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九鼎的历代资料浩瀚,既有“史实素地”的身分,又有后世不断叠加的传说色彩乃至神话成分;既表现出逻辑线性的历史阐述,又有神奇虚幻的主不雅观意识的添加。
其演化与发展进程,深深地打上了时期的烙印。

王国维师长西席尝言:“上古之事,传说与史实混而不分。
史实之中固不免有所缘饰,与传说无异;而传说中亦每每有史实为之素地,二者不易差异,此天下各国之所同也。
”(王国维:《古史新证—王国维末了的讲义》,清华大学出版社,1994 年,第 1 页。
) 九鼎正是一个例证。
关于九鼎,文献记载很多。
先秦史乘《逸周书·克殷解》云:“乃命南宫百达、史佚迁九鼎三巫。
”(张闻玉译注:《逸周书全译》,贵州公民出版社,2000 年,第 139 页)《克殷解》一样平常认为是战国时根据西周初期史料整理而成的。
“南宫百达”为周之贤臣,可见周初之时,朝廷便有迁九鼎之举动。

北宋宣和五年(1123 年)在临淄齐国故城出土的春秋晚期齐国青铜器叔夷钟,郭沫若将其断代为齐灵公十五年(公元前 567 年)。
叔夷钟有如下一段铭文:“尸(夷)典其先旧及其高(祖),(虩)(虩)成唐(汤),又(有)敢(严)才(在)帝所。
受定命,(翦)伐(夏)后。
氒(厥)(灵)师。

伊少(小)臣隹(唯)(辅),咸有九州,处㙑(禹)之堵(都)。
”(彭一涵:《叔夷钟铭文集注与释义》,重庆师范大学硕士研究生学位论文,2019 年。
)这段铭文最早表述了“九州”,解释至迟在春秋中期,夏代的“九州”不雅观念已经很盛行了。

徐永清九鼎图探赜

《左传·桓公二年》云:“武王克商,迁九鼎于洛邑,义士犹或非之。
”(杨伯峻:《春秋左传注》,中华书局,1990 年,第 89 页)《左传·宣公三年》记载王孙满答楚子问鼎时云:“昔夏之方有德也,远方图物,贡金九牧,铸鼎象物,百物而为之备,使民知神奸。
故民入川泽山林,不逢不若;螭魅罔两,莫能逢之。
用能协于高下,以承天休。
”这些记述把九鼎和夏代联系了起来。

上海博物馆 1995 年入藏的战国楚竹简中,《容成氏》一篇记述了从容成氏至周武王诸多帝王的业绩。
在第 23、15、24 —28 号简上,阐述大禹治水一事时,逐一列出九州之名,这解释九个州在禹治水之前即已存在。
与传世文献所记有所不同,《容成氏》所记九州为:夹(兖)、(徐)州、竞州(青 / 营州)、 (莒)州、并州、荆州、扬州、豫州、虞雍州。
此说不仅名称有异,地域安排也不同,属于自成一格的九州系统。
(陈伟:《竹书〈容成氏〉所见的九州》,《中国史研究》2003 年第 3 期)《容成氏》讲述禹在九州治水,第 23、15、24、25 号简写道:“舜听政三年,山陵不处,水潦不湝,乃立禹以为司空,禹既已受命,乃卉服箁箬……面皯皵,胫不生之毛,口濏湝流。
禹亲执畚耜,以陂明都之泽,决九河之阻,于是乎夹州、徐州始可处。
”18 —19 号简写道:“禹乃因山陵平隰之可封邑者而繁实之。
”解释在山陵可设邑安居,这就涉及了当时的行政区划设置。

《容成氏》另一处讲到的大禹业绩也值得把稳:“禹听政三年,不制革,不刃金,不略矢,田无蔡,宅不空,闗市无赋。
禹乃因山陵平隰之可邦邑者而繁实之,乃因迩以知远,去苛而行简,因民之欲,舍天地之利,夫因此囗者悦治,而远者自至。
四海之内,及四海之外皆请贡。
禹然后始为之号旗,以辨其旁边,思民勿惑。
东方之旗以日,西方之旗以月,南方之旗以蛇,中正之旗以熊,北方之旗以鸟。
”所谓号旗,指号令之旗,旗字又有覆盖之意,表示地理方位、位置指引,号旗上的日、月、蛇、熊、鸟,为代表夏朝东西南中北各处氏族、部落的图腾、标志,这种氏族、部落图腾铸于九鼎,就成了地理标志、舆图符号。

秦始皇八年(公元前 239 年),秦国丞相吕不韦凑集门客编撰的《吕氏春秋》载:“得陶、化益、真窥、横革之交五人佐禹,故功绩铭乎金石,著于盘盂。
” 这里的“金”指钟鼎。
“石”指丰碑,大禹铭功于钟鼎丰碑,解释九鼎可能确有其事。

成书于战国时期的《墨子·耕注》,记载了有关九鼎的史实:“巫马子谓子墨子曰:‘鬼神孰与贤人明智?’子墨子曰:‘鬼神之明智于贤人,犹聪耳明目之与聋瞽也。
昔者夏后开使蜚廉折金于山川,而陶铸之于昆吾;是使翁难卜于白若之龟,曰:鼎成四足而方,不炊而自烹,不举而自臧,不迁而自行。
以祭于昆吾之虚,上乡!
卜人言兆之由曰:飨矣!
逢逢白云,一南一北,一西一东,九鼎既成,迁于二国。
夏后氏失落之,殷人受之。
殷人失落之,周人受之。
夏后、殷、周之相受也,数百岁矣。
”这段记载认为九鼎是夏启所铸,夏、商、周三代相承。

《史记·孝武本纪》载:“禹收九牧之金,铸九鼎,皆尝鬺烹上帝鬼神。
遭圣则兴,迁于夏商。
”明确指出大禹铸造九鼎。
《史记·封禅书》亦载有禹铸九鼎的传说。
司马迁《史记》述夏禹铸九鼎,资料采自何处已不可考。
至此,禹铸九鼎之传说基本定型,汉往后所传禹铸九鼎传说,基本上都源于《史记》。

2 九鼎寻踪

《左传·哀公七年》中有“禹合诸侯于涂山,执玉帛者万国” 的记载。
当九州所贡之金(即青铜)增多,大禹便将各方诸侯供献之金铸九鼎,五年后,九鼎成,即冀州鼎、兖州鼎、青州鼎、徐州鼎、扬州鼎、荆州鼎、豫州鼎、梁州鼎、雍州鼎。
个中豫州鼎为中心大鼎,象征中枢。
九鼎集中到夏王朝都城阳城,成为国家最主要的礼器,各方诸侯来朝见时都要向九鼎顶礼膜拜。
后来夏朝为商所灭,九鼎迁于商朝的都城亳邑。
商朝为周所灭,九鼎迁于周镐京。
周成王(公元前 1042 —公元前 1020 年)在洛邑营造新都,又将九鼎安置在洛邑,谓之定鼎。

东周定王元年(公元前 606 年),楚庄王攻打陆浑戎(戎人的一个强大部族),一起追到了洛阳,便在周室境内陈兵示威。
周定王派大夫王孙满前去劳军,庄王向他打听周鼎的情形,王孙满答曰:“桀有昏德,鼎迁于商,载祀六百。
商纣暴虐,鼎迁于周。
德之休明,虽小,重也。
其奸回昏乱,虽大,轻也。
天祚明德,有所厎止。
成王定鼎于郏鄏,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
周德虽衰,定命未改。
鼎之轻重,未可问也。

《汉书·郊祀志》载:“禹收九牧之金,铸九鼎,象九州,皆尝鬺烹上帝鬼神。
其空足曰鬲,以象三德,飨承三祜。
夏德衰,鼎迁于殷;殷德衰,鼎迁于周;周德衰,鼎迁于秦。
”这段记载概括了九鼎在先秦的进程。

战国期间,环绕九鼎发生了更多争斗。
《战国策·西周》就有“齐秦恐楚之取九鼎也”的记述。
《战国策·东周》载,周显王在位时,“秦发兵临周而求九鼎”,其时齐、楚、魏均谋夺九鼎。
后来,张仪劝秦王攻周夺鼎,“据九鼎,按图籍,挟天子以令天下,天下莫敢不听,此王业也。

司马迁在《史记·封禅书》中记载:“秦灭周,周之九鼎入于秦。
或谓宋太丘社亡,而鼎没于泗水彭城下。
” 在东周末战火频仍的混乱中,九鼎神秘失落踪,成为千古之谜。

秦始皇、汉武帝都曾希望得到九鼎。
《史记》载,秦始皇二十八年(前 219 年),“始皇还,过彭城,斋戒祷祠,欲出周鼎泗水,使千人没水求之,弗得。
”f 汉文帝十六年(前 164 年),方士新垣平说周鼎亡在泗水中,今河溢通泗,汾阴有金宝气,周鼎要涌现了,要在汾阴南临河建庙迎周鼎。
后新垣平因诈称“金宝气”等事发被诛杀。
50 年后,汉武帝登基,方士们又称汾阴出土宝鼎,将其献于汉武帝,汉武帝为此大赦天下,改元元鼎。

“泗水取鼎”是西汉中期至魏晋时(约公元前 1 世纪年夜公元 3 世纪)流传甚广的画像题材,现存的 30 多幅“泗水捞鼎”图像,分布于山东、江苏、河南和四川地区。

汉代之后,帝王们不再连续寻觅九鼎,却有仿铸之举。
《旧唐书》载,武则天万岁通天二年(697 年),“铸铜为九州鼎,既成,置于明堂之庭,各依方位列焉。
神都鼎高一丈八尺,受一千八百石。
冀州鼎名武兴,雍州鼎名长安,兖州名日不雅观,青州名少阳,徐州名东原,扬州名江都,荆州名江陵,梁州名成都。
其八州鼎高一丈四尺,各受一千二百石。
司农卿宗晋卿为九鼎使,都用铜五十六万七百一十二斤。
鼎上图写本州山川物产之像,仍令工书人著作郎贾膺福、殿中丞薛昌容、凤阁主事李元振、司农录事钟绍京平分题之,左尚方署令曹元廓图画之。
鼎成,自玄武门外曳入,令宰相、诸王率南北衙宿卫兵十余万人,并仗内大牛、白象共曳之。
则天自为《曳鼎歌》,令相唱和。
”武则天所铸九鼎形制巨大,可惜也没能保持多久,就和明堂一道遭大火焚毁。

北宋崇宁年间,宋徽宗赵佶“又用方士魏汉津之说,备百物之象,铸鼎九,于中太一宫南为殿奉安之,各周以垣,上施埤堄,墁如方色,外筑垣环之,曰九成宫。
中心曰帝鼐,其色黄,祭以土王日,为大祠,币用黄,乐用宫架。
北方曰宝鼎,其色黑,祭以冬至,币用皂。
东北方曰牡鼎,其色青,祭以立春,币用皂。
东方曰苍鼎,其色碧,祭以春分,币用青。
东南曰冈鼎,其色绿,祭以立夏,币用绯。
南方曰彤鼎,其色紫,祭以夏至,币用绯。
西南曰阜鼎,其色黑,祭以立秋,币用白。
西方曰皛鼎,其色赤,祭以秋分,币用白。
西北曰魁鼎,其色白,祭以立冬,币用皂。
八鼎皆为中祠,乐用登歌,享用素馔,复于帝鼐之宫立大角鼎星祠。
”宋徽宗奉安九鼎,目的在于奠九州。

只是天不遂愿,“靖康之难”后,徽、钦二帝蒙尘北去,九鼎与祭器、八实、圭璧等国家重器以及皇家藏书、天下州府舆图,悉被金兵掳掠一空,后无下文。

3 九鼎图论

史前期间没有笔墨,人类的交往紧张依赖措辞和手势。
比较主要的公共性场合,如氏族部落的敬拜集会等,还每每借助于一些象形图画。
那是一个“图”与“话”相结合的时期。
中国夏商周三代,则属于“原史”时期。
当时的笔墨,有许多是合营图画的,形成了“图画”与“笔墨”相结合的“图书”传统。
b 笔者附和学者江林昌提出的这一不雅观点。

夏商周三代,人类的生产活动空间扩大,生产技能有了提高。
人们不但要熟习周围的自然环境,也要理解迢遥地域的地理状况。
这样的历史背景,推动了舆图学的萌发,反响九州地理特点的《九鼎图》也应运而生。

《汉书·郊祀志》:“昔泰帝兴神鼎一,一者一统,天地万物所系象也。
黄帝作宝鼎三,象天地人。
禹收九牧之金,铸九鼎,象九州。
……夏德衰,鼎迁于殷;殷德衰,鼎迁于周;周德衰,鼎迁于秦;秦德衰,宋之社亡,鼎乃沦伏而不见。
”c这解释,伏羲黄帝皆曾铸“象天地人”的鼎,大禹“铸九鼎,象九州”,传说夏禹所铸造的九鼎,在每个鼎上铭铸着其所代表的州内之山川、草木、禽兽等地理事物及神奇鬼怪的图形,后世称为《九鼎图》,即九州地理及怪诞图。
虽然夏禹所铸九鼎实物失落传而不得见,但“三皇五帝”期间已进入青铜时期,当时的采、冶、铸铜技能,已被考古学家证明。
与夏代韶光符合的二里头考古遗址,也出土有青铜鼎。
文献记载,夏禹“命诸侯百姓与人徒以傅土,行山表木,定高山大川……左准绳,右规矩,载四季,以开九州,通九道,阪九泽,度九山”。
这解释夏禹时人们已节制了一些测绘技能与知识,能够利用测绘工具测定山河阵势,整治水利,绘制舆图。

因此,两千多年来,很多文献记载铸于九鼎之上的《九鼎图》,并非子虚乌有的传说,很可能靠近真实的历史。
虽然《九鼎图》只是一种原始舆图,但它意味着中国舆图史的开端。

九鼎上无疑铸有图形,即《九鼎图》。
这些图形到底是什么样的?由于九鼎早就消逝不见,已经无法用实物求证。
我们只能引用千百年来各种文献上关于这个问题的记载,去加以求证、剖析、探索。

成书于战国年间的编年体史籍《左传》最早记载了九鼎之图。
《左传·襄公四年》云:“昔周辛甲之为大史也,命百官,官箴王阙。
于《虞人之箴》曰:‘芒芒禹迹,画为九州。
经启九道,民有寝庙,兽有茂草,各有攸处,德用不扰。
在帝夷羿,冒于原兽,忘其国恤,而思其麀牡。
武不可重,用不恢于夏家。
兽臣司原,取告仆夫。
’《虞箴》如是,可不惩乎?”由此可知,西周初年的太史辛甲,就称颂大禹绘制的九州之图,该图为地形指引图,绘有山川、地形、怪兽、植物、神鬼等形象,用于标定国界,辅导农牧人、远行者、佃猎者理解各州的自然环境、道路、野兽,以防不测。

“铸鼎象物,百物而为之备”的“百物”,是《九鼎图》对各种自然地理事物的总称。
“铸鼎象物”,杨伯峻注为“以九州岛之贡金铸鼎,且依所图之物铸以象之。
”历史学家范文澜(1893 —1969)的《文心雕龙注》中,将“远方图物”注为“图画山川奇异之物而献之”,“铸鼎象物”注为“象所图物,着之于鼎”;“百物而为之备,使民知神奸”,注为“图鬼神百物之形,使民逆备之”。
按照史学大家的注释,《左传》这段记载的意思是说,夏朝成为天下盟主时,命令各地部落将他们所崇拜的山川鬼神等图腾画成图画,连同所冶炼的青铜,一并贡奉到夏王廷,用这些青铜铸成了象征部落同盟政权的九鼎,这便是所谓的“铸鼎象物”。
而九鼎的“远方图物”图像,正是一种象形化、抽象化、符号化的原始舆图。
九鼎与舆图,成为王朝大业密不可分的礼器与利器。

在战国期间的《吕氏春秋》一书中,吕不韦及其门下来宾,对九鼎“神灵奇怪之所际”的部分图像做过详细描述。
《先识》云:“周鼎着饕餮,有首无身,食人未咽,害及其身,以言报更也。

《滇势》称:“周鼎着象,为其理之通也。
”《离谓》说:“周鼎着倕而龁其指,先王有以见大巧之不可为也。
”《达郁》更详细写道:“周鼎着鼠,令马履之,为其不阳也。
”《先识览》云:“一曰:凡国之亡也,有道者必先去,古今一也。
地从于城,城从于民,民从于贤。
故贤主得贤者而民得,民得而城得,城得而地得。
夫地得岂必足行其地、人说其民哉 ? 得其要而已矣。
夏太史令终古出其图法,执而泣之。
夏桀迷惑,暴乱愈甚。
太史令终古乃出奔如商。
汤喜而告诸侯曰:‘夏王无道,暴虐百姓,穷其父兄,耻其元勋,轻其贤良,弃义听谗,众庶咸怨,遵法之臣,自归于商。
’殷内史向挚见纣之愈乱迷惑也,于是载其图法,出亡之周。
武王大悦,以告诸侯曰:‘商王大乱,耽于酒德,辟远箕子,爰近姑息。
妲己为政,赏罚无方,不用法度模范,杀三不辜,民大不服。
遵法之臣,出奔周国。
’晋太史屠黍见晋之乱也,见晋公之骄而无德义也,以其图法归周。

《吕氏春秋》的这些记述表明,吕不韦及其门下的一些来宾,当时能够目验而详言夏鼎所著物象。
该书反复提到的“图法”,可以阐明为太史所掌管的记录国家地域、历史、法律、敬拜等方面的舆图、法典律令。
终古是夏朝末了一位君王夏桀的太史令,由于夏桀无道,终古携带王朝的舆图、律令等机密文件,出奔投靠商朝。
商朝末期,商纣王失落德,太史向挚负舆图、律令而归附周文王。
晋出公(?—前 452 年)时的太史屠黍,见国家内政不修,君主无德,遂携带舆图、律令投奔周威公。

东汉思想家王充(公元 27 —约公元 97 年)在《论衡·验符篇》中说:“夏之方盛,远方图物,贡金九牧,禹谓之瑞,铸以为鼎。
”王充把“远方图物”和“贡金九牧”看作是“禹谓之瑞”的物件,魏晋的杜预(222 —285 年)更明确将“远方图物”注为“图画山川奇异之物”。

也有学者认为,夏人的青铜鼎与贩子、周人的青铜鼎在形制和纹饰上均具有继续性。
夏代所铸九鼎纵然形状各有不同,所铸刻的内容也十分有限,远不可能达到“百物为之备”的状态。
仔细思忖,此说有一定道理,区区九个铜鼎,能够穷尽“百物”吗?

笔者认为,《九鼎图》上的“象物”,大致有自然地貌和动物神鬼形象两类。
夏朝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国家,国家一旦涌现,就必定要理解划定边陲内的地理情形。
当国家边陲逐渐扩展,四方山水相连的时候,人们利用图画的线条,在兽皮上勾勒出边陲的大小、各部落的方位以作为王朝合法性的凭据,这成为文明进步的标志。
夏商周期间,青铜器是最为隆重、尊贵的礼器,把王朝的边陲铸在青铜鼎上,也就不令人诧异了。
夏铸九鼎,正是通过抽象和象征的设计、工艺手段,办理了“百物为之备”的问题。
所谓《九鼎图》,很可能是在九鼎上利用抽象的地理符号和象征的地域、部落图腾,用以表示夏王国的版图界域、九州周遭。

学者伸开焱认为,九鼎上最紧张的纹饰图案便是饕餮纹。
《吕氏春秋·先识览》云:“周鼎铸饕餮,有首无身,食人未咽,害及其身,以言报更也。
”这就将神话中的饕餮形象,与九鼎中的某种形象结合在一起了。

青铜器饕餮纹饰的紧张原型之一是虎,这可能与夏代君王启有关。
《山海经》记载,在古代神山昆仑山上,有一只司掌东方启明的神兽,“开明兽身大类虎而九首,皆人面,东向立昆仑上。
” 这一形象与夏人的创世神话中启人面兽身的形象符合。
夏人青铜器上铸造的饕餮形象,紧张原型之一便是虎神,九鼎上所铸形象,应有以虎神为形状的光明创世天神启的形象。
氏族、部落的图腾,也是一种地理方位的标志,其被铸于九鼎,使这些图像具备了舆图性子。
饕餮虎神的图形,似为夏王国的主图腾,在九鼎中居于主鼎的突出位置,与别的各鼎上的氏族、部落图腾相辅相成,组成了一套以九州地理方域信息为紧张内容的九鼎图体系。

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简(上博简)《容成氏》中有“熊旗”的意象。
《容成氏》第 20 简和第21 简,在叙说禹听政三年后云:“四海之内,及四海之外皆请贡。
禹然后始为之号旗,以辨其旁边,思民毋惑。
东方之旗以日,西方之旗以月,南方之旗以蛇,中正之旗以熊,北方之旗以鸟。
”这段话可与《周礼·春官·司常》中的另一段话比较照:“司常掌九旗之物名,各有属,以待国事。

日月为常,交龙为旂,通帛为旃,杂帛为物,熊虎为旗,鸟隼为旟,龟蛇为旐,全羽为旞,析羽为旌。
”这两段话的含义明显附近,解释那些不同方位的号旗,标志出所在各处的地理区域,“皆画其象”。

有学者指出,夏鼎所铸的饕餮、象、锤、鼠等,均为启时与夏之后氏并存于世的氏族或部落的图腾。
这是启时许多氏族与夏之后氏并存于世的反响。
启时的氏族或部落,当然远不止此。
这些氏族、部落的图腾,被铸于九鼎之上。
c 九鼎图腾论或为一说。
九鼎之上,很可能图画各氏族部落所在地区边陲、山川特色,并绘辖域内各氏族、部落所崇拜的图腾,成为“天下咸朝”的版图符号。

汉代以来,很多学者认为《山海经》应有《山海图》,图的原型便是《九鼎图》。
东汉赵晔撰《吴越春秋》论及《山海经》的性子及作者,其主见禹、益为《山海经》的作者,并把稳到了此书的地理性子。
赵晔指出:“(禹)遂巡行四渎,与益、夔共谋。
行到名山大泽,召其神而问之山川脉理、金玉所有、鸟兽昆虫之类,及八方之民俗、殊国他乡地皮里数、使益疏而记之,故名之曰《山海经》。
”由此可见,书中的山川脉理、地皮里数等内容都是禹、益调查所得。

北宋政治家、文学家、史学家欧阳修(1007 —1072 年),写过一首诗《读山海经图》:“夏鼎象九州,山经有遗载。
空蒙大荒中,杳霭群山会。
炎海积歊蒸,阴幽异明晦。
奔趋互异种,倏忽俄万态。
群伦固殊禀,至理宁一 。
骇者自云惊,生兮孰知怪。
未能识造化,但尔披图绘。
不有万物殊,岂知方舆大。
”欧阳修诗道出夏铸九鼎图象九州,而《九鼎图》便是《山海经》中的《山海图》,该图描述了大荒群山的自然地理和各种珍奇异兽、神仙魔怪。
欧阳修所读的舆图绝非想象,而是实实在在的万物方舆之图。

杨慎(1488 —1559 年),明代著名文学家,明代三才子之首。
他于正德六年(1511 年)状元及第,官翰林院修撰,参与编修《武宗实录》,故能打仗到宫内秘藏的各种图籍。
杨慎以文名世,《三国演义》开头那首著名的《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就出自他的手笔。
杨慎著述达四百余种,后人辑为《升庵集》。

在杨慎的《升庵集》卷二,刊有《山海经后序》一文,此文专门论述了九鼎、《九鼎图》及《山海经图》之间的关系,提出九鼎亡而九鼎图存的不雅观点。
杨慎这篇文章篇幅不长,全文如下。

左传曰:昔夏氏之方有德也,远方图物,贡金九牧。
铸鼎象物,百物而为之备。
使民知神奸,入山林不逢不若,魑魅魍魉,莫能逢之。
此山海经之所由始也。
神禹既锡玄圭以成水功,遂受舜禅以门第界,于是乎收九牧之金以铸鼎。
鼎之象则取远方之图,山之奇、水之奇、草之奇、木之奇、禽之奇、兽之奇,说其形、着其生、别其性、分其类,其神奇殊汇,骇世惊听者,或见、或闻、或恒有、或时有、或不必有,皆逐一书焉。
盖其经而可守者具在禹贡,奇而不法者则备在九鼎。
九鼎既成,以不雅观万国,同彼象而魏之,使耳而目之,脱轩之使重译之,贡续有呈焉,固以为恒而不怪矣。
此圣王明民牗俗之意也。
夏后氏之世虽曰尚忠,而文反过于成周。
太史终古藏古今之图,至桀焚黄图,终古乃抱之,以归殷。
又史官孔甲,于黄帝姚姒盘盂之铭,皆辑之以为书,则九鼎之图,其传固出于终古、孔甲之流也,谓之曰山海图,其文则谓之山海经。
至秦而九鼎亡,独图与经存。

晋陶潜诗流不雅观山海图,阮氏七录有张僧繇山海图可证矣。
今则经存而图亡,后人因其义例而推广之,益以秦汉郡县地名。
信者直以为禹益所著既迷其元,而疑者遂斥为后人赝作诡抑亦轧矣。
汉刘歆七略所上其文古矣,晋郭璞注释所序其说奇矣,此书之传二子之功与。
但其著作之源,后学或忽,故着其说附之筴尾。

杨慎认为,《九鼎图》是《山海经》的古图,《山海经》是禹铸九鼎遗传的舆图。
夏代铸在青铜器上的九鼎,正是《山海经》图文的由来。
杨慎还根据自己的认识,以诗一样平常的措辞,激情洋溢、形象生动地描述了《九鼎图》的内容:“鼎之象则取远方之图,山之奇、水之奇、草之奇、木之奇、禽之奇、兽之奇,说其形、着其生、别其性、分其类,其神奇殊汇,骇世惊听者,或见、或闻、或恒有、或时有、或不必有,皆逐一书焉。
盖其经而可守者具在禹贡,奇而不法者则备在九鼎。

胡应麟(1551 —1602 年),明代学术年夜师,在文献学、史学、诗学、小说及戏剧学方面都有突出造诣。
胡应麟在《少室山房笔丛》中说:“(《山海经》)盖周末文人,因禹铸九鼎,图像百物,使民入山林川泽,备知神奸之说。
”a 胡应麟也认为,《九鼎图》和《山海经》图像是一种传承关系。

毕沅(1730 —1797 年),清代乾嘉期间的封疆大吏、著名学者,历任陕西巡抚、河南巡抚、湖广总督、山东巡抚。
毕沅曾任翰林院修撰、侍讲,乾隆三十一年(1766 年)“钦命教习庶良士、兼一统志、方略馆纂修官”,对朝廷庋藏地理图籍十分熟习。
毕沅“谓史学必通地理,故于《山海经》《晋书·地理志》皆有校注,又有《关中胜迹图记》《西安府志》之作。

他认为方志应与舆图相互合营,方能发挥其最大浸染。
乾嘉期间的学术以训诂和考据为主流,毕沅亦长于考据,他以考据的眼力核阅《山海经》,认为此书是信而有征的地理学著作,并对其笔墨及山川地理进行考证。

乾隆四十六年(1781 年),毕沅在其所撰《山海经新校正序》中论及《九鼎图》和《山海经图》:“《山海经》作于禹益,述于周秦。
其学行于汉,明于晋。
而知之者,魏郦道元也。
《五藏山经》三十四篇,实是禹书。
禹与伯益主名山川,定其秩祀,量其道里,种别草木鸟兽。
今其事见于《夏书·禹贡》《尔雅·释地》。
及此经《南山经》已下三十四篇。
”“禹铸鼎象物,使民知神奸。
按其文有国名,有山川,有神灵奇怪之所迹,是鼎所图也。
鼎亾于秦,故其先时,人犹能说其图,以著于册。
《山海经·五藏山经》三十四篇。
古者地皮之图,《周礼·大司徒》用以周知九州之地域广轮之数,辨其山林、川泽、丘陵、坟衍原隰之名物。
《管子》‘凡兵主者,必先审知舆图。
轩辕之险,滥车之水,名山、通谷、经川、陵陆、丘皋之所在,菹草、林木、蒲苇之所茂,道里之远近’,皆此经之类,故其书世传不废,其言怪与不怪皆末也。
”“沅曰:《山海经》有古图,有汉所传图,有梁张僧繇等图。
十三篇中《外洋·海内经》所说之图,当是禹鼎图也;《大荒经》已(以)下五篇所说之图,当是汉时所传之图也,……据《艺文志》,《山海经》在形法家本刘向《七略》已有,故在形法家郭注中又有云“图亦作牛形”,又云“在畏兽画中”。
陶潜诗亦云“流不雅观山海图”。

综合毕沅关于《九鼎图》的论述,可以得出如下结论。
其一,《山海经》是夏代禹、益的地理舆图作品,大禹与伯益为山川定名,为怪诞秩祀,为道里丈量,为草木鸟兽分类。
《山海经》之《五藏山经》三十四篇,实是禹书。
《外洋经》《海内经》《大荒经》之图为禹鼎图。
其二,《九鼎图》的内容为地皮山川、神灵奇怪,不雅观其图,可以周知九州的地域,地皮面积的范围多少,山川、丘陵、沼泽、平原的物产。
其三,在《山海经》十三篇中,《外洋·海内经》所说之图,属于《九鼎图》。

郝懿行(1757 —1825 年)清代著名学者。
嘉庆九年(1804 年),郝懿行撰《山海经笺疏》,个中以大篇幅谈到舆图:“不雅观禹贡一书,足觇梗概。
因知五藏山经五篇,主于纪道里、说山川,真为禹书无疑矣。
……周官大司徒以天下地皮之图,周知九州之地域广轮之数。
土训掌道舆图,以诏地事。

夏官职方亦掌天下舆图。
山师、川师掌山林川泽,致其珍奇。
邍(原)师辨其丘陵坟衍邍之名物,秋官复有冥氏、庶氏、穴氏、翨氏、柞氏、薙氏之属,掌攻夭鸟猛兽虫豸草木之怪蠥。
《左传》称禹铸鼎象物而为之备,使民知神奸,民入山林川泽,禁御不若,魑魅魍魉,莫能逢旃。
《周官》左氏所述即与此经义合。
……古之为书,有图有说,周官舆图,各有掌故,是其证已。
《后汉书·王景传》云:‘赐景山海经、河渠书、禹贡图。
’是汉时禹贡尚有图也。
郭注此经而云‘图亦作牛形’,又云‘在畏兽画中’;陶征士读是经亦云‘流不雅观山海图’,是晋代此经尚有图也。
复兴书目云:‘山海经图十卷,本梁张僧繇画,咸平二年校理舒雅重绘为十卷,每卷中先类所画名,凡二百四十七种。
’是其图画已异郭、陶所见。
今所见图复与繇、雅有异,良不敷据。
然郭所见图,即已非古,古图当有山川道里。
今考郭所标出,但有畏兽神仙,而无山川脉络,即不能案图会意,是知郭亦未见古图也。
今禹贡及山海图遂绝迹不复可得。

郝懿行肯定了《山海经》之五藏山经五篇,紧张记述山川地理交通,无疑为夏禹时期的文献。
他认为传说中的禹鼎图、汉代所传图、汉世之图和晋代陶潜、郭璞所见之《山海图》均已亡佚。
《左传》称禹铸鼎象物,寻山脉川,周览无垠,中述怪变,俾民不眩。
郝懿行道出《九鼎图》自然地理与神鬼奇异两大要素,以及俾民不眩的功用。

一些现当代学者指出,九鼎图像对研究古代的历史、地理、物产、医药、交通、民俗、文学、宗教、神话等都有主要科学代价。
当代学者江绍原认为,禹鼎虽属传说,但图象百物的不雅观念却古已有之,这种不雅观念成为山海经图中精怪神兽的一个主要来源。
当代学者袁坷指出,《山海经》的《山经》部分依据九鼎图象而来。
《山海经》是舆图学在先秦期间的一项具有一定科学代价的主要成果,而不是凭空臆造。
学者江林昌认为,《山海经》中直接与夏民族和九鼎有关的是“五藏山经”部分,禹铸《九鼎图》也应在此范围内谈论。
从地理角度稽核《山海经·中山经》,可以创造其内容确与夏民族有直接关系。
《山海经·中山经》统共阐述了 197 座山脉及干系水系,它们的地望大都集中在河南西部、山西南部、陕西东部,而这正是夏民族的活动范围中央。
《九鼎图》中的“图”,大多是山川怪诞图腾形象,而《山海经·中山经》中随处都有对这些图腾的描述。

笔者认为,《九鼎图》作为一种远古的地理图,其制作年代在大禹之世,是夏禹辖治九州的舆图之作,也是中华舆图文化的来源。
《九鼎图》与《山海经图》,存在着一定的流续关系。
《九鼎图》的部分内容,留存于《山海经图》之中。
《九鼎图》的内容,显示了远古时期的夏朝所在之地的地理概貌、山川物产、神奇鬼怪和所辖氏族部落图腾。
《九鼎图》上的“魑魅魍魉”,既是象形图腾,也是一种舆图符号。
这些图腾,已不是纯挚的“怪物”形象,而是一种包含氏族部落信息的、衍生而出的舆图符号。

4 《大禹九鼎图述》

明代嘉靖年间,涌现了一部呈现《九鼎图》详细样式的《大禹九鼎图述》,该书为王希旦著,林翰校,目前可见明崇祯期间张英刊本。
《大禹九鼎图述》,前题“明晋安石溪王希旦著、后学问羲子林翰参订、东瀚天格氏林汝明图书”。
全书不分卷,依次为九鼎图述引(朱继祚撰)、叙(夏言撰)、自序(林翰撰)、大禹九鼎图述(王希旦撰)、题九鼎图述后(王希旦撰)、九鼎图像(包含大禹像及洛书鼎、乾象鼎、九河鼎、九州鼎、夭乔彚祥鼎、异物灵彚鼎、五岳四渎鼎、九穀鼎、飞走肇瑞鼎这九个鼎的图像样式)、附纪历代帝王鼎类及跋(马歘撰)。
嘉靖十九年(1540 年),时任礼部郎中王希旦在祠部公署撰《大禹九鼎图述》。
祠部,官署名,掌宗庙敬拜、少数民族、边陲舆图、野猎、屯田、土木工程之政令。
王希旦任职祠部公署,应熟知历代存世舆图。

《大禹九鼎图述》中的《九鼎图》来自何时何处?

作者王希旦在《大禹九鼎图述》正文中说:“在昔,予宦游过楚,获遇异人,谓予能博古乎?予愿授教,遂授以上古器物图像阅之。
见夏鼎九图,手摹藏之。
三十余冀,思表而出之,图画以自乐,虽古物神采之寥寥,而形莫大略已具吾目中,而每动好古敏求之心。
”按照王希旦的说法,他宦游过楚,从碰着的一位异人那里,见到了上古器物图像《夏鼎九图》,手摹之后,秘藏30 多年后出之示人。
也便是说,嘉靖年间问世的《大禹九鼎图》,并非楚人所藏原件,而是王希旦亲阅往后的摹图,但该图“形莫大略已具”。

嘉靖二十年(1541 年),王希旦的礼部同事夏言,在其所撰《述》中云:“余寮友王石溪,性敏博洽,才堪班马。
家藏九鼎图……石溪捐是图而著之,其殆振古之功也。
”夏言指《大禹九鼎图》是王希旦家藏的舆图。

崇祯元年(1628 年),参订《大禹九鼎图述》的林翰,在其所撰《自序》中云:“公(王希旦)时楚游,获传九鼎图,欲刊未竟,此旷古秘笈,应有龟龙守之……遥想贤人治水神功不能殚述,但所身历之地几万种神异逐一铸之鼎,为国家重器,为后王示则,为生灵醒聩也,见亦博矣哉。
黄龙负舟,宜其蝘蜓视之耳。
然是图匪特索之萟林茂有,即探藏二酉 亦鲜矣。
鼎之为器也,夏后传国珍宝,不可不谙而详之。
”林翰提及《大禹九鼎图》是旷古秘籍,为王希旦游楚时获传。

嘉靖年间问世的这套《大禹九鼎图》,其制图年代已无从可考。
笔者把稳到,从图中所绘图像及图说来看,个中很多地理信息与《尚书·禹贡》的笔墨相仿。
《禹贡》著书韶光有周初、战国、汉初几说。
以是,《大禹九鼎图》的原始古图,可推测为汉代至明初之间的舆图作品。
无论如何,这套《大禹九鼎图》(图9 至图17)对付理解九鼎形制,《九鼎图》的图像、历史背景、地理信息等,都有主要意义。
从舆图学史的角度来看,这套《大禹九鼎图》独具特色,也是值得引起重视、研究的舆图作品。

王希旦在《大禹九鼎图述》中,先容了九鼎之图和他的舆图不雅观:“大禹之舆以平水土,成天地之绩,因九牧厥金,爰作九鼎,以象百物星辰山川九州之形,广昭万民,被于万邦。
……但是挈兹鼎而图之,之谓何?原伯禹万世功,不见其人而思见其器,不见其器而得其器之图,犹之覩其器也。
……有不雅观之而叹者曰:是形景之介也,形迈而执其景,以为真其形也。
亦难其几希矣。
余曰:岂其然乎,形一而已。
景有二焉,烛之日月,混沦其影矣,映之以明镜,毫发乃毕睹。
吾之所云,形景者镜中象也。
色相具焉,故可尚也。
是图也,亦明镜之写形也,有弗肖者乎?……呜呼,惟是夏殷周之宝传几千年,天下古今以为嘉话,谓之神物,盖欲望而不可得见者。
一朝获拜,其形象之遗思,其制作亦过半矣。
又不惟是,则尝披古貌像而见禹容而喟然曰:前人不雅观河洛而思禹功,曰:微禹其人,况见其器,而不一思其人。
见遗容与遗器,而兼乎九河故道之想,垒垒乎皆禹迹也,而何以忽之。
是故九鼎之在天地间也,非若秦玺之焚、十二金人之销,特为天地秘藏而已矣,茫茫宇宙,苟有神智,可以察知。

王希旦阐述了九鼎图的来历,强调了九鼎的地理意义和舆图意义:“以象百物星辰山川九州之形,广昭万民,被于万邦。
”“挈兹鼎而图之,之谓何?原伯禹万世功,不见其人而思见其器,不见其器而得其器之图,犹之覩其器也。
”“九鼎铸自神禹,显于有周而亦化去于周末。
愚窃表述其图之形,诚知九鼎未尝亡也。
盖尝稽之乾象有周鼎之星,而九鼎之精上彻于天而著之象,非人所能为也,世今不可见而渊沉可识矣。
”他进一步阐述了他的舆图不雅观:“余曰:岂其然乎,形一而已。
景有二焉,烛之日月,混沦其影矣,映之以明镜,毫发乃毕睹。
吾之所云,形景者镜中象也。
色相具焉,故可尚也。
是图也,亦明镜之写形也,有弗肖者乎?”王希旦认为图景有两种,一种是混沦其影的抽象图景,似可理解为古图中表意的符号,借代的图腾;一种是毫发毕睹的写形图景,似可理解为应古图中象形的地理描述。
二者在舆图中融为一体,构成形景交融、色相兼具的镜中图象。

《大禹九鼎图述》绘九幅鼎图,即《洛书鼎图》《乾象鼎图》《九河鼎图》《九州鼎图》《夭乔彚祥鼎图》《异物灵彚鼎图》《五岳四渎鼎图》《九穀鼎图》《飞走肇瑞鼎图》,每一幅图上,都有王希旦所撰图说(“榜题”)。

第一张图《洛书鼎图》(图9),图曰:“禹治大水时有神龟背负洛文,天所命也。
禹察之,因以叙九畴、演洛书,以训百王神圣之撰。
仰不雅观俯察兴伏羲,河图衍卦相表里,至箕子述洪范以诏武王,非垂法于后王之验乎。
鼎首洛书其义大矣。
”相传大禹时,洛河中浮入迷龟,背驮洛书,献给大禹。
大禹依此治水成功,划天下为九州,定九章大法,管理社会。
此即《尚书·洪范》云:“鲧则殛去世,禹乃嗣兴,天乃锡禹洪范九畴,彝伦攸叙。
”《洛书鼎图》绘出洛书河图。

第二张图《乾象鼎图》(图10),图曰:“乾象星辰众矣,二十八宿经天之大象分野,参会周天三百六十五度相经纬以成,天道贤人仰不雅观,列之鼎彝者,法相也。
”乾象即天象,《乾象鼎图》绘天文分野的二十八星宿。

第三张图《九河鼎图》(图11),图曰:“禹治大水,疏平原,开九河,故道厥后,地平天成,中国始得就谷食,功在万世,铸鼎而象九河以垂后世,其虑远矣。
”《九河鼎图》上绘出的九河,自上而下为徒骇河、太史河、马颊河、覆鬴河、胡苏河、简河、锜磐河、絜河、鬲津河。

第四张图《九州鼎图》(图12),图曰:“禹敷土,画野分州会川,有虞十二郡,定为九州:冀、兖、青、徐、扬、荆、豫、雍、梁,悉辨别其土田、差等其赋税。
九州攸同,四隩既宅,九山刊旅,九川涤源,九泽既陂,四海会同,详具禹贡。
铸鼎而载九州,示万代之准也夫。
”《九河鼎图》上绘出的九州,分别为雍州、冀州、梁州、豫州、兖州、青州、荆州、扬州、徐州。

第五张图《五山四渎鼎图》(图13),图曰:“山莫大于五岳,水莫大于四渎,上古圣王皆有奠祭,以其主乎民也。
鼎列岳渎,重山水之宗源也。
”《五山四渎鼎图》上绘出的五山四渎,自上而下为北岳恒山、中岳嵩山、东岳泰山、西岳西岳、南岳衡山;黄河(出昆仑)、济水(出王屋)、长江(出岷山)、淮河(出桐柏)。

第六张图《九穀鼎图》(图14),图曰:“禹疏九河,蒸民乃粒九穀,养公民之所。
天铸鼎具,穀象示民,勤稼穑矣夫。
”《九穀鼎图》绘出九穀,但没有标注名称。
“九穀”即九谷,古代对各种谷类作物之总称,详细品种向说不一。
《周礼·天官·大宰》载:“三农,生九谷。
”郑玄注:“郑司农云:‘九谷,黍、稷(粟)、秫(黏粟)、稻、麻、大小豆、大小麦。
’玄谓:九谷,无秫、大麦,而有粱、苽。

第七张图《夭乔彚祥鼎图》(图15),图曰:“禹贡曰:厥草维天,厥木维乔,丽乎土者,然也。
草木繁矣,祯祥出于个中。
朱草、灵芝、连理之木、莲甫之树,三苗共穗之禾,宾连之卉,类甚众,明王兴则应之,刊之巨鼎著休祥。
”《夭乔彚祥鼎图》绘出六种花卉,未标其名。

第八张图《异物灵彚鼎图》(图16),图曰:“禹治水行九州,遇灵异之物至众,著于名鼎以象百物神奸,使民不逢。
不若于应龙有神功,黄帝以擒蚩尤,女娲以服御,禹以佐治水,其他虺螭怪诞,飞鱼御兵,阿罗鱼御火,猩猩能言,夔一足皮作鼓如雷猛槐之威。
御囟图形,非一总以志厥功云。
”《异物灵彚鼎图》绘出六个灵异怪物,未标其名。

第九张图《飞走肇瑞鼎图》(图17),图曰:“尔雅纪载,两间毛群羽族最多矣,而羽毛中有瑞物,王者重之,若鸑鷟比翼,鵸䳜,世乐之鸟,白泽龙马,驺虞之神兽,皆上瑞之物,见之国昌。
圣王列之名鼎,昭瑞征也夫。
”《飞走肇瑞鼎图》绘出了七个祥瑞图像,未标其名。

5 《九鼎图》的舆图文化意义

《九鼎图》象征中原王朝的建立以及帝王权力的聚合。
“九鼎”是独特的文化符号,其象征意义,远非一样平常青铜礼器所能比拟。
从“一言九鼎”“问鼎中原”的针言中,可见九鼎在中国历史上至高无上的地位。
鼎是国家拥有政权的象征,是传国之宝器,是阶层的标志。
商周期间,鼎作为表示王室贵族身份的器物,其规制有着严格的规定:天子可用九鼎,诸侯用七鼎,大夫用五鼎,士用三鼎或一鼎。
列鼎制度规定了王者用九鼎的特权,而推陈出新又为鼎增长了表示天道变迁的隐喻,由此形成专门铸九鼎以象征王权的历史征象。
《汉书·五行志》云:“鼎者,宗庙之宝器也。
宗庙将废,宝鼎将迁。
”拥有九鼎,成为夏商周三代之后许多帝王的梦想。

九鼎无论作为实物还是作为象征符号,都备受爱崇。
帝王拥有九鼎,意味着拥有神圣的国家权力,具有非凡的分量。
古往今来,环绕九鼎衍生出了许多令人回味的历史典故。
“铸鼎象物,百物而为之备”是把来自九州的各种事物形象都绘制在鼎上,具有国家边陲聚合的特色,象征着国家统辖的地理区域,也使公民对生活区域之外的陌生事物有一定的辨识能力。
铸于九鼎之上的《九鼎图》,成为象征王朝和帝王统治合法化的抽象符号,显示了统治者对地皮、财富的绝对霸占。

《九鼎图》表示了中国历史上的统一不雅观念。
“九鼎”为夏代大禹所铸,源于大禹崇拜。
上古期间,大禹治水的劳苦功高在民众中影响深远,天下诸侯朝拜,夏禹成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国家的缔造者。
九鼎上铸有不同地域的“象物”,这些地域都是夏的盟国,贡“象物”于夏,意味着臣服。
“铸鼎象物”,解释这些地域进入了以夏为中央的更大的政治实体。
九鼎在夏朝的建立过程中具有标志性的意义,首创了中心政权在公民生活中的统治地位。
在此之前,原始中国被认为是各氏族、遍地所部落的凑集。
在此之后,中国第一次建立了具有中心政权性子的政治实体,《九鼎图》将这一具有历史意义的重大事宜,以舆图的形式铸铭,不仅仅是为了纪念王朝的出身,同时也标志着中心权力的合法化。

《九鼎图》具有筚路蓝缕的舆图学意义。
《九鼎图》的涌现,是我国早期舆图学发展史上主要的里程碑。
《九鼎图》不但具有首创性的舆图绘制水平,更主要的是将铸鼎的工艺与古老的舆图学结合起来,青铜之鼎铸有山川地形百物,形成了一种分外的舆图,是凝聚中华民族精神与舆图绘制技艺的载体。

《九鼎图》作为我国最早的原始舆图,先民们采取履历制图法,绘天绘地绘鬼神,可以说是一种鸿蒙初开的物象图。
《九鼎图》以详细、形象的物象作为舆图内容的形象表达,反响出处于抽芽阶段舆图的特点。
《九鼎图》中的神人鬼怪、奇兽异禽等,表示了先民对自然地理环境的初始认识,不能大略地视为迷信。

《九鼎图》初具舆图功能,地理内容丰富,包括九州各州的紧张山脉与地形、紧张河流与湖泊以及奇草异木、珍禽异兽等内容。

《九鼎图》是我国最早的行政区划表现形式。
九鼎画九州,每一个鼎上的图像所反响的山川、草木、禽兽、鬼怪等事物都各不相同,具有显著的区域地理特点。
人们通过《九鼎图》,既可知晓、理解九州自然地理概况,又能以之辅导生产活动和行旅,避凶就吉、安居乐业。
《九鼎图》可称为我国最早的一种区划图。

《九鼎图》涌现了抽象与象形两种图示办法,图中所表达的内容,以自然地形、草木禽兽、神人鬼怪等象形图为主。
虽然图中没有后来舆图所常用的抽象符号,但采取了以物象代替符号,以图腾象征部落的方法,是一种对图形的抽象概括。

总之,《九鼎图》的出身,标志着先秦时期地理思想、舆图制作飞跃性的进步。
茫茫禹迹,浩浩九州,《九鼎图》对千百年来中国舆图的发展具有深远的影响。

作者简介:徐永清,高等,中国测绘学会边海舆图事情委员会副主任委员,《舆图研究》集刊主编,著有《舆图简史》《舆图光彩》等。
作者简介:徐永清,高等,中国测绘学会边海舆图事情委员会副主任委员,《舆图研究》集刊主编,著有《舆图简史》《舆图光彩》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