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前面那条河,便是碎锦街了。
若在白天,这一带乃是平江城内最繁华的地段了。
我生前有幸随着父亲来过一两次。

我远远便瞥见河面飘着红红绿绿的莲花灯,水面的灯光与水里的灯影交相照映,随着水流相携远去,全体河面一片灯光残酷。
河水中横着几艘船,每一艘船尾都有人还在放着莲花灯。

我还是怕水,以是稍远地看了下。
岸边也有一些年轻的男女,小心翼翼地将花灯放入水中,双手合十,嘴唇翕动,大概是在念着佛家的什么经义。

我不禁想起以前周郎曾答应过我,待到来年元宵节,和我一起来平江府城不雅观花灯,猜字谜……

阿菱第三章 握玉拥喷鼻香尝朱唇

可如今,我和他固然都在这平江城内,但已是阴阳两隔,携手赏灯逛花市已绝无可能。

看看河中的那些流淌着的莲花灯虽然光亮美艳,可都少了些生气,且都是沉甸甸地飘向另一个天下的。

我敛了敛神思,连续向碎锦街飘荡而去。

很快,我找到了李府。

确切的说,不用找,由于李府一看便是大户人家,两扇朱赤色的大门紧闭着,两只灯笼斜挑在门楼檐下。

“周郎好福泽!
娶大家闺秀,自然远远赛过娶我这个乡下丫头了……”我对自己嘀咕了一下,心里说不清是高兴还是难过,侧身飘然就进了李府前庭。

我的裙摆下方是一条青石板路,直通前厅。
两边各有一口大水缸,可以瞥见水缸中的玉轮在云层里若隐若现。
前厅外的两侧各有一棵大大的桂树。
我想,过不了多久桂花盛开,这里就会满园飘喷鼻香。

果真是大户人家,前庭里便有假山花亭,只是我无心游赏,径直向二进院飘荡而去。

李府进深较长,侧厢房又多,一时之间我竟然找不到周郎的卧房。
我创造这里竟然前后有五进厅房,在后厅外还有一个很大的后花园。

真正是“庭院深深深几许”,绕得我有些头晕。

正当我垂头丧气之际,忽然月光下有一个身影从内院走来。
我于是本能地躲在一棵粗大的喷鼻香樟树后。

等那人走近了,我才看清,那面如冠玉,昂首阔步而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我的周郎!

我一时失落声叫了声“周郎”,赶紧掩嘴躲开,向他看去,他仍旧大步向前走去。
是了,我的喊声他是听不到的。

我顿时心中奇怪:“此时戌时将末,周郎这时要去哪里?难道还要外出?”

于是,我大胆地跟在他的身后。

如果此时不是人鬼殊途,我是多么想挽着他的手臂,就这样随着他一起随意走走,或者出去放莲花灯……

我思绪蹁跹,随着他进了二进院的侧院,赫然创造侧院挨着墙边的一棵槐树下,一个倩影幽然独坐!

我猛然怔住了,定定地站在原地。

显而易见,那个姑娘正是在等着他!
而在侧院候着他幽会的,也只能是下人丫鬟。

我忽然以为头有点痛,而按理,我是不会有什么疼痛的觉得的。

一阵微风袭来,槐花飘喷鼻香,我回过神来。

槐树下两个人已经依偎在一起。

这个男子真的是周郎吗?还是我刚才眼花了?

我不甘心,我要一探究竟。

我飘然来到两人身前不远处。
可惜不能离得太近,由于两人身边便是一洼小水塘,而我仍有些畏惧水。

没错。
那个男子便是周辰。
他身旁的女子发挽髻丫,一身淡绿色衣裙,年纪尚轻,一张脸上仍略显稚色,蛾眉细长,双眸澄澈,还算清丽。

两人的对话寥寥,却字字飘入我耳。

“我的雪儿,今夜也巧,玉轮这么圆,正巧一起赏月。
”听到这话,我溘然以为心头有些不舒畅——但到底怎么个不舒畅,一时也讲不清楚。

“嗯。
姑爷怕是忙得连日子都忘了,本日是中元节。
”一个婉转的声音传来,虽然很轻,但我却听得清清楚楚。

“啊?!
”周辰显然是真忘了本日的日子,一听到中元节,浑身一激灵,目光向四周下意识地扫了一下。

“姑爷,你怎么了?”雪儿微微吃惊。

“哦……没,没什么。
”说着,周辰一手搭在了雪儿的肩上,“要不然,咱们去后花园坐坐吧?”

雪儿倒是吃了一惊,忙挣开他的手,坐直身子道:“奴家可不敢。
下人是千万千万不能跨进内宅的,更别说后花园了。

周辰显然来了脾气,站起身子,拉起雪儿,道:“走,今晚我就要带你去后花园。
现在就走。

雪儿赶忙解脱他的手,一下子跪在地上,迫切道:“姑爷你就饶了奴家吧!
奴家假如进了后花园,会被打断腿逐出李府的。

我听到这里心里微微泛起了恶心的觉得:“矫揉造作。
你不敢跨进后花园,却敢勾搭姑爷……”

周辰叹了口气,颓然坐倒,扶起雪儿:“雪儿,起来吧。
我周某人答应你,尽早让你搬进内宅,跨进后花园!
还有,往后只有你我二人之时,你便别叫我姑爷了。

“奴家不敢!
奴家更不敢有非分之想。

周辰拂了拂她的秀发,恨恨道:“有什么不敢的。
李老贼这几日病情又加重了。
哼!
等他一去世,这李家里里外外的家产还不都是我的。
到时候,我一个人说了算!
雪儿,你大可放心!
不用多久,你就可以大公至正地改口叫我官人了。

“奴家不敢。
”雪儿仍是摇头。

周辰微愠道:“你也别自称奴家了。
对了,我给你带了半根野山参,你改日带出去给你父亲滋补滋补。
”说着,从怀中取出半根山参递给雪儿,雪儿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雪儿幽幽道:“姑爷对奴家……映雪这么好,也不知道映雪哪里修来的福泽。
”说着,忽然嘤嘤抽泣起来。

我听清了,原来这丫鬟唤作映雪。

周辰轻拍她的背。
映雪仍连续道:“映雪自小家贫,被父亲卖给李家为奴……映雪只怪自己命苦,从未责怪过父母……只想就这么本分地过下去,谁知老天开眼,还能遇上姑爷您……”

周辰忙给她拭泪,安慰道:“傻丫头,别哭了。

我暗想,原来这映雪也是贫苦人家的孩子。
只是听周辰的言语,怎么对自己岳丈如此不敬?

两人沉默了少焉。
还是映雪冲破寂静,微笑道:“姑爷,您是贡士,文采又好,常常看您跟小姐之乎者也,映雪也有几分倾慕。
要不然,姑爷给映雪也作首诗词吧?”

“贡士?!
周辰什么时候中了贡士了?”我心中大是惊奇。
难道是在去年我落水殒命之后,他去参加秋试便中了?这小丫鬟这么讲,该当不假。
再说,以周辰之才,科举考中贡士也这天夕的事。

映雪这一句话,倒是投了周辰所好。
吟风弄月,那是他的拿手好戏。

但见周辰略一思虑,头微微一转,目光往小河塘和四周扫了一扫,摇头晃脑张口吟道:“

芙蓉娇艳不解情,

凝脂柔滑须借魂。

美男莫把玉郎推,

握玉拥喷鼻香尝朱唇。

我的美男,此诗如何?”

周辰越吟越响,得意忘形,吟完,便向映雪脸上凑去。

我顿时以为十分恶心。
既反感他们二人的举止,更没想到我所认识的周辰,堂堂一个饱读圣贤书的诗人——一个贡士,居然在丫鬟面前,作出这种放浪的诗。

我这才觉悟过来,周辰是一个戴着面具的人。

大概,他还不止一张面具。

我心里终于冒出这样一个动机:我当初怎么会看上他?

我没有再想下去,由于又有人来了。
一个丫鬟打着灯笼,一旁是一个怒气冲冲的少妇,她的声音冲破了全体侧院的宁静:“好啊!
周辰!
映雪,你个贱婢!
你们俩做的好事!

两人一下子弹了开来。

映雪张皇失落措,失落声道:“小姐!
小姐……不是奴家……是姑爷他……”颠三倒四,“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周辰急忙打断映雪的话:“夫人!
你来了!
你来得恰好!
别听这丫头瞎说,是她勾引我!

映雪顿时惊得张大了嘴,想说又不敢说,双眸盈泪。

想来这个怒气冲天的少妇,便是李静蓉了。
她倒是颇有几分姿色,只是此时气得花容变色,杏眼圆睁,哪里还像一株“静蓉”!

李静蓉听了周辰的话,冷笑一声,上前一步,“啪”一个耳光,扇得周辰侧身移了一步。
接着,上前对着映雪胸口便是一脚,映雪“哎呦”一声歪倒在地。

李静蓉吼道:“贝戋人,少给我装!
”转头又对周辰道:“我倒是要问问,周大贡士,‘芙蓉娇艳不解情’是什么意思?!

周辰赔笑道:“夫人,你这都要当真。
这不是胡诌几句,哄哄这个小丫头嘛……”

李静蓉冷冷一笑:“小丫头!
你倒是一往情深么!
周辰,我见告你!
你能有本日,全是我父亲所赐!
没有我父亲的帮助,你考什么贡士?!
你此时还是个卖豆腐的穷苦人!

李静蓉往回走了两步,又转身恨恨隧道:“做你的豆腐去吧!
”又看了地上的映雪一眼,狠狠道:“贝戋人!
我来日诰日来整顿你!
让大伙儿都看看你的凝脂!
尝尝你的朱唇!

说罢,她扬长而去。

周辰呆呆地看着李静蓉和丫鬟提着灯笼远去,过了半晌,他侧头看了映雪一眼,忙向后院追去!

目睹这一系列的变故——这个,便是我认识的周辰?!
我默默地问自己。

这时,映雪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手捂着胸口——显然那一脚踢得很重——一手擦拭着泪水,螓首微微颤动,仍在抽咽。

唉!
可怜的映雪……

我正打心底同情她,忽见她扭捏了三两步走到小水塘边,纵身一跃,“哗啦”一声之后,水塘中多了一片绿色衣裙。

我大吃一惊,赶到塘边,我多么想救她!
但我畏惧水,修行又有限,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在水中挣扎,挣扎,挣扎……

水塘和夜,逐渐又规复了去世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