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思想家梁启超师长西席曾说过:“渊明一世的生活,真算得最单调的了。诚笃说,他不过庐山底下一位赤贫的农人,种田便是他唯一的奇迹。”
的确,陶渊明毅然辞官归隐,逃脱久居的樊笼,隐匿于山野乡间,过上了真正春种秋收的农耕生活。
陶渊明自幼喜好研读儒家经典,有着儒家入仕报国的空想;同时他又深受道家思想影响,喜好闲静,神往大自然的闲适自由。但是在他少年时父母就相继辞世,家道中落,不得已,他必须放弃清闲游历的梦想,开始游宦生涯。
然而他的仕途并不顺利,职位多为低级官吏,俸禄微薄且劳碌繁琐。看上去毫无活气的仕途生涯,让他更加思念自由清闲的田园生活。于是他毅然辞官,去追逐自己的田园梦,一组《归园田居》描述了他最真实的田园生活,虽然清贫辛劳,却意趣盎然、清闲逍遥。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
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
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
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
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
暧暧远人村落,依依墟里烟。
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
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陶渊明此刻的心中有着无限感慨,他终于回来了,回到了最爱的田园。他后悔把那美好的几十年光阴摧残浪费蹂躏在了尔虞我诈的官场中,那些曲意逢迎、勾心斗角只会污浊了自己的心。哪如回到淳厚的山村落,居草屋八九间,守种田十余亩,悠然清闲,虽苦尤甘。
房前屋后有榆柳遮阴,春暖花开时有桃李争艳。日暮时分,淡淡的炊烟升起,那是等待农夫归来的呼唤。深巷中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桑树荫里也有雄鸡在啼鸣。庭院中再没有凡尘杂事来滋扰,可以独自躲在安静的室内,享受着宁静和安闲。这都是在官场那个樊笼里享受不到的清闲。
野外罕人事,穷巷寡轮鞅。
白日掩荆扉,虚室绝尘想。
时复墟曲中,披草共来往。
相见无杂言,但道桑麻长。
桑麻日已长,我土日已广。
常恐霜霰至,零落同草莽。
归隐田园的陶渊明,将自己真正融入到农事、农耕中。他居住在乡野间,没有市井的车水马龙、人来人往。门外没有车辙马迹,乃至少有人经由,清新的就像他笔下的桃花源。
在这里不用循规蹈矩地坐在衙门里,摆出不属于自己的笑脸。他可以为所欲为的生活,纵然在大白天,也可以掩起柴门,在幽室里或卧或坐,亦或挥毫写下自己喜好的诗篇。
无聊时,雇主走走,西家串串,和乡邻们一起谈论今年桑麻的成长,果木的优秀。“唉,今年天儿这么冷,不会提前下霜吧?那桑麻可就遭殃了。”像极了村落里的日常。
这时的陶渊明心是清明的,眼是澄澈的,像是有一张滤网,过滤走了昔日里所有的尘杂和迷茫。
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
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
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
衣沾不敷惜,但使愿无违。
晨曦微露,天还没有大亮,几颗睡眼朦胧的星星还挂着天边,陶渊明就已经起床出发了,本日他要去南山下为豆苗锄草。地里的豆苗长势并不好,稀稀拉拉地,被茂盛的荒草簇拥着,显得那么软弱。或许陶渊明并不善于耕种,但这统统并不影响他锄草的激情亲切。
一日的费力劳作终于结束,清冷的玉轮已经升起,扛起自己的锄头,踏着过膝的荒草往回走,草上的夕露沾湿了他的衣角。不过,这些都无所谓,只要遵照着自己的心愿而行,些许费力又有何妨。
久去山泽游,浪莽林野娱。
试携子侄辈,披榛步荒墟。
徘徊丘垄间,依依前人居。
井灶有遗处,桑竹残杇株。
借问采薪者,此人皆焉如?
薪者向我言,去世没无复余。
一世异朝市,此语真不虚。
人生似幻化,终当归空无。
农耕空闲时,陶渊明带着子侄们一起出外漫游,去拜访那些故旧老友,叙一叙旧日交情。然而,曾经的宅院如今却是一片荒漠,蒿草中还有井灶烟灰的痕迹,残败的桑枝、枯竹也依然特立在残垣断壁阁下,可昔日的老友去了哪里呢?
刚好有打柴人经由,他赶忙上前讯问老友去向。打柴人见告他:“早已都去世光了,也没有后代留下。”陶渊明听了十分伤心,当年故人故友就这样阴阳两隔了,多么让人伤感。也是,他们一别便是几十年,漫长的光阴足以改变世间统统。
人的生平就像是一场虚幻的梦,无论繁华还是凄清,终极都将归于虚无。
怅恨独策还,波折历榛曲。
山涧清且浅,可以濯吾足。
漉我新熟酒,只鸡招近局。
日入室中暗,荆薪代明烛。
欢来苦夕短,已复至天旭。
辛劳劳作了一天,陶渊明独自一人手持扶杖,顺着波折的山路向家中走去。寂静的山路,让人感到一丝寂寥,忽而又以为有一抹痛惜。或许是由于前几日得知老友过世,心中尚存凄惋。
路边有清澈的山泉流过,泉水叮咚,像是对陶渊明的召唤,他不禁想:“何不让这清凉的泉水濯我之足呢?《沧浪歌》中曾说:‘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我偏要用这清澈的水濯足。”
陶渊明像个孩子一样调皮地将脚踏入水中,顿时一股清凉传遍全身。哦,来时的那种惆怅,顿时消逝地无影无踪,世间仿佛全化为这一弯清泉,清澈透明,无一丝杂尘。
回到家中,恰遇邻人来访。过滤好新酿的熟酒,再炖一只鸡,一霎那,屋内喷鼻香气四溢,酒喷鼻香混着菜喷鼻香,散发着浓浓的人间烟火气息。
种苗在东皋,苗生满阡陌。
虽有荷锄倦,浊酒聊自适。
日暮巾柴车,路暗光已夕。
归人望烟火,稚子候檐隙。
问君亦作甚,百年会有役。
但愿桑麻成,蚕月得纺绩。
本心正如此,开径望三益。
在东边高地上种满了禾苗,禾苗长得十分茂盛,陶渊明看着自己辛劳劳作的成果,以为心满意足。在此刻,所有的费力都化为了喜悦,他只愿望桑麻农事茂盛,蚕事纺绩顺遂,用丰收谱写快乐的田园交响曲。
六首《归园田居》形象地地描述了陶渊明在乡间生活的惬意与知足。虽然不乏辛劳,但袅袅炊烟中有妻儿等待,陋室茅屋里有新酿的浊酒解乏,尘凡烟火中还有几位老友偶尔一聚,人生如此就已足矣。
他在锄头和文字狼毫共同演绎着平凡而又富有诗意的农夫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