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叶在高树枝头欲落未落,迎风飘摇;铺衰草地上欲化未化,随风起舞;浮寒塘水面欲行未行,顺风逐流……
墨客苏轼的江南水乡秋天景色诗中,也有黄叶:
“野水参差落涨痕,疏林攲倒出霜根。扁舟一棹归何处,家在江南黄叶村落。”
曾想知道苏轼诗中的江南黄叶村落在何处?一看诗题是《书李世南所画秋天景色》,原来苏公这是为画家之画题诗,画家笔下的黄叶村落或是写意的虚抱负象,或是写实的确有所本,今人无从得知。但我想每一个人都有自己心中的江南黄叶村落;而江南大地的秋日,该当有无数个黄叶村落。
杭州潮鸣寺巷头壁画,
杭城也曾有过一个称为黄叶村落的地方,且与苏轼的这首诗干系。
清人杨文杰《东城记余<暮景塘记>》云:“潮鸣寺旧有石刻,宋高宗御书苏诗‘家在江南黄叶村落’,人遂呼其地为黄叶村落,今东园石板巷,皆其址也。”
潮鸣寺今已消逝,但仍留有潮鸣寺巷的地名。潮鸣之名,源于宋高宗赵构。当年赵构为躲避金兵追击而有南渡之行,来到杭城东郊的一个名叫归德院的寺院暂时休憩,夜间忽闻金戈铁马声雷鸣,以为是金兵追至,大惊失落色,后知只是钱潮之声而已,才是虚惊一场,于是提笔写下“潮鸣”两字,从此归德院被更名为潮鸣寺,后来这一带以潮鸣作地名,一贯延续至今。
宋高宗在归德院(潮鸣寺)时,还书写了一首苏东坡的诗,赏给御前统制赵汉臣。这首苏诗便是上述那首“黄叶村落”的诗。
宋高宗为啥会在此处书写苏诗赐予近臣?想象当初的情景,或许是高宗南渡时一贯在考虑是否迁都江南的问题,此时写诗赐予近臣,“家在江南黄叶村落”是表明附和的态度,而最有可能的是这个叫归德院的周遭环境与苏轼诗中描写的黄叶村落景致非常相像,故欣然提笔,书诗以赐。
明人吴之鲸编著《武林梵志》时,记述了潮鸣寺(归德院)当时的景致:“东、南、北三面皆水,水之外皆菜畦,而寺独居个中。竹树幽茂,人迹罕到,俨然一山林也。”按潮鸣寺的地理环境,其西面的不远处也是水,是菜市河。而吴之鲸在书中遗憾地错把苏诗误以为是宋高宗所作。
墙上苏诗碑石
今潮鸣寺巷的西入口(从建国北路入)住宅楼的外墙上嵌挂着苏轼这首“黄叶村落”诗的碑石,也很遗憾,书写者竟将此诗的作者也写成宋高宗了,彷佛不太该当。实在清人厉鹗曾在《东城杂记潮鸣寺》就曾对此事有过记述:“高宗御书苏诗,赐殿前统制刘汉臣。《咸淳临安志》云书古诗,立石东庑者是也。吴伯临之鲸以诗为高宗作,载之《武林梵刹志》,误矣。” 接着厉鹗引用了明人李君实《六研斋条记》的考证文:“武林潮鸣寺,有宋思陵赐统制刘汉臣诗:‘野寺参差落涨痕,疏林攲倒出霜根。扁舟一棹归何处,家在江南黄叶村落。’此苏子瞻诗也。第二字是水字,今改寺字,遂掩而有之。思陵(宋高宗)博雅,断不如是。当由偶在寺中书之赐刘,寺僧欲假以为重,改字勒石,以侈荣不雅观耳。”
之以是人们会把苏轼之诗认为是宋高宗原作,紧张是潮鸣寺的僧人欲假宋高宗为重,故意为之的,并且将原诗中的“野水”改成“野寺”,将诗刻在寺里东厢的石碑上,试图借此提高本寺院的有名度,以至于以讹传讹,误导后人搞错了原诗的作者。
归德小院(古潮鸣寺)墙上的笔墨碑
不管如何,此后这一带遂有黄叶村落之称。
杨文杰的《东城记余<暮景塘记>》中所提到的《暮景塘记》,为清代文人胡葑塘所写,文中也记载了清乾隆期间古黄叶村落(潮鸣寺一带)的自然环境,《暮景塘记》曰:“武林城东隅,古所称黄叶村落也。其地卑,故多池,野树清波,居民疏落。游乎此者疑涉郊野。”
所谓暮景塘,原来是当时古黄叶村落南边的无名池塘。时胡葑塘与朱文藻在黄叶村落卜邻而居,两人意见意义相投,结为好友。两人常“得晨夕相谈论。每饭后,或招赋小诗一、二首,或作词,或学篆隶,或写意山水。兴既阑,相与步村落前沿池小塘绝胜处,徘徊瞻眺。时则夕阳挂林,暮烟凝紫,遥望西南,山色变幻千状……少焉,宿鸟景飞,明月东升矣。”一日,朱文藻发起将村落南池塘以“暮景”命名,胡葑塘欣然赞许。两人对“暮景塘”应是心有灵犀。
上文中的暮景,是古黄叶村落的日暮之景;但黄叶村落地名,本身包含了岁暮之景。深秋黄叶,则是岁暮来临的范例标志。
而所谓暮景,还有胡葑塘对迟暮之年的愿景。他在《暮景塘记》中又云:“余将耕于斯,凿于斯,以俟子(朱文藻)之游也。皤然垂白,扶筇而追暮景之欢,其乐更何如哉!
”
这是清代两个曾住杭州城东文人间的友情。后来,胡葑塘写有一首《过暮景塘怀朗斋(朱文藻)》诗:
“暮景塘边向晚过,月光依旧浸寒波。入林沽酒野僧独,缘岸钓鱼村落竖多。
回顾昔游成梦幻,与君生事各蹉跎。数椽老屋仍无恙,门对寒烟锁薜罗。”
今归德小院(古潮鸣寺)
如今的城东古黄叶村落,今是昨非。昔是池塘清波,野水参差,今已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当年疏林野花,霜根黄叶,今是园林绿植,花树缤纷;昔日扁舟一叶,长篙短棹,今日人流如梭,车水马龙。古黄叶村落的痕迹则已无处可寻,暮景塘也杳无踪影,宋高宗曾驻跸过的归德院,只剩一个象征性的小亭,我看到,有一两个老人在亭中落寞的坐着……
网上国画:家在江南黄叶村落
苏轼的诗句“家在江南黄叶村落”,后来的墨客还是挺喜好引用或化用的。
南宋人方岳,家在徽州祁门,乃钱塘江的上游新安江边,他回到家乡时,与村落中老人聚会,写《三用韵酬诸丈》诗:
“家在江南黄叶村落,归来重葺柳边门。 溪云推门砚犹湿,山溜通池水自喧。
但得梅花容著语,无烦桃叶为开尊。 逢迎车马荷衣老,面孔何堪向绮园。”
宋末元初的文人艾性夫,江西抚州人,晚年曾出仕元朝,任浙江道提督,或在杭州作《赠谈数陈改之》诗:
“投老江南黄叶村落,菊花时节雨昏昏。 矮窗孤梦正攲枕,拄杖一声谁打门。
三字头衔康节数,一编心易西岳孙。 吾年渐似璜溪老,尚把灵光许独存。”
简注:三字头衔:指“知制诰”,或云做官;康节数:指邵康节的《梅花易数》;整句云做官是命中之事而已。西岳孙:指太湖石,与西岳比自然是微不足道的假山了,整句云自己研究易经的造诣不值一谈。璜溪老:姜子牙。
元朝四大墨客之一虞集,曾卜居西湖金沙港,也有一首题画诗《题渔村落图》:
“黄叶江南何处村落,渔翁三两坐槐根。隔溪相就一烟棹,老妪具炊双瓦盆。
霜前渔官未竭泽,蟹中抱黄鲤肪白。已烹甘瓠当晨餐,更撷寒蔬共萑席。
垂竿何人无意来,晚风落叶何毰毸。了无得失落动微念,况有兴亡生远哀。
忆昔采芝有园绮,犹被留侯迫之起。莫将名姓落人间,随此横图卷秋水。”
网上国画,家在江南黄叶村落,颇类西溪。
杭州西溪水乡,宋高宗曰:“且留下”,其村落落的秋天景色,与苏轼的“江南黄叶村落”相似。清代杭州女墨客孙荪意《探春慢蒋葆存学博蒋村落草堂图》词:
“山锁空青,溪围寒碧,幽栖近临河渚。黄叶孤村落,夕阳乔木,指示故宅非误。
流水疏篱外,更绕屋、梅花千树。想当把酒豪吟,暗香吹上诗句。
故里廿年苦处,看三径依稀,画图开处。清簟横琴,高楼弄笛,消得幽怀如许。
何限闲风月,尽分付、沙边鸥鹭。凭仗生绡,卧游障子描取。”
这也是一首题画诗,画家或写生百多年前西溪的“黄叶孤村落”——蒋村落草堂。词中“生绡”是画布,障子乃古代画板。
而今,你的江南黄叶村落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