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典诗词中有许多悯农诗。这些诗大多以写实的笔法,反响农人的苦难,千百年吟咏不绝。宋代晁补之的七言绝句《流民》(1)便是个中的代表。
诗曰: 生涯(2)不复旧桑田(3),
瓦釜(4)荆篮(5)止道边。
日暮榆园(6)拾青荚(7),
可怜(8)无数沈郎钱(9)。
明代 周臣 流民图
春暖花开摘榆钱
寥寥几句,即写出了农人失落去家园后到处流浪的悲惨景况。首句“生涯不复旧桑田”,点破题目“流民”。植桑种田,是当时农人唯一的衣食来源。一旦无法植桑种田,就意味着无法生存。为了苟活只得离开家园外出流浪,于是成了“流民”。然而“流民”的生活状况怎么样呢?第二句“瓦釜荆篮止道边”给出了答案:只能携带简陋的生活用品、栖息于路旁。这里墨客用了一个“止”字,既写出“流民”怠倦的形象,又为下一句做了铺垫。这里“止”字是安歇、停滞提高的意思,彷佛可以用“休”、“歇”“停”等字代替,但一向主见“诗以一字论工拙”(10)的晁补之却偏偏选择了“止”,使诗中压抑的画面平添一种缓慢的动感。透过诗句,读者面前仿佛涌现一幅远景:一群衣衫褴褛的难民缓缓移动。又仿佛涌现一个特写:每个人都腿软心慌,多挪一步都很困难。试想,如果换掉“止”字,而用“歇”或者“停”乃至“休”字,会有什么觉得?流民们掸掸身上的尘土,整整衣冠,然后选一块干净地方坐下安歇吗?抑或流民们兴致勃勃地愣住脚步架床铺被吗?不会。他们只能是勉强止步乃至瘫在地上。但是诗人为什么又不用“瘫”字呢?于是引出第三句“日暮榆园拾青荚”。原来,他们饿坏了,止步未瘫倒是为了弯腰捡拾落在地上还没有变黄的榆树种子充饥。至此,一群背井离乡、怠倦不堪、年夜肠告小肠的流民形象已经跃然纸上,墨客的悯农之情亦充斥其间。然而,墨客并未止笔,竟然笔峰一转,用一句“可怜无数沈郎钱”,以笑剧停止,出人意料。
小鸟啄食榆钱
这里须要解释一点,对付末了一句 “可怜无数沈郎钱”,常见的阐明是“可叹流民只能捡拾无数像沈郎钱那样的榆树种子裹腹”。这样理解,直接并更进一步加重了“悯农”的意思,除了“无数”一词显得突兀外,其他似无欠妥。但对付“苏门四学士”之一的作者来说,这样理解已经严重触犯了他自己“意尽于此而无余蕴”的创作忌讳(10)。因此,笔者对此有不同意见。
榆钱窝头
“可怜”一词,在中国古典诗歌中涌现频率是很高的。有学者统计,仅唐宋诗词中就有1000多处。个中,有带明显笑剧色彩、表示“可喜、喜庆”意味的,如唐代墨客白居易《暮江吟》中“可怜玄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如弓”。也有带明显悲剧色彩、表示“怜悯、悲哀”意味的,如唐代墨客陈陶《陇西行》中“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纵然是同一作者,不同诗作里,“可怜”的含义也不一样。如白居易《卖炭翁》中“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的“可怜”就与“可怜玄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如弓”的“可怜”意义完备相左。对付本诗“可怜”一词的理解,笔者侧重笑剧色彩,可译为“万幸这里有无数榆树种子能充饥”。为什么这样理解呢?这要从榆树提及。
榆钱粥
榆树是落叶乔木,耐旱,耐寒,耐瘠薄,在中国北方多有分布。榆树种子、叶子、树皮、树根均可食用。其种子又叫榆荚、榆钱。新鲜的榆钱儿脆甜绵软,暗香爽口。中医认为,榆钱性平,味甘。具有健脾安神,清心降火,止咳化痰,清热利水,杀虫消肿之功效。主治失落眠,食欲不振,便秘,水肿等病症。据测定,每100克榆钱含碳水化合物8.5克,蛋白质3.8克,脂肪1克,伙食纤维1.3克,矿物质3.5克,钙280毫克,磷100毫克,铁22毫克,维生素B1、B2各0.1毫克,烟酸1.4毫克等。榆钱的含铁量是菠菜的11倍,是西红柿的50倍。民间关于榆钱的吃法可谓多种多样:如凉调、煮粥、炒菜、蒸窝头、做包子馅、烧榆钱汤等等。敦煌一带还用榆钱制酱。榆钱糕乃至还是北京的著名小吃。《齐民要术》、《食疗本草》、《本草拾遗》、《宝庆本草折衷》、《本草省常》、《山西中草药》、《全国中草药汇编》等著作都有关于榆钱的医疗、食疗的记载。《尔雅》还有食用榆树皮的记载。本日曾经吃过榆树根者也大有人在。可以绝不夸年夜地说,平常年景榆钱是中国民间的一种优秀野生食品。每年春天,新鲜榆钱上市之际,别说平常人家,便是达官显贵也都争相尝鲜。既然如此,食用这样一种季候果蔬有什么可悲苦的?哪里值得墨客怜悯呢?以是,笔者认为,诗中“可怜无数沈郎钱”不是悲剧式的怜悯、同情,而是笑剧性的欢呼、光彩!
然而,如此光彩欢呼,墨客的悯农之情又何在?我以为,本诗之妙,恰在这里!
墨客的悯农之情也正凝聚此处!
榆钱馅包子
晁补之(1053年-1110年),字无咎,号归来子,济州钜野(今山东巨野)人,北宋期间著名文学家,\公众苏门四学士\"大众之一。少家贫,进入仕途后,由于清孤耿介,不媚权贵,家境并无改不雅观,以至于窘迫到了父亲去世都无钱及时下葬的地步。为了多挣俸禄,他乃至申请调离中心随处所事情。只管如此,他仍旧关心百姓疾苦,勤政为官。曾因在任上修河桥方便民众,受到百姓画像祭拜的礼遇。灾荒年景,也曾在任上为民请赈,活人数千。但便是这样为官清正的晁补之却屡遭贬迁,不由自主。在这种情形下,墨客自身尚且难保,对流民的同情也就只能凝聚在新鲜可食的榆树种子上------他希望新鲜的榆树种子越多越好。若有吃不完的榆树种该多好呀。这样理解起来,“无数”一词在句中不仅没有了突兀之感,也不再仅仅是一个词汇,而是一种欲望,一种授予了浓重感情色彩的希望。当然,墨客在光彩的同时,也清
宋代 晁补之
楚地知道,虽然灾荒年景榆钱是百姓活命的救星,民间乃至有一树榆钱半月粮的说法,但是,榆钱再好吃也只有半月的新鲜期,榆园再大也还是抵不上流民浩瀚。夜幕降临了,这些瓦釜荆篮的流民们怎么过夜?榆钱吃完吃什么?榆钱变黄后流民怎么办?就算树皮、树根、树叶都能吃,吃完往后该怎么办?在春耕时节离乡背井,明年这些流民又怎么过活?谁来补救他们?这些担心墨客没有直接提出,更没有给出答案,而是独具匠心地把有喜庆色彩的动词“可怜”、夸年夜的数量词“无数”,以及颇具诙谐色彩的典故“沈郎钱”这三个元素串联起来,组成一句带有光彩味道的欢呼------“可怜无数沈郎钱”。读诗至此,意犹未尽,但作者却嘎然驻笔。留下无限的空间让读者牵肠挂肚浮想联翩。本诗也因此达到了诗歌创作的高境界:言有尽而意无穷。
沈郎五铢
其余,墨客以沈郎钱的典故比喻榆荚,亦显不俗。
“沈郎钱”是东晋期间的江南士族沈充私自铸造的一种铜钱。《晋书.食货志》载:“晋……吴兴沈充又铸小钱,谓之'沈郎钱'”。沈充字士居,吴兴人。《晋书•列传第六十八》载:“少习兵书,颇以雄豪闻于乡里”。公元322年王敦生事时,他在浙江吴兴起兵相应,两年后被杀。沈郎钱大概便是这期间为张罗军饷而铸造。实在,究竟什么是沈郎钱截至目前尚无定论,算得上是一桩泉学悬案。《晋书.食货志》也只说沈充铸钱,并没有写明这种泉币的特色。因此,沈郎钱究竟是什么样子谁也没有确切的证据。一样平常方向于一种钱文为“五朱”的小钱便是“沈郎钱”。这种所谓的“沈郎钱”实物多出土于江浙一带,直径约2.2厘米,穿孔约1厘米,远比榆荚大。有外郭,背平素,颜色发白,制作也还算规整。
各种劣质小钱
本来,这种沈郎钱,因其行用范围大约只限于三吴属县,铸造韶光也不过两年的缘故,在中国泉币史上的浸染和影响都极其有限。倒是后世文人常拿它轻小的特色作诗,反而让沈郎钱声名鹊起,甚至于达到了与我国另一种又轻又小的劣质泉币---汉代榆荚半两齐名的地步。这两种钱被人们认定为中国古代劣质泉币的代表,“沈郎钱”也就成了劣钱的代名词。汉代的那种又轻又小的半两钱之以是被称为榆荚半两(又叫榆荚钱、荚钱),便是由于该钱大小犹如榆树的种子-----榆荚,乃至比榆荚更小。后来,民间干脆就直接称榆树种子榆荚为榆钱、荚钱。久而久之,有人就把沈郎钱和榆荚钱混为一谈了。后世文人常拿榆钱和沈郎钱比喻柳絮那样的轻小之物,或代指榆荚等不值钱的东西,字里行间颇多或诙谐挪揄或讥讽鄙薄之意。如李商隐诗:“今日春光太飘荡,谢家轻絮沈郎钱”,这是比沈郎钱比喻成柳絮;李贺诗“榆荚相催不知数,沈郎青钱夹城路”,这是把沈郎钱比喻成榆荚;再如王建诗:“素面花开西子面,绿榆枝散沈郎钱”等等。这些诗句都是描写“沈郎钱”既轻又小,如榆钱、柳絮。
普通半两与榆荚半两
然而,在晁补之这首《流民》诗中,墨客以榆荚比喻沈郎钱,笔者倒没有创造个中的调侃之嫌,反而觉得饱含诚挚,彷佛别有用意。由于,既然“沈郎钱”和“榆钱”混为一谈了,诗中受音韵、平仄的限定,只能用沈郎钱。实在,这个“沈郎钱”便是指的“榆钱”。 彷佛是墨客在用“榆钱”与“余钱”的谐音做文章。中国自古就有同音相谐以求好运的习俗,例如,以“鹿”为“禄”、以“蝠”为“福”等等。莫不是墨客以“沈郎钱”暗代“榆钱”,又转借余钱之谐音,表达自己希望流民有用不完的余钱的美好祝愿?果真如此,那这个典故就用得太不俗了。
【注释】
(1)流民:离乡背井、逃荒在外的人。
(2)生涯:这里指生命、生活。
(3)桑田:种桑种田。
(4)瓦釜:陶制的锅。
(5)荆篮:荆条编的篮子。
(6)榆园:榆树林子。
(7)青荚:新鲜的榆树种子。
(8)可怜:可喜、幸好。
(9)沈郎钱:晋人沈充铸造的一种小铜钱。
(10)晁补之《题陶渊明诗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