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秋冬四季里的花,苏东坡都写过。

多数花儿在春天开放,夏天则有荷花、石榴花,秋日有菊花、桂花,冬天有梅花,以是花本身亦是一种刻度——韶光的刻度——它代表生命的活力,代表美好和希望,代表时令的循环和更替。

繁花盛开,草木吐绿,全体春天变得盛大繁荣——敏感的墨客总要先人一步,探求美的蛛丝马迹,抒发起感情来了。

先来看《惠崇春江晚景二首》其一:

苏东坡我擅写花以及春天的一万种写法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诗人为画题诗,显然受了画中春景的传染,诗情呈现,挥笔立就,仅用二十八字,就将活泼泼的早春展现得淋漓尽致:桃花不多,仅有三两枝,却是春天最早到来的号角,桃花与竹子映衬,桃红竹绿,尽是发达的无法压抑的春意。

仅凭这三两枝桃花,就可以和率先感想熏染到温度变革的小鸭子一起,宣示春天的到来。

接着却出人意料地写到两种野菜:蒌蒿和芦芽,这普通的不起眼的野菜,在多数墨客那里是入不得诗的,东坡却不以此为限,让它们隆重出场,末句又将河豚引出,实在是一个吃货的倔强——蒌蒿、芦芽虽然普通,却暗香适口,河豚剧毒,却也味美。
墨客却又是不耽于吃的,将这些他人不太入诗的意象写进来,在春诗上实现了打破。
写春天有一万种方法,东坡却用了一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方法:用吃货心态铺排和描摹春天,看似突兀,实则合理:想想看,经历过一个漫长的没有新鲜蔬菜的冬天,这新生的食材是不长短分分外诱人?

清代墨客王士祯《渔阳诗话》供应了一种阐明:坡诗“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非但风采之妙,盖河豚食蒿芦则肥,亦如梅圣俞之“春洲生荻芽,春岸飞杨花”,无一字泛设也。
这几种意象皆是墨客的巧思,是经由熟虑之后的呈现,不是平白无端入诗的。

我个人以为,更为最主要的是:蒌蒿也好,芦芽也好,河豚也罢,皆是这春天的代表和象征,就如那三两枝桃花一样平常。

写春天的好诗太多,若要想写出新意,其实不易,因此要冲破常规:桃花是被许多墨客写烂了,但加上“三两枝”,就独出新意;蒌蒿、芦芽、河豚一样平常墨客又不愿入诗,墨客偏偏将它们组合到一起,营造一种出其不虞的效果。

普通人抒怀,不过是“春天好美,我很爱它!
”,同样是抒怀,东坡只写了几种动植物,却让这诗作流传了千年——这见告我们一个道理:表达感情可以有技巧,不一定非要扯着嗓子喊才能引人关注。

再来看这首《阮郎归·初夏》:

绿槐高柳咽新蝉。
薰风初入弦。
碧纱窗下水沉烟。
棋声惊昼眠。
微雨过,小荷翻。
榴花开欲然。
玉盆纤手弄清泉。
琼珠碎却圆。

写的是少女眼中的初夏景象:槐绿柳高,蝉声终于消停了一下子。
暖风吹拂,令人迷醉,绿色纱窗下的喷鼻香炉里,飘出沉喷鼻香的袅袅轻烟。
一场少女的惬意的午觉,被下棋的声音惊醒。
小雨之后,荷叶被微风吹动,石榴花开得犹如赤色火焰。
纤纤细手拨弄着清池里的泉水,溅起的小水珠落在荷叶上,圆滚滚地可爱。
“翻”是一个持续性动作,指风将荷叶吹得来回摇动,并非翻过来;“碎”是一种持续性状态,强调水珠之“小”,并非破碎之义。
这两个字用得极佳,前者动,后者静,动中有静,静中含动。

上片极“静”,墨客从视觉、触觉、听觉几方面将“静”表达到极致:室外是漫天的凝固的绿,室内是飘缈的轻盈的烟,身体感想熏染到的是微暖的风——下棋是“动”的,却也是为了衬托这“静”——棋子挪动的声音可以将人从睡梦中惊醒,更显这气氛之静。

下片则“动”,小雨声、弄水声,乃至风吹小荷的声音,石榴花开放的声音,琼珠落到荷叶上的声音,彷佛都可以听得到。

或许是绿槐高柳的绿太浓了,须要一点其它的色彩去“毁坏”,火红的榴花便成了最佳实行者——这浓郁的绿和这热烈的红,令视觉上达到了平衡,初夏的景象便活脱脱地展示出来了——精良的墨客总有一种能力——捉住最适宜的意象,巧施妙手,略加组合,便能准确地呈现自己想要表达的意境,为主题做事。

再来看这首《赵昌寒菊》:

轻肌弱骨散幽葩,更将金蕊泛流霞。
欲知却老延龄药,百草摧时始起花。

赵昌,字昌之,北宋画家,广汉剑南人,工书法、绘画,擅画花果,多作折枝花。

此诗亦为题画之作,菊花亦是常入诗的意象,为不落入俗套,墨客上来便用拟人手腕,授予其人格特色:肉轻,骨弱,菊花清幽动人,楚楚可怜之态跃然纸上。
次句进一步写菊花之动人,金色的花蕊就像天上流动的彩云。

三、四句是说菊花如良药,可延年益寿,百草枯萎之时,它才开始着花——不与百花争春,不与群芳竞艳,却在秋日里独自绽放。

再看这首《西江月·梅花》:

玉骨那愁瘴雾,冰姿自有仙风。
海仙时遣探芳丛。
倒挂绿毛么凤。

素面翻嫌粉涴,洗妆不褪唇红。
高情已逐晓云空。
不与梨花同梦。

此词作于绍圣三年(1096年),吊唁去世于岭外的侍妾朝云
晚年被贬惠州,朝云是苏轼精神上的主要抚慰,朝云早逝,对先生长西席的打击是巨大的,他写了一系列作品怀念朝云,此词便是个中之一。

上阕写梅花风采。
这成长在瘴疠之地的梅花,却不怕瘴气侵袭,因它冰雪般的肌体自带神仙风采。
海仙亦为这仙姿着迷,常常叮嘱消磨绿毛小鸟到花丛中探望它。

下阕写梅花品性。
岭南梅花的边幅天然洁白素雅,不屑于用铅粉妆饰;岭南梅花,花叶四周皆红,纵然梅花谢了,而梅叶仍着赤色。
我对梅花深厚的情意已随晓云成空,再不会梦见梅花,再不能像王昌龄那样做“梨花云”的梦了。
王昌龄曾作《梅诗》:落落寞寞路不分,梦中唤作梨花云。
这里的梨花云即是梅花。
晓云是指清晨的云,即为朝云,暗含吊唁朝云之意。

词虽咏梅,却有寄托,寄托的是对朝云的一往情深。
作者通过拟人和拟物的修辞,将花与人融为一体,令读者竟一时无法分辨,究竟哪句是写梅花,哪句是写朝云,可谓奥妙。
难怪明人杨慎在其《词品》中感叹:古今梅词,以东坡此首为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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