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士禛,号渔洋隐士。
清朝顺治年间进士,累官至刑部尚书。
他被誉为一代正宗墨客,继续并发扬了唐代王孟韦柳的风格,雍容澄淡,是神韵派的代表人物。

墨客虚龄24岁的那一年,在山东济南创作的《秋柳》四首,声名鹊起,奠定了他后来作为清代诗坛泰斗的地位。
这一组诗的悲秋意境、感伤情调,都在特有的艺术魅力下,得到诗界的广泛认同。

“木犹如此,人何以堪”,这句出于《世说新语》的话,是人们常常引用的关于“柳”的典故。
桓温北征时,途经金城,看到当年任琅琊内史时所种的柳树,都已长成十围粗的大树了,于是感慨说:“树木尚且如此,作为人怎能忍受这岁月的流逝啊!
”他攀着树枝手执柳条,禁不住淌下泪来。

人感伤的感情,是十分奇妙而自然的。
人生美好的东西一旦逝去而不复返,深切的幻灭感生发出来的诗行一定也有催人泪下的艺术传染力。
渔洋隐士的《秋柳》这一组诗,在读者心间环抱着今昔盛衰之感。

诗鸣国内 一代正宗

其一,秋来何处最销魂,残照西风白下门。
异日差池春燕影,只今干瘪晩烟痕。
愁生陌上黄骢曲,梦远江南乌夜村落。
莫听临风三弄笛,玉关哀怨总难论。

素称白下城的南京,不见昔日的繁华,而今西风残照,一派萧索。
这景象令人断肠而销魂。
曾经的燕影参差的美好,被烟痕干瘪的衰败所替代。
唐太宗去世去的黄骢马不可复活,晋穆帝皇后的故里也在梦中远去。
统统往事的悲哀且不必再重提,“羌笛何须怨杨柳,东风不度玉门关”,衰朽的秋日已经将春天的希望幻灭。

其二,娟娟凉露欲为霜,万缕千条拂玉塘。
浦里青荷中妇镜,江干黄竹儿女箱。
空怜板渚隋堤水,不见琅琊大道王。
若过洛阳风景地,含情重问永丰坊。

霜露娟娟,杨柳丝丝,让人遐想起古人“持荷欲作镜”“中妇荡莲舟”“江上黄竹子,堪作女儿箱”来,可是面前的隋堤大道不再有华衫少年,冷落没落,犹如白乐天笔下的“永丰西角荒园里,尽日无人属阿谁”,晚年白居易赋赠乐伎樊素的句子“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
倘有机会不妨含情重问,在荒凉中重温逝去的青春美景。

其三,东风作絮糁春衣,太息冷落景物非。
扶荔宫中花事尽,灵和殿里前人稀。
相逢南雁皆愁侣,好语西乌莫夜飞。
昔日风骚问枚叔,梁园回顾本心违。

春天里,东风骀荡,柳絮纷飘,扑人衣襟,转眼秋日的萧瑟真令人惊叹风光不再。
无论宫廷还是民间,不复见昔日的花工作面,往来的是流落的南雁西乌。
逝去的美好光阴只是留在枚乘的汉赋里,梁园风骚的情景不堪回顾。

其四,桃根桃叶镇相怜,眺尽平芜欲化烟。
秋色向人犹旖旎,春闺曾与致缠绵。
新愁帝子悲今日,往事王孙忆往年。
记否青门珠络鼓,松枝相映夕阳边。

桃叶、桃根姐妹之名,后来成了渡口的名字。
春天里的美好光阴在这里落入远处迷茫的一派荒凉。
杨柳依依,只管在秋色里依然挣扎着,不失落轻盈与柔顺。
那曾经点缀春闺的柔情蜜意,而今帝子王孙恐怕也只能空忆古乐府的节拍,“七宝珠珞鼓,教郎拍复拍。
黄牛细犊儿,杨柳映松柏”。

显然,渔洋隐士的《秋柳》是一组青春消散的挽歌。
它的愁怨、哀伤在不尽的旖旎缠绵中回旋。
心有不甘的幻灭,情有独钟的回望,写得美妙迷人。

王士禛的诗,才华充足,而神韵独到。
他可以持续赓续却不露痕迹地利用典故,生发遐想。
撮合的奥妙,配搭的精美,可以体味到作者的素养和敏感。
比如,“黄骢曲”与“乌夜村落”,“青荷”与“黄竹”,“南雁”与“西乌”,“珠络鼓”与“夕阳边”。
以秋柳作为人生的隐喻,作为沧桑的怨叹,却透着甜蜜的忧伤和美感。

王士禛的七绝诗清新明丽,有“不着一字,尽得风骚”的佳妙。
在神韵派创作主见的实践中,墨客给了我们美不胜收的风骚景象。

《秦淮杂诗》有云:年来肠断秣陵舟,梦绕秦淮水上楼。
旬日雨丝风片里,浓春烟景似残秋。
江宁烟景,蕴藉可味。

又有《真州绝句》:晓上江楼最上层,去帆婀娜意难胜。
白沙亭下潮千尺,直送离心到秣陵。
江干多是钓人居,柳陌菱塘一带疏。
好这天斜风定后,半江红树卖鲈鱼。
仪征江乡风采,于此可见。

还有《高邮雨泊》:寒雨秦邮夜泊船,南湖新涨水连天。
风骚不见秦淮海,寂寞人间五百年。
雨中泊舟高邮,自然怀想宋代的秦少游,别有一番情态。

正宗的意义在于诗的古典性子的文学形式在继续与创新中得到掩护与发展。
我以为,学清诗,写七绝,当学王渔洋。
(欧孟秋)

来源: 福建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