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游的山阴故居,乃水乡泽国,家中备有小船,以是他可以“萧萧白发卧扁舟”,酣然入梦。
墨客的身体躺在家乡的小船里,可心中仍在思考着国家大事。
当年和他意气相投,以规复万里关河期许的朋友,有不少已经与世长辞。
六年前,范成大卒;五年前,陈亮卒;四年前,赵汝愚自尽;是年初,朱熹卒。
——这便是“去世尽中朝旧辈流”所指。
“中朝”,即朝中,朝廷。
韩愈《石鼓歌》有“中朝大官老于事”。
朋辈凋零殆尽,墨客自己也已是行将就木,只落得“老病有孤舟”。

  但是,他那颗念念不忘规复中原故土的小儿百姓之心,仍在顽强地跳动。
身临前哨虽不可能,可“故国神游”却谁也挡不住。
据赵翼《瓯北诗话》统计,陆游记梦的诗有九十九首之多。
对统一大业的热切愿望,使他朝思夜想,形诸梦寐。
“万里关河孤枕梦,五更风雨四山秋”,大概,墨客从军南郑时“铁衣上马蹴坚冰”、“飞霜掠面寒压指”的生活,又涌如今梦境。
大概,墨客悬想过多次的“凉州女儿满高楼,梳头已学京都样”(《五月十一昼夜且半梦从大驾亲征尽复汉唐故地》)的景象,又呈现在脑海。
大概,墨客一向怀抱的夙愿“关河可使成南北,豪杰谁堪共死活”(《猎罢夜饮示独孤生三首》),因朋辈的殒折和年华的流逝而益渺茫,才在梦中一展宏图。
“孤枕梦”之“孤”,自是实写,然又恰与上联之“去世尽”相对,照料极严。
秋风秋雨声惊醒了墨客的美梦,把他从梦寐以求的万里关河景象了,四山的秋色和着雨丝风片一齐向他袭来。
回思梦中的情景,再看看自己现在的处境,他不由得想起两位古人——郑虔和李广

  “郑虔自笑穷耽酒,李广何妨老不侯”,唐玄宗时郑虔文才很高,他的诗、书、画,曾被玄宗赞为“三绝”;但生活穷苦而嗜酒。
汉将李广长于骑射,生平与匈奴七十余战,屡建奇功,但命运坎坷,终未封侯,末了自尽。
陆游自傲文可以比郑虔,武可以比李广,而自己晚年的遭遇也与郑、李相仿佛。
就在写此诗的前一年,他已被准予致仕,实差和祠官一并勾销,不再食俸。
“生理虽贫甚”(《致仕后述怀》),但“绿樽浮蚁狂犹在”(《题庵壁》),酒还是不能少的,只好自己酿造(见《村落舍杂书》)。
这两句的“自笑”和“何妨”,是句中的诗眼,透露出墨客的心曲。
“自笑”,非自我解嘲,而是欣慰之情的表现。
当他出于政治斗争的考虑,决定辞官时,曾写过一首《病雁》诗,个中说:病雁“不辞道路远,置身湖海宽”;而自己“虽云幸得饱,早夜不敢安”,于是“乃知学者心,羞愧甚饥寒”。
忍饥寒而免羞愧,故有欣慰之“自笑”。
“何妨”者,境界颇高,所谓“君子开阔荡,小人常戚戚”,正可作为注脚。
墨客所关心的,决非自己的名位权势。
大而言之,是国家的统一;小而言之,是风致的高洁。
既不能进而兼济天下救苍生,便退而独善其身持操守,纵未封侯拜相,也无所谓。
况且,在内心的坦然、村落酿的陶醉之外,还有少年时的风味积习,增长了无限的情趣——“犹有少年风味在,吴笺着句写清愁”。

  这里的“清愁”既是前面所写“孤枕梦”的余波,也是秋风秋雨的阴影。
梦里的万里关河,醒来变为一叶孤舟,梦中的驰骋疆场,醒来变为老病卧床,集中到一点,便是“白头不试平戎策,虚向江湖过此生”的终生遗憾,“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李清照《声声慢》)“清愁”之情与“清秋”之景交融,情景相生。

抄写古诗词枕上作陆游宋代。

  全诗脉络分明:首联中之“卧扁舟”,对上而言,紧承诗题《枕上作》之“枕上”,对下而言,内启“孤枕梦”的涌现,外启“四山秋”的环境描写;风雨惊觉后,梦境变为实境,但思绪未断,由想象中的“我”,回到了现实中的“我”;于是乃有“自笑”、“何妨”之论;尾联“吴笺着句”如斯,再回应题目《枕上作》,重点则在“作”。
堪称针线周详,无懈可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