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永

冻云黯淡景象,扁舟一叶,乘兴离江渚。

渡万壑千岩,越溪深处。

怒涛渐息,樵风乍起,更闻商旅相呼;

柳永|夜半乐旧曲立异声转承自然浑若天成

片帆高举。
泛画鹢、翩翩过南浦。

望中酒旆闪闪,一簇烟村落,数行霜树。

残日下、渔人鸣榔归去。

败荷零落,衰柳掩映,岸边两两三三、浣纱游女。

避行客、含羞笑相语。

到此因念,绣阁轻抛,浪萍难驻。

叹后约、丁宁竟何据!

惨离怀、空恨岁晚归期阻。

凝泪眼、杳杳神京路,断鸿声远长天暮。

这首词,共分三片。
正如许昂霄所云:“第一片言道途所经,第二片言目中所见,第三片乃言去国离乡之感。
”(《词综偶评》)层次是非常清晰的。

词一起三句,点出景象黯淡,乘兴驰舟离岸。
“度万壑”二句写行舟逐渐远去。
“怒涛”三句写行舟所遇,涛息风起,商旅相呼,有空雀足音之喜。
“片帆”句则又写舟行之速。

中片紧接上片末句意义,更以“望中”两字领起,看见的是“酒旆”、“烟村落”、“霜树”,在“残日下”又见“渔人鸣榔”而衬托的是“败荷”、“衰杨”,似萧索也有野趣。
更瞥见两三村落女羞答答地还相互议论,娇憨可掬。
这片是先以远景写起,逐步推进,到岸边的渔人、浣女。
在静景中又有动景。
这里舟行“望中”所见之景是由大到小,由远及近,由静趋动,以是写得极为清丽生动,使人彷佛可忘却行旅之苦。

然而下片却急转直下,以美景反衬哀思,从此生发。
以“到此因念”,轻易别离,行踪难定,三句均极深厚。
这是第一个动机。
“叹后约丁宁竟何据”,后会无凭,这是第二个动机。
“惨离怀,空恨岁晚归期阻”,又恨岁晚难归,这是第三个动机。
这三个动机闪如星火,系用曲笔密织手腕,尽盘旋之能事。

而“凝泪眼”以下,则纵笔直驰,纵情驰骋,一发而不可整顿。
在驰骋中又有无穷韵味。
泪眼望神京,是杳杳路遥。
神京当指京都,也可指所仰慕的处所以及那里的人物。
然而所思不见,只见那“断鸿声远长天暮”,这一句是景,全词因此景结,然而寓意无穷。

这“鸿”是断鸿,即失落群之鸿。
其声自然是悲鸣,是逐渐地远去了,和它的身影同样消散,其形其声,皆已不在。
而正值薄暮,悲鸿远逝,长天日暮,此景何堪。
这样,我们结合作者所抒之情来认识,真是情无极景无限,情景妙合,景中寓情,情寄于景。
这一疏荡而又饱满的笔法,确具千钧之力,动听至深。

这首词,层次既然清晰,铺叙开来,而又回环弯曲。
领字尤能带动全篇以振起精神,展开画面。
有时又是直抒胸臆,倾泻无余。
全词以景起,以景结,首尾呼应。
一起似喝起,一结是长吟。
我们细味其声音,而音乐之美尤使人陶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