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陆游《禹迹寺南有沈氏小园四十年前尝题小阕壁间偶复一到而园已易主刻小阕于石读之痛惜》诗曰:

枫叶初丹槲叶黄,河阳愁鬓怯新霜。

林亭感旧空回顾,泉路凭谁说断肠。

坏壁醉题尘漠漠,断云幽梦事茫茫。

诗弗成说丨枫叶漂荡之际古诗词里的柔情非分特殊动人

年来妄念肃清尽,回向禅龛一炷喷鼻香。

诗歌的“题目”很长,但实在这要算是诗歌的《引言》了。
原诗题可断句为:“禹迹寺南有沈氏小园,四十年前尝题小阕壁间。
偶复一到,而园已易主,刻小阕于石。
读之痛惜。
”意思是说,四十年前,陆游曾游览禹迹寺南边的沈家园林,还在那里的墙壁上写了一阕词。
最近有时又去游赏,沈家已把小园卖给了别人,新主人把陆游当年写的那首词镌刻在石头上了。
再读旧词,沉吟来回,心有痛惜,感慨万千……

陆游所谓之“沈氏小园”,即今浙江省绍兴市越城区沈园,沈园以陆游而更加有名,现园内建有“陆游纪念馆”。
除“沈氏小园”外,陆游诗词里还有“沈家园”“沈园”“沈氏园亭”的说法,细数下来,陆游共写有与沈园直接干系的词一阕、诗六首。

陆游的这首无题的感旧感伤诗写于宋光宗绍熙三年(公元1192年)玄月,时年陆游已68岁。
“四十年前尝题小阕壁间”,那么,他当年题词时大约为28岁。
而陆游当年所写的那首词,该当便是这首广为传播的《钗头凤·红酥手》: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
一赍恨绪,几年离索。
错。
错。
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蛟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
莫。
莫。

传说这是陆游在沈园遇见了被迫离异的原配夫人唐琬,爱而不得,深情哀婉,便写下了这首词。
(这首词现在也刻在沈园里)。
关于陆游的沈园情,宋末元初周密《齐东野语》载云:

陆务不雅观初娶唐氏,闳之女也,于其母夫人为姑侄。
夫妻相得,而弗获于其姑。
既出,而未忍绝之,则为别馆,时时往焉。
姑知而掩之,虽先知挈去,然事不得隐,竟绝之,亦人伦之变也。
唐后改适同郡宗子士程。
尝以春日出游,相遇于禹迹寺南之沈氏园。
唐以语赵,遣致酒肴,翁痛惜久之,为赋《钗头凤》一词,题园壁间云……实绍兴乙亥岁也。

早于周密,南宋陈鹄《西塘集耆旧续闻》、刘克庄《后村落诗话》也均记有陆游沈园诗词,涉及其初婚事变。
而周密指称陆游为唐氏赋《钗头凤》一词在“绍兴乙亥岁”(公元1155年),则下距陆游《禹迹寺南有沈氏小园四十年前尝题小阕壁间偶复一到而园已易主刻小阕于石读之痛惜》诗作之绍熙三年(公元1192年),仅有38年,于“四十年前”之说小有出入。
乃至也有学者研究认为,陆游《钗头凤·红酥手》词与沈园无关,其“宫墙柳”“山盟虽在,锦书难托”等等说法存疑。
但文学作品一经天生与传播,受众的阅读期待、自主选择每每会授予文本意义“新生”的意涵,乃至会从根本上动摇乃至颠覆作品、作者的“原意”。
以是,周密先生长西席,以及我们这些吃瓜群众从陆游的《钗头凤·红酥手》词里读出生动的故事情节、动听的凄美爱情、终生的真情绸缪,实在最是脾气表示,最是自然而然。

其后,陆游《沈园二首》诗曰: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梦断喷鼻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

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惊鸿”写女子体态轻盈美好,这是曹植的创造。
曹植《洛神赋》极力赞颂洛神说,“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而陆游诗句“曾是惊鸿照影来”,又说“梦断喷鼻香消四十年”,则暗示所钟爱的女子已不在人间。
陆游“犹吊遗踪一泫然”,不由泫然欲泣,潸然泪下。
真是“沈园非复旧池台”,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陆游的梦里,不仅有“铁马冰河入梦来”的壮志年夜志与不屈抱负,也有朴拙缠绵的深情厚意与“伤情”遗恨。
陆游《十仲春二昼夜梦游沈氏园亭二首》诗云:

路近城南已怕行,沈家园里更伤情。

喷鼻香穿客袖梅花在,绿蘸寺桥春水生。

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

玉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犹锁壁间尘。

陆游如此“梦游”,梅花、春水自含情。
“伤心桥下春波绿”,“墨痕犹锁壁间尘”,唯有那原来题写的诗词犹在……

陆游《春咏四首·其四》诗曰:

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

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

此诗写于宋宁宗嘉定元年(公元1208年)春,陆游84岁,这是他末了一首“沈园诗”。
“断云幽梦事茫茫”,“不堪幽梦太匆匆”,心心念念,魂牵梦绕,沈园最是陆游伤情游览处,动情梦游处,终生寄情处。

陆游沈园情诚挚深切、打动人心,历朝历代多有文士追慕摹写。
明代温纯《题铜雀台有感效陆放翁沈园之作》诗云:

漠漠烟笼铜雀台,几年幽思若为裁。

临流不敢开尘眼,怕见波涵只影哀。

温纯诗作后两句,奥妙化用了陆游沈园诗名句“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明末清初钱谦益《柳絮词为徐于作六首·其六》诗曰:

柳絮新歌续柳枝,情尘如浪泪如丝。

沈园柳老绵吹尽,梦断喷鼻香销向阿谁。

陆游《沈园二首·其二》中的原诗句是“沈园柳老不吹绵”,联系上一句“梦断喷鼻香消四十年”,很有东风为我屏息、天地为我动情的凄凉。
而钱谦益此诗反说“沈园柳老绵吹尽”,则是为了更加突出下一句里的“梦断喷鼻香销”之意。

如果说温纯、钱谦益等只是对付陆游沈园诗作有单一典故的引用,而清代钱载、沈宝森、舒位、蒋士铨等人则更为加深、推广到对付陆游沈园诗词的整体感知,以及对付陆游《剑南诗稿》、为人平生的评价与推崇。
钱载《为焦仲卿妻刘氏作后复感成二首·其二·沈园词》诗云:

城南虽在此生违,西掠三巴万梦非。

春水还经寺桥绿,柳绵不向沈园飞。

寻来尘壁诗何忍,行作稽山土是归。

莫莫连连徒尔尔,黄泉重见语应稀。

陆游于宋孝宗乾道八年(公元1172年)被任为成都府路安抚司参议官起,历任任蜀州通判、嘉州通判、代理荣州事、锦城参议等,在巴蜀任职、生活直至宋孝宗淳熙四年(1177年),共有六个年头。
故而钱载此诗,对付陆游评论有“西掠三巴”之说。

陆游是南宋前期著名的“复兴四大家”墨客之一,其他三位是尤袤、杨万里、范成大;他们四人也被称为“南宋四大家”。
清代沈宝森《书剑南诗后·其二》诗曰:

剑南崛起东坡后,杨范尤萧合就删。

史笔居然追杜曲,诗情漫说衍茶山。

人归红树晴川外,家在杏花春雨间。

听说沈园频易主,惊鸿影里水潺潺。

“剑南”指陆游,陆游著有诗词集《剑南诗稿》,共八十五卷。
诗题《书剑南诗后》表明,这首诗是沈宝森读陆游《剑南诗稿》之后所写的“读后感”。
“剑南崛起东坡后”,沈宝森认为,陆游是苏轼苏东坡之后宋代诗家第一人,远超杨万里、范成大、尤袤、萧德藻等人。
“史笔居然追杜曲”一语,还说陆游诗作有“诗史”风范,直追诗圣杜甫。
而该诗结语“听说沈园频易主,惊鸿影里水潺潺”,还是归结为陆游的沈园情缘,一往情深。

清人对付陆游推崇有加,赵不雅观彬《咏剑南诗》有云:“剑南清韵逼唐朝,八十诗翁气不消。
”陆游的清朝小迷弟里,较为关怀陆游沈园情的是曾在贵州为官自号“铁云隐士”的舒位。
舒位《书剑南诗集后·其四》诗曰:

谁遣鸳鸯化杜鹃,伤心姑恶五禽言。

重来欲唱《钗头凤》,梦雨潇潇沈氏园。

第二句诗中的“姑恶”是奥妙的双关。
“姑恶”本意是指一种水鸟,由于其鸣叫声像“姑恶”二字的发音而得名。
而古代“姑”也每每指翁姑、舅姑,即婆婆,“旧时妻称夫的母亲”;如此一来,则“姑恶”二字又暗指婆婆凶暴,婆婆厌恶儿媳,这便与传说中的陆游、唐琬故事紧密联系起来了。

与袁枚、赵翼齐名,号称“乾隆三大家”之一的蒋士铨,还亲自到沈园来实地游赏,写有长诗《沈氏园吊放翁》:

母不宜妻斯出耳,人伦恨事无过此。

孝子长怀琴瑟悲,离妻不抱蘼芜去世。

肠断春游沈氏园,一回登眺一悽然。

绿波难驻惊鸿影,坏壁空留古麝烟。

四十年中央骨痛,白头苦作鸳鸯梦。

故剑犹思镜里鸾,新坟已葬钗头凤。

晚年清泪向谁收,喷鼻香炷蒲团缕缕愁。

无多亭榭频更主,半去世梧桐尚感秋。

广汉姜郎宁悔错,琵琶莫唱风波恶。

红酥垂手酒犹温,柳絮过墙情已薄。

国耻填胸恨未平,忧时恋主可怜生。

墨客岂似朱翁子,孝子忠臣定有情。

蒋士铨密集利用陆游沈园诗词典故,如“惊鸿影”“四十年”“钗头凤”等等,又说“红酥垂手酒犹温,柳絮过墙情已薄”,此则明确指向陆游《钗头凤·红酥手》:“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
”而蒋士铨诗句“喷鼻香炷蒲团缕缕愁”,则正是对付陆游《禹迹寺南有沈氏小园四十年前尝题小阕壁间偶复一到而园已易主刻小阕于石读之痛惜》诗之结语“年来妄念肃清尽,回向禅龛一炷喷鼻香”的神合与回应。
看来,最彻底的“吃瓜人”还是这位江西才子蒋士铨。
而这当然又不仅仅是“吃瓜”而已,而最是真情、痴情、长情的残酷传染,是令人感伤、充满遗恨的爱情开出的人间间的最俏丽动人的花朵!

枫叶初丹槲叶黄,沈园幽梦事茫茫。
惊鸿影颠簸,钗头凤飞行,园林旧池台,心喷鼻香警前盟。
陆游的沈园伤情之歌,动人心弦,传唱了千古,也必将千古传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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