然会创新。
艺术要有科学态度,不能像文化革命中乱闯。

要胆大,放得开,不哀求像,要入木三分。

不能模拟古人形状,学古是为了跳出古人,有自己面孔,要写出脾气来。

学王(羲之),便是随意浓淡不拘,求神似,不求形似。

学书,不要专取形似,要用力,求神,大小不拘,用墨浓淡不拘,取其神趣。

王觉新、赵子昂、米南宫

叛我者生,学我者去世,个成面孔。

——与桑作楷谈

临帖要先像后不像,先无我后有我,先熟后生,有静有动,意在笔先,抱得紧放得开。
日久天长,就能达到瓜熟蒂落,熟能生巧的境界。

学书法必积诸家之长,聚为一体,斯为大成。
不能斤斤于一家,去世守一门,此为小学,不能大就,切忌!

——与范汝寅谈

字写得似古人,不难;不似古人,大难。

说句行家话不难,写出个性、格调难。

创造是自然规律,不是人为拼凑,功到自然成,写出李北海,达到不似之似,有神韵又不全似,方为脱胎。

学古人能学到一点就行,照葫芦画瓢,没故意义。

现在好多人下笔便草,写得一塌糊涂,真是谬种流传,我看了很酸心。
我赠他们几首诗,不是讽刺,希望能改。

其一:

满纸纷披独夸能,春蛇秋蚓乱纵横。

强从此中看书法,闭着眼睛逐步睁。

其二:

更羡创成新魏体,排行平扁独成名。

自夸除旧今时期,千古真传一脚蹬。

其三:

摇摇摆摆飞天上,钉头鼠尾钩相连。

问君何以如此写?各故意见迈先哲。

其四:

叹我学书六十年,竟被师长西席走在前。

书法之道真无边,大胆创造惊张颠。

先工致光丽遵法,而后破法造法。

最高田地:无法而万法生。

写字是为了给人看懂,要有规范,乱画无法度弗成。

艺贵参悟!

参是走进去,知其堂奥;悟是创造出来,有我的面孔。

参是手段,悟是目的。

参的过程中有渐悟,集腋成裘,有了飞跃,便是顿悟。

悟之后仍要连续参,愈参愈悟,愈悟愈参,境界赶过他人,是为妙悟。

参悟是相辅相成,互为促进的。

参是吃桑叶,悟是吐出好丝来。

不参而悟,如腹中无叶而难吐丝。

我想斗胆说一句:在学术上有点小的野心,敢于古人、外国人比一比。
比如写草书,敢同王觉斯、傅山比,这不能看作是坏事。
没有这种气度怎么行?这样想动力大,能源足。

与古人比,要扎踏实实去学,去做。
好高骛远,自命不凡,对古人持虚无主义的轻视态度,再有空头野心,势必受害!

与古人比,意图在于去同求异,得其精神,坦率地表露出精神面貌。
但先要与古人合,后来才能离。

我的话,统统前辈的话可以参考,不能迷信。
如果错了,明家指教,功德无量!

走在街上,看到同我写得相像乃至很像的字,使我痛楚。
这些人太没有出息,仿林散之并不比仿二王大胆。
初学仿帖是练功,仿不是创造。

先求貌似古人,后求神似,再参以己意,积之既久,自成一格,诗、书、画皆然。

师古方知古法,效法数十家,不雅观千百家,尔后知无定法。

钉头鼠尾皆是大病,练笔便是把毛病去掉。
名人名作细看,长处何在?便是无病。
去病很难,病根已深,必须下苦功才行。

——《林散之序跋文集》

林散之《春归风静五言联句》

十、杂谈

字要写得绵厚,刚而不露、内藏。

唱歌,要用胸腹的力量唱出来才宏亮有力,写字亦然。

要和有学问的人多打仗,能得到许多知识,有帮助。

——与桑作楷谈

吃过饭不能写,人来了,手又虚。
他们不知道写字规矩。
一鼓劲写下去好。

——与范汝寅谈

现在社会上风云变动不定,统统不与人争,只与古人争一地位。
这是个目的。

——与徐利明谈

习书由生而熟,由熟而生,复由生到熟。
普通人走到第二步已不易。

写字不能画字。

篆书写来很慢,人又不认得,楷书、行书最实用,写来又快。

意见意义随着年事而变革:少年爱工丽圆转的字。
青年爱一触即发的字。
中年爱富于内涵的字。
老年爱平淡天真的字。

字写得太去世是有实无虚之过。

天才还须要学力,方有造诣。

无人领路,天才也易入歧途。

才、学、识三者兼备方可做艺术家;资质、学问见识三者缺一不可。

——《林散之序跋文集》

艺术上的造诣高低不能用时名来衡量,三百年后才能定论。

——《林散之》

回来后南京双门楼宾馆要整修接待外宾,要创作组字画诸人,去字画创作,我是少不掉的,苏州几位也来了,××忙的真火热。
他的字你是见过的,真叫人发呕,完备是江湖气,他的神通广大竟能把众人眼瞒住了。
我真佩服他,“竟能瞒住大家眼,世上于今瞎子多。
”(这是我论书绝句六首中两句)。
把我的字与他同列,我真惭愧,不敢高攀。
世上无真理,臭猪头自有嗅[1]

鼻子来闻,你说不好,他说好。
你爱吃喷鼻香的,他爱吃臭的。
喷鼻香臭岂有真味哉,是在嗜之者如何耳?

——1975年9月15日致邵子退书[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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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嗅”字,疑是“臭”字笔误。

[2]见《风义集》P134页。

十一、谈楷书

所书小楷,似学《黄庭》,很稳圆不俗,可喜,可喜,即可循此道路学下去,自能造诣。

——与冯仲华谈

外圆内方。
无圆不方,无方不圆。
没有全圆的。
今人学颜,每每把笔揉裹,使之滚圆,不是法。

以方学颜。
颜从六朝来,得力于《吊比干》。
要上溯颜书源派。

——与单人耘谈

写魏碑不能光写《郑文公》,要学学其它的碑。
黄宾虹师长西席便是写的《郑文公》,……《郑文公》很好。
《张猛龙》周遭兼用,笔墨双收。
要能有力,运转,用笔之道,才能收厥后果,不然只能得其描述耳。
《张》是魏碑中妙品,学者难学。
赵子昂小楷收得拢,放得开,有气味,有轻重。

赵[1]字雅俗共赏,构造紧,出自北海,比北海平正易学。
用笔要切入,如刀砍一样,要有锋,要转(转锋)。
捺写得好,要一波三折。
赵字写起来要快一些,要留得住。
赵字的毛病便是太快。
……

——与庄希祖谈

写小楷如大楷。
小楷宜宽绰而有余;大楷宜紧密而无间。
汝小楷已圆演,宜从宽绰处用功。
大楷宜紧密,则书法之道无余矣。
勉之可也。

——宋玉麟供应[2]

楷书学宋人的就很好,楷书是很难的,学好不容易。
《张黑女》要写得古朴,要有拙味。
赵小楷放得开,收得紧。

——与桑作楷谈

颜书自六朝来,得力于《吊比干文》,要上溯求源。
颜也是方笔,有人把笔揉得滚圆是舍本求末。
我曾经写《孔宙碑》--《曹全碑》--颜字,颇有心得。
颜字以《茅山碑》为最好,要写得中正肃穆后再求变革。
小楷要写《黄庭经》。
先楷而后行草。
写赵也要会用方笔,一波三折。

——《林散之序跋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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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赵,指赵孟睢

[2] 手迹。
以下同。

林散之《隶书无可似曾七言联》

146×209cm×2 1965年 宋玉麟藏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款署:六五年六月,林散之书于南京

十二、谈隶书

隶书笔划,如横划要直下,中间不能让当,中间要下功夫。
要留,压得住,要驻,要翻得上来。
不看两头看中间。

隶书要讲气,气要鼓得足。
一波三折,象刀切的。
要用浓墨写,迎合有情,要有盼顾。
书法离不了情味。

——冯仲华谈

隶字从方笔入手。
《西岳碑》有人说是蔡邕所写,温润。
写汉隶不能写样子,要写精神,学用笔。
不能以圆笔写《张迁碑》,《张迁碑》为方笔。

——与单人耘谈

快,要刹得住。
以是要学隶书,由于隶书笔笔留得住。
初学汉碑最好学《曹全》,构造很严谨,又紧、又松。

汉碑紧张难在气上,要贯气,点画之间要有呼搜罗万象,要笔笔留。
但不是抖出来的,方笔也要见圆。
汉隶写得抖抖的,好掺假。

汉隶看其下笔处出锋的地方,境界高,章法美。

《乙瑛碑》是从《礼器碑》出来的。

——与庄希祖谈

《礼器碑》瘦,方笔。
原碑现存山东曲阜孔庙,鲁相韩勅造,无额,背列官吏名字,内容多谶纬,不可尽通。
1965年,我苦练一年。

《礼器碑》翘脚(挑)细,抑扬用淡墨,难写。
《衡方碑》肥,圆笔。

写隶,从接让处看呼应关系,燕尾要出乎自然。

邓石如善写《乙瑛碑》,功夫很深。
此碑较《礼器碑》易学,不必同时学赵孟頫,可写李北海《好大王碑》、《麓山寺碑》等。

有人说《西岳碑》是蔡邕书,圆润蕴藉。

有人见告我,他的孩子同时练习《张迁碑》与《礼器碑》,两碑虽同为方碑,但个性有别,同时临写,两败俱伤,不能逆规律行事。

古人隶书,同一幅字上,两个相同的字写法互异,各字大小不一,因能入法度又出法度,写来不拘谨。

——《林散之序跋文集》

林散之代表作《毛泽东词 清平乐 •会昌》

宋玉麟收藏

十三、谈行草书

写草书要留,一留就厚了,重了,涩了。

临《书谱》要化刚为柔,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学《书谱》最难便是要写出虫蛀文来,笔划象虫蛀过一样。

——冯仲华谈

草书,运笔直。
草书畅志。
不雅观蛇斗,蛇走草丛。
鲁公不雅观壁坼,坼纹有力,两边毛。

草字取势,势相连。
作草如正。

以真书作草,笔杆直,不要撩出,笔杆斜飘那就滑了。

——与单人耘谈

苏字宜肉中见骨,宜大胆放笔。
不能拘谨。
宜将学颜字力量用上去,自见新境。

——宋玉麟供应

怀素的《自叙帖》学二十年不一定写得进去;进去了,再写二十年不一定出得来。

米芾也是骏快,也要处处能留。
快要刹得住。
以是要学隶书,由于隶书笔笔留得住。

大凡习草字,专求快锋,迁移转变太露角,不如古人浑脱,温顺之气盎然。
以是右军为千古巨头,不能随便视子,宜细玩而深求之,其味自然见之也。

草字要让得开,如鸟从树中飞过而不碰一片叶子,如蛇在草中穿行南昌不碰草。

写草一定要悬肘。

草字要写得圆,不能有角。
要大小搭配得好,要让得开。
有的行写斜了,但仍旧很好看。
蘸一次墨可以写好几个字,枯了还是润的,但不弱,仍旧笔笔圆。
笔一转,又有墨了,还能写几个字。

行书用途大。
宋、元、明、清都讲究行书。
行书要紧密,又要开展。

学草写草是写不出来的,留不住。
用楷书笔法写草书才行。

——与庄希祖谈

《争座位》外圆内方,如锥画沙,气圆,气撑得开。

颜真卿《争座位》是个稿子,没想到能传下来,他的字没出缺点,见脾气,有功夫。

——与桑作楷谈

《争座位》极为自然,系别人在字纸篓中得到,本性流露,一笔不滑,每撇每横头尾都极有力。
《祭侄文稿》亦是至情挥洒,无拘无束,出神入化。
《裴将军诗》以隶为行草,散藻漓华,气息高远浑穆。

草书要有内在美。

草书取势,势不仅靠结体,也靠行行字字间关系。

要捉草为正。
下笔宜慢,求沉着,要天马行空,看着慢实在快;看着快实在慢。
快要留得住,又无滞塞才好。

未有善行草而不工楷书的。

以真书笔法为草书,笔杆直,不要潦草,否则笔杆倾斜,笔划就飘了。

草书运笔直。
草书畅志。
不雅观蛇斗,惊蛇走草丛;担夫让道。
颜鲁公不雅观壁坼,屋漏痕,有力,两边皆毛。

飞蓬自振,惊沙坐飞。
圆转,柔中有力。

飞鸟出林,鸟绕树叉。

怀素说:“夏云多奇峰。

——《林散之序跋文集》

林散之《草书论书一首横幅》

200×400cm 1980年

浦口求雨山文化名人纪念馆-林散之馆藏

自攫神奇入画图,用心未肯作凡夫。

希贤希圣希今古,无我无人无主奴。

一种虚灵求不昧,几番妙相悟真如。

浑然天趣留多少,草绿山中认苾刍。

款署:论书一首,八十三叟林散耳。

钤印:大年、林散之印

十四、谈本人

字到晚年,更精了。
人要,我也要,我非写不可。
自己看看,可以。
日本人来画店,偏找我的字要。

陈慎之说:“您的书法境界更高了。

这是债负的更多了。
……无法偿还,没有了时。
连不懂字的人,也要写,你看怎么搞法。

我八十岁时,精神统统尚正常。
八十二岁后,逐渐衰下去了。
比来全弗成了。
……两手写字如常,不战不抖。
这到王母赐我的佳惠。
若是手战手抖,不能写字,那更糟了。
……

——与陈慎之谈

章炳文说:前次日本名古屋书法代表团的团长来拜会您,他们说您是中国的“书圣”。

瞎吹。
我不承认。
站住三百年才算数。
百年定论。

古人说过“盖棺定论。
”杜工部说“千秋万岁名,百年身后事。

人老了,手脚都笨了,写字都不能写了,手腕迟缓了,统统不灵,真尴尬。

——与章炳文谈

我的紧张精力在写楷书上,草书没怎么学。
学草写草是写不出来的,留不住。
用楷书笔法写草书才行。

我学汉碑已有三十几年,功夫有点。
学碑必从汉开始。
每天早上一百个字,写完才搁笔。
……

我学书初学唐人,后改六朝,稍去唐人绢媚之习。
草书学王右军。
……

浮名乃虚花浪蕊,毫无用途。
必转头,苦干廿年,痛下功夫。
人不知鬼不晓,如呆子一样,把汉人紧张碑刻逐一摩下。
不求人知,只求自己有点领会就行了。
要在五更后起身写字,悬腕一百个分书写下来,两膊酸麻不止,内人在床上不知。
……

我临的魏碑,《张猛龙》最多,有两部橱高,都被人烧了。
若留下来人各一册,学学也可以。

我临的(《张猛龙》是精力聚中、精神所至而成,每天清晨百字作业。

写字便是要医病,病没有了,就有康健美。
我十年前的字不能看,浑身是病。

——与庄希祖谈

我从十七岁开始,每晨起身写100字。
40岁后才不每天写。

60岁前,我游聘于法度之中。
60岁后稍稍有数,就不拘于法。
正是:我书意造本无法,秉受师承疏更狂。
亦识有人应笑我,西歪东倒不成行。

人不是天才,就质素而言,像庄子说的:“材与不材之间”,由于肯学,填补了才华不敷。

原来写字只为养心活腕,视为体育之一种,可以寄托精神,绝不想当书家,当书家太难。

我在60岁前后写过唐太宗《晋祠铭》,笔意近似北海,逐日二张,八十几个字,每天不辍。

我写李北海,希望找到李书所自出。

我到60岁后才学草书,有许多甘苦体会。
没有写碑的底子,不会有造诣。

1964年11月始写《孔宙碑》,过去未写过。
陈曼生写此碑,终生受用。

那段日子也穿插着练字,悟出鲁公肥厚处。
疏朗之妙,从前光写,火候目光弗成,看不出来。

1965年,我苦练一年(《礼器碑》)。

我在1966年重写李北海《端州石室记》,有些创造,尤其布白之美。

平生得意之作不过那几幅。
写完之后不觉成诗一首:

天涯乌云忽助我,一团墨气面前来。

得了天机入了手,纵横涂抹似婴孩。

写字抒写脾气,求者过多,作者成书奴,作品全是敷衍,何来灵气?

柯文辉说:“林师长西席草书五绝或七绝,二十几个字,在得意时,运笔方法全不重复。
傅山、王觉斯往后,他是草书大家。
”这样说不对,我受之有愧。
承认此说,便是狂人。

做人是学不完的。
我到九十多岁,依然是个白发小蒙童,每天在学。
越学越感想熏染到自己无知。
身外名利,天外浮名,韶光用于治学尚嫌不敷,哪有功夫管浮名微利?不超脱也得超脱。

我不是天才,只是较为勤奋而已。

我有点小造诣,是由于碰着两位好老师,路领得正:首先是含山张栗庵。
……后来又问学于黄宾虹……

我在年轻时期总是天未明即起,点灯读《史记》、《汉书》。
市声少,头脑复苏,无人滋扰,易于背诵,至今仍记得个中名篇。

——《林散之序跋文集》

我从范(培开)师长西席学书法,得益颇大。
我用悬腕写字全亏范师长西席的教导。
本来我写字是伏在案上,全用笔拖,不懂也不敢悬腕。
从范师长西席学书后方懂得悬腕之法。
悬腕才能用笔活,运转自若。

自己十六岁开始学唐碑、魏碑,三十岁往后学行草,六十岁往后才写草书的。

——《林散之》

林散之《草书太湖纪游》

浦口求雨山文化名人纪念馆-林散之馆藏

日长林静路漫漫,红叶如花最耐看。

我比樊川腰力健,不烦车立时寒山。

款署:太湖纪游 林散耳

钤印:龟龄(朱) 林散之印(白)

十五、谈书家石本

《礼器碑》无一笔不工致,不呆板,有奇情,方方正正,但不是算子书。
悬腕中锋,像刀切的。
瘦,难写。

字须筋骨血肉兼备,方称完美。
古今人唯晋之二王能得其秘,尤以大王为胜。
又,字有形状之美,内形之美。
形状之美即筋骨血肉;内形之美即气味风采。
晋人除二王之外,能入此中奥秘者甚多。
唐人如颜、欧、虞、李北海等,皆能继接晋人法乳。
宋人如苏、米,明人如王觉斯、祝枝山、董思白辈,亦堪比美。
凡古今书家,能独步千秋,无不内外俱美。
不然则徒具形似,不敷贵也。
欲臻此境,非具数十年辛劳功夫,实难造及。
所谓功夫即在用笔。
古人对用笔,各有心得,而其成功则一。
学者于所传石本和墨迹中,不难揣摩而得。

《石门铭》是圆里带方,遁方于圆。

《郑文公碑》字的笔划像虫蛀一样,这便是力量,无意写成的,力量硬抵出来的,像虫蛀的,这是布白的功夫。

《魏故怀令李君墓志铭》,这个字雅,境界高,笔笔有味道,笔笔能停得住。
用笔尖的力量,内美外美,气味醇厚。

学大王者,唯孙氏能得真诠。

《书谱》墨迹,有些地方似虫蛀,实在那是写出来的。

要无墨求笔,在枯笔中写出润来。
筋骨血肉就在这中间找。
练久了才有这个心得。
怀素墨迹中可见,他没有墨也能写出来。

董字秀得很。
要学秀,拙从秀出,单拙就笨了。

分开太早就弗成,像郑板桥过早地要自己的面貌,就没写好。

大胆用笔,干笔蘸重墨写。
王觉斯一笔写十几个字,别人这样就没得办法了。
所谓入木三分便是指此。

包世臣把王觉斯列入“能品”,是不成立的。
各有各的见识。

邓石如这样的功夫,在书苑中也脱不了个俗。
他读书少,在北京呆不住。
功力深,但不是四体都好,他的隶书写得好,其他也不若何。

安吴包世臣生平学过庭,颇得用笔真理。

何绍基,人问他学书几十年有何心得,他说没什么心得,只是写得比人黑一点。
他说的所谓“黑”,便是气厚,练出来。
“黑”,便是他的甘苦。

吴让之是读书人,有书卷气。

黄宾虹在《郑文公碑》高下了很深的功夫。

——与冯仲华谈

《西岳碑》有人说是蔡邕所写,温润。

不能以圆笔写《张迁碑》。
《张迁碑》为方笔。

颜从六朝来,得力于《吊比干》。

颜书《争座位》帖,自然。
系别人于字纸簏中得到,正见其本来面孔,笔笔下滑,虽一撇一贯端末,亦有力量。

王觉斯草书转弯处如折钗股,其留空缺处须把稳。
王觉斯草书圆中有方。

笔笔留。
笔笔涩。
何绍基字正如此。

——与单人耘谈

想见见吉野俊子,别号……,是个女士,写得太好,直逼晋人,我不如惭愧。

——与章炳文谈

怀素能于无墨中求笔,在枯墨中写出润来,筋骨血肉就在个中了。

苏东坡《醉翁亭记》写得最丑;《丰乐亭记》写得好。
《丰乐亭》是学颜的。

王铎用干笔蘸重墨写,一笔写十一个字,别人这样就没有办法写了,所谓入木三分便是指此。

——与陈慎之谈

[不雅观傅山书杜甫诗六尺绫今年夜条幅]

“坦腹江亭暖,长吟野望时……”杜子美的诗做得好;傅山的字气质好。
凡属大家,都有过人处。

[不雅观王铎论王羲之六尺绫本草书大条幅]

王觉斯写得好。
你看开头第一个“鹅”字,写得就分歧凡响,不愧是大家手笔。

——与徐纯原等谈[1]

林散之《录自作扬州杂诗一首诗轴》

130×34cm 80年代

浦口求雨山文化名人纪念馆-林散之馆藏

史公祠屋几曾游,风竹潇潇湖上秋。

记得梅花岭上路,月明同坐话扬州。

款署:扬州杂诗一首。
林散耳。

王大令下笔千钧。

大令用笔太快,利锋全出,不如右军憨实。
近购《十七帖》是清人藏本,亦佳本可学也。
大凡习草字,专求快锋,迁移转变太露角,不如古人浑脱,温顺之气盎然。
以是右军为千古巨头,不能随便视之,宜细玩而深求之,其味自然见之也。

米、赵、王觉斯都学李北海;董其昌学米、赵、李;李北海学王大令。

李北海的字内藏。
刚而不露,绵厚,不正为正,行气气足。
难学。

李北海唐大家,难学。
右军如龙,北海如象。
北海有其独到之处。

怀素在木板上练字,把板写穿了,可见苦练的程度。
也由于这样,千百年不倒。
他写了二十多篇自序帖,现在只留下一篇在美国。

颜鲁公《争座位》,写的时候并不想留下来的,当时是草稿。
但现在看,没有病笔,个个字站得住,是真功夫。

颜鲁公笔力雄厚,入木三分。

苏、米字沉重,在沉重中有旷达,能天马行空。

苏、黄、米、蔡都学颜,但各各不同。
这便是跳出古人圈子,便是能创新。
……

米字也是骏快。

赵字平整,圆润,妍,是元朝一大家,宋往后一人而已。
人说他格调不高,是由于他降元。
但他的字好,学好不容易。
(1974年2月)

赵字雅俗共赏,构造紧,出自北海,比北海平正易学。
……捺写得好……赵字的毛病便是太快。
赵子昂小楷收得拢,放得开,有气味,有轻重。

王觉斯东倒西歪,但你学不像。
他有气势,高下勾连。

邓石如的对子,力量厚,精密,长于用墨,敢于用墨,耐看,现在人写不出来,用墨酣稳,看它飞白处,极妙,高下联的字大小互让。

周琪会五十多种体,都是依葫芦画瓢,有什么稀奇,但他自己的体,却没有。

吉野俊子,写得太好,雍容儒雅,大雅可爱。
中国当代名家一个写不出她的气味。
他从晋唐人出来。
只有我有时好的,差可比较。

——与庄希祖谈

李北海学大王,人称右军如龙,北海如象。

苏、米的字沉重,由沉重再旷达。

赵(子昂)小楷放得开,收得紧。

董其昌书不正为正。
气足。
难学。

王觉斯、赵子昂、米南宫,叛我者生,学我者去世,个成面孔。

——与桑作楷谈

我在1966年重写李北海《端州石室记》,有些创造,尤其是布白之美,“李”字下一横分成两段,像广告美术字,甚奇。
此碑笔划圆劲,字体结体稍扁,显得敦厚,不似《云麾将军碑》、《麓山寺碑》以瘦硬长斜取势。

李北海、米南宫、赵孟兆页三人一起作书道理相同。

北海取斜势,由于气抱得住,以是字字站得稳。

怀素《自叙卷》由楷书过来,于无墨处求墨,各字高下关系天衣无缝,最细笔划也有无穷力量,千古以来无第二人。

孙过庭学王羲之笔法,善布白,《书谱》上有虫蛀文,有负责细看。

宋代苏、黄、米、蔡四大家,唯君谟能写摩崖大字,可以看出对魏晋六朝隶书下过功夫。

东坡学颜,妙在能出,能变,……

山谷从前书近二王,中岁之后渐变为自己风格,中宫紧抱,长撇捺向四周扩展,形成幅射般的力度。
佛印和尚还说他的字俗,由于齐心专心求好,处处取势,锋棱外露,在纵横中失落去了天真烂漫之趣。
黄是几百年中不可多见的大家,尚且如此,可见写字之难。

黄学诸遂良《雁塔诗》,出来了。

赵子昂体出钟太傅,能日书万字,千古一人。

赵字活,习之可以破僵板,但要有碑学底子,否则流于甜媚。

明末草书人材荟萃。
徐天池、祝枝山、倪元璐、黄道周、傅山、王觉斯各有千秋。

林散之自作诗附寄杨啸翁二律并书1914年

款署:甲寅玄月十三午时,林霖。

资料来源:《林散之字画集》(文物出版社)

散翁自序

为便于阅读,排版时首段做了分段处理

余浅薄不文,学无造诣,书法一道,何敢妄谈。
唯自孩时,即喜弄笔。
积其岁年,或有所得。
缀其经由,贡采览焉。
余八岁时,开始学世,未有师承;十六风从乡亲范培开师长西席学书。
师长西席授以唐碑,并授安吴执笔悬腕之法。
心好习之。

弱冠后,复从含山张栗庵师长西席学诗古辞,师长西席贯古今,藏书甚富,与当代马通伯、姚仲实、陈澹然诸师长西席游,书学晋唐,于褚遂良、米海岳游精重。
尝谓余曰:“学者于三十外,诗文书艺,咸宜明其路子,若驰骛浮名,贻害不浅,几次再三延稽,不可救药,口传手授,是在真师,吾友黄宾虹,海内有名,可师也。

林散之 四季读书乐诗抄

1921年 27×17.5CM

马鞍山林散之艺术馆藏

补跋:此是未子四季读书乐,余二十四岁时教书所写的,回顾陈迹,犹存人间,而余今已朽迈矣。
石光电火,岂胜慨叹。
七六年十仲春,散之记。

余怀然聆之,遂于翌年负笈沪上,持张师长西席函求谒之。
黄师长西席不以余为不肖,谓曰:“君之字画,略具才华,不入时畦,唯用笔墨之法,尚无所知,似从珂罗版摹拟而成,模糊凄迷,真意全亏。

并示古人用笔用墨之道:“凡用笔有五种,曰锥画沙、曰印印泥、曰折钗股、曰屋漏痕、曰壁坼纹。
用墨有七种,曰积墨、曰宿墨、曰焦墨、曰破墨、曰浓墨、曰淡墨、曰渴墨。

又曰:“古人重实处,尤重虚处,尤重黑处,尤重白处;所谓知白守黑,计白当黑,此理最微,君宜领会。
君之书法,实处多、虚处少,黑处见力量,白处欠功夫。
”余闻言,悚然大骇。
平时虽知计白当黑和知白守黑之语,视为具文,未明究竟。
今联此语,恍然有悟。
即取所藏古今名碑佳贴,细心潜玩,都于黑处沉着,白处虚灵,黑白错综,以成其美。
始信黄师长西席之言,不吾欺也。

林散之 黄山奇峰

又曰:“用笔有所禁忌:忌尖、忌滑、忌扁、忌轻、忌俗;宜留、宜圆、宜平、宜重、宜雅。
钉头、鼠尾、鹤膝、蜂腰皆病也。
凡病可医,唯俗病难医。
医治有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读书多,则积理富、气质换;游历广,则眼界明、胸襟扩,俗病或可去也。
古本年夜家,造诣不同,要皆元病,肥瘦异制,各有专美。
人有所长,亦有所短,能避其所短而不犯,则善学矣,君其勉之。
”余复敬听之,遂自海上归,立志远游,挟一册一囊而作万里之行。

自河南入,登太室,少室,攀九鼎莲花之奇。
转龙门,不雅观伊阙,入潼关,登西岳,攀苍龙岭而觇太华三峰。
复转终南而入武功,登太白最高峰。
下华阳,转城固而至南郑,路阻月余,复经金牛道而入剑门,所谓南栈也。
一千四百里而至成都,中经喜陵江,奇峰耸翠,急浪奔湍,骇目惊心,震民气胆,人间奇境也。
居居都两月余,沿岷江而下,至嘉州寓于凌云山之大佛寺,转途峨眉县,六百里而登三峨。
三峨以金顶为最高,峨眉正峰也。
斯时斜日西照,万山沉沉,怒去四卷。
各山所见云海,以此为最奇。
留二十余日而返渝州,出三峡,下夔府,觇巫山十二峰,云雨荒诞,欲不雅观奇异。
遂出西陵峡而运载宜昌,转武汉,趋南康,登匡庐,宿五老峰,转九华,寻黄山而归。
得画稿八百余幅,诗二百余首,游记多少篇;得越七省,中波一万八知余里,道路窒息,风雨困难,亦去苦矣。

林散之 峨眉纪游

作学书,初从范师长西席,一变;继从老先,一变;后从黄先后及远游,一变;古稀之后,又一变矣。
唯变者为形质,而不变者为真理。
审事物,无不变者。
变者师长西席之机,不变者去世之途,书法之变,尤为显著。
由虫篆变而史籀,由史籀变而小篆,由小篆而汉魏,而六朝,而唐,宁,元,明,清。
其为篆,为隶,为楷,为行,为草。
时期不同,系统编制即随之而易,面孔各殊,精神变因之而别。
其始有法,而终元法,无法即变也。
无法而不离于法,又一变也。
如蚕之吐丝、蜂之酿蜜,岂一朝一夕而变为丝与蜜者。
颐养之深,酝酿之久,而始成功。
由递变而非突变,突变则败矣。
书法之演化,亦犹是也。
盖日月牙异,由古到今,事势一定,勿容惊异。

▲林散之《隶书天下人间八言联》纸本隶书 168×27CM×2 1962年 马鞍山林散之艺术馆藏

林散之《小立不居八言联》纸本行书 144×19CM×2 四十年代 马鞍山林散之艺术馆藏

居尝论之,学书之道,无它玄秘,贵执笔耳。
执笔贵中锋,平腕竖笔,是乃中锋;管、侧毫,非中锋也。
学即贵专,尤贵于勤。
韩子曰:“业精于勤”,岂不信然。
又语云:“学然后知不敷。
”唯有学之,方知其难。
盖有学之而未能,未有不学而能者也。
余初学书,由唐入魏,由魏入汉,转而入唐,入宋、元,降而明、清,皆所摹习。
于汉师《礼器》、《张迁》、《孔宙》、《衡方》、《乙瑛》、《曹全》;于魏师《张猛龙》、《贾使君》、《爨宝子》、《嵩高灵庙》、《张黑女》、《崔敬邕》;于晋学阁帖;于唐学前面平原、柳成悬、杨少师、李北海,而于北海学之最久,反复习之。
以宋之米氏、元之赵氏、明之王觉斯、董思白诸公,皆力学之。
世称右军如龙,北海如象,又称北海如金翅劈海,太华奇峰。
诸公学之,皆成能就,实南派自王右军后一大宗师也。
余十六岁始学唐碑;三十往后学行书,学米;六十往后学草书。
草书以大王为宗,释怀素为体,王觉斯为友,董思白、祝希哲为宾。
始启之者,范师长西席;终成之者,张师与宾虹师也。
此余八十年学书之大略也。

林散之杜牧《江南春》95CM×34CM

中国美术馆藏

语云,一艺之成,良工心苦,岂不然哉。
顾念平生,寒灯夜雨,汲汲穷年。
所学虽勤,所得甚浅。
童年摹习,白首粗成,略具轨辙,非也敢言书法也。
今不计工拙,出其所作,影印以行,深望识者指其瑕疵,以匡不逮。
是为序。

一九八五年元月林散之于玄武湖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