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背景：
唐代以科举取士，科举制度的选才标准是个人才能。这样一种制度以及由此带来的解放的社会氛围，使得广大士人从门阀制度和皇威信严的束缚中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解放。传奇之内容正反响了进士这个社会阶层的生活和欲望。例如，《柳毅传》便是在柳毅在考试失落败落第回家途中发生。李朝威简介：
李朝威（约766—820），陇西人，唐代著名传奇作家。他的作品仅存《柳毅传》和《柳参军传》两篇。其《柳毅传》被鲁迅师长西席与元稹的《莺莺传》相提并论。他本人也被后来的一些学者誉之为传奇小说的开山鼻祖。
柳毅传注释：
仪凤中，有儒生柳毅者，应举下第，将还湘滨。念村落夫有客于泾阳者，遂往告别。至六七里，鸟起马惊，疾逸道左。又六七里，乃止。见有妇人，牧羊于道畔。毅怪视之，乃殊色也。然而蛾脸不舒，巾袖无光，凝听翔立，若有所伺。毅诘之曰：“子何苦而自辱如是？”妇始楚而谢，终泣而对曰：“贱妾不幸，今日见辱问于父老。然而恨贯肌骨，亦何能愧避？幸一闻焉。妾，洞庭龙君小女也。父母配嫁泾川次子，而夫婿乐逸，为婢仆所惑，日以厌薄。既而将诉于舅姑，舅姑爱其子，不能御。迨诉频切，又得罪舅姑。舅姑毁黜以至此。”言讫，歔欷流涕，悲不自胜。又曰：“洞庭于兹，相远不知其多少很多多少也？长天茫茫，信耗莫通。心目断尽，无所知哀。闻君将还吴，密通洞庭。或以尺书寄托酒保，未卜将以为可乎？”毅曰：“吾义夫也。闻子之说，气血俱动，恨无毛羽，不能奋飞，是何可否之谓乎！
然而洞庭深水也。吾行尘间，宁肯存问耶？惟恐道途显晦，不相通达，致负诚托，又乖恳愿。子有何术可导我邪？”女悲泣且谢，曰：“负载珍惜，不复言矣。脱获回耗，虽去世必谢。君不许，何敢言。既许而问，则洞庭之与京邑，不敷为异也。”毅请闻之。女曰：“洞庭之阴，有大橘树焉，村落夫谓之‘社橘’。君当解去兹带，束以他物。然后叩树三发，当有应者。因而随之，无有碍矣。幸君子书叙之外，悉以心诚之话倚托，千万无渝！
”毅曰：“敬闻命矣。”女遂于襦间解书，再拜以进。东望愁泣，若不自胜。毅深为之戚，乃致书囊中，因复谓曰：“吾不知子之牧羊，何所用哉？神岂宰杀乎？”女曰：“非羊也，雨工也。”“作甚雨工？”曰：“雷霆之类也。”毅顾视之，则皆矫顾怒步，饮龁甚异，而大小毛角，则无别羊焉。毅又曰：“吾为青鸟使，异日归洞庭，幸勿相避。”女曰：“宁止不避，当如亲戚耳。”语竟，引别东去。不数十步，回望女与羊，俱亡所见矣。仪凤年间，有一位诗人柳毅，到京城长安参加科举考试，没有考取，准备回到湘水边的家乡去。他想起有个同乡人客居在泾阳，就去辞行。走了六、七里，忽然有一群鸟直飞起来，（他的）马受了惊吓，向道边飞奔，又跑了六、七里，才停了下来。只见有个女子在路边放羊。他以为奇怪，仔细地打量，却是个非常俏丽的女子。可是她双眉微皱，面带愁容，穿着破旧，入迷地站着，彷佛在等待着什么。柳毅忍不住问她道：“你有什么痛楚，把自己委曲到这耕田地？”女子开头现出悲哀的神色，婉言回绝了他，但终极哭着向他回答说：“我是个不幸的人，本日蒙您关怀下问。但是我的怨恨铭心刻骨，又怎能以为惭愧而回避不说呢？希望您听一听。我原是洞庭龙王的小女儿，父母把我嫁给泾川龙王的二儿子，但丈夫喜好放荡取乐，受到了仆众们的迷惑，一每天厌弃、鄙薄我。后来我把这情形见告了公婆，公婆溺爱自己的儿子，管束不住他。等到我恳切地诉说了几次，又得罪了公婆。公婆折磨我，赶我出来，弄到这个地步。”说完，抽泣堕泪，悲哀极了。接着又说：“洞庭离这里，相距好远啊，无边无涯的天空，无法传通音信，心用尽，眼望穿，也无法（使家里）知道我的悲苦。听说您要回到南方去，您的家乡紧接洞庭湖，也容许以把相信您带去，不知道能够答应吗？”柳毅说：“我是个讲义气的人。听了你的话，心里非常激动，只恨我身上没有翅膀，不能奋飞到洞庭，还说什么答应禁绝许呢？可是洞庭水深啊，我只能在人间间来往，怎能到龙宫里去送信呢？只怕人间和瑶池有明暗之分，道路不通，甚至辜负了你热心的嘱托，违背了你恳切的欲望。你有什么好办法可以给我引路吗？”女子一边悲哀地哭泣，一边道谢说：“希望你一起上好好保重，这些话不用再说了。假如有了覆信，纵然（我）去世了，也一定感谢（您）。（方才）您未曾答应时，（我）哪敢多说？（现在您）既然答应了，问我（如何去洞庭龙宫），洞庭（的龙宫）跟人间的京城并没有不同啊。”柳毅请她说说。女子说：“洞庭的南岸有一棵大橘树，当地人称它社橘。您（到了那里）要解下腰带，束上别的东西，在树干上敲三下，就会有人出来呼唤您。（您）就随着他走，不会有什么阻碍。希望您除了报信之外，并且把我（见告您的）心里的话都说给我家里的人，千万不要改变！
”柳毅说：“一定听你的话。”女子就从衣襟里拿出信来，（向柳毅）拜了又拜，然后把信交给了他。（这时她）望着东方，又掉下泪来，难过极了。柳毅也很为她伤心。（他）把信放在行囊里，便又问道：“我不知道你放羊有什么用途，神灵难道还要宰杀（它们）吗？”女子说：“这些并不是羊，是‘雨工’啊。”“什么叫‘雨工’？”（回答）说：“就象雷、电一样（掌管下雨的神）。”柳毅转头看看那些羊，就见它们昂头望，大步走，饮水吃草的样子很特殊，可是身体的大小和身上的毛、头上的角，跟羊没有不同。柳毅又说：“我给你做捎信的青鸟使，将来你回到洞庭，希望你不要避开我不见面。”女子说：“不只不避开，还要像亲戚一样啊。”说完，（柳毅和她）告别向东走。走不到几十步，转头看看女子与羊群，都不见了。
其夕，至邑而别其友，月余到乡，还家，乃探友于洞庭。洞庭之阴，果有社橘。遂易带向树，三击而止。俄有武夫出于波问，再拜请曰：“贵客将自何所至也？”毅不告实在，曰：“走谒大王耳。”武夫揭水止路，引毅以进。谓毅曰：“当闭目，数息可达矣。”毅如其言，遂至其宫。始见台阁相向，门户千万，奇草珍木，无所不有.夫乃止毅，停于大室之隅，曰：“客当居此以俟焉。”毅曰：“此何所也？”夫曰：“此灵虚殿也。”谛视之，则人间珍宝毕尽于此。柱以白璧，砌以青玉，床以珊瑚，帘以水精，雕琉璃于翠楣，饰琥珀于虹栋。奇秀深杳，不可殚言。然而王久不至。毅谓夫曰：“洞庭君安在哉？”曰：“吾君方幸玄珠阁，与太阳羽士讲《火经》，少选当毕。”毅曰：“何谓《火经》？”夫曰：“吾君，龙也。龙以水为神，举一滴可包陵谷。羽士，乃人也。人以火为神圣，发一灯可燎阿房。然而灵用不同，玄化互异。太阳羽士精于人理，吾君邀以听焉。”语毕而宫门辟，景从云合，而见一人，披紫衣，执青玉。夫跃曰：“此吾君也！
”乃至前以告之。这天傍晚，（柳毅）到泾阳告别了他的朋友。一个多月后，（柳毅）回到家乡，就去洞庭访问。洞庭湖的南岸，果真有一棵社橘。（他）就换下腰带，在树上敲了三下。一下子有个武士涌如今波浪中，（向柳毅）行了礼问道：“贵客刚从什么地方来的？”柳毅先不见告他实情，说：“我特来拜见大王。”武士分开水，指出道路，带着柳毅提高。对柳毅说：“要闭上眼睛，很快就可以到了。”柳毅依照他的话，便到了龙宫。只见高楼大殿一座对着一座，一道道门户数也数不清，院子里栽着奇花异木，各式各样，无所不有。武士叫柳毅在殿角里停下来，说：“请贵客在这里等着吧。”柳毅问：“这里是什么地方？”武士说：“这里是灵虚殿。”柳毅仔细一看，以为天下上的珍宝全都在这里了。殿柱是用白璧做成的，台阶是用青玉铺砌的，床是用珊瑚镶制的，帘子是用水晶串成的，在绿色的门楣上镶嵌着琉璃，在彩虹似的屋梁上装饰着琥珀。奇丽幽深的光景，说也说不尽。可是好大一下子龙王也没出来。柳毅问武士：“洞庭君在哪里？”武士说：“我们的大王在玄珠阁，正跟太阳羽士评论辩论火经，不多时就完毕了。”柳毅问：“什么叫火经？”武士说：“我们的大王是龙，龙凭借着水显示神灵，拿一滴水就可以漫过山陵溪谷。太阳羽士是人，人凭借火来表现本领，用一盏灯火就可以把阿房宫烧成焦土。然而（水火）的浸染不同，变革也不一样。太阳羽士对人类用火的道理精通，我们大王请他来，听听他的议论。”才说完话，宫门大开。一群侍从像影子跟随形体，象云气聚拢拟的簇拥着一位身穿紫袍，手执青玉的人出来了。武士跳起身来说：“这便是我们的大王！
”急速上前报告。
君望毅而问曰：“岂非人间之人乎？”对曰：“然。”毅而设拜，君亦拜，命坐于灵虚之下。谓毅曰：“水府幽深，寡人暗昧，役夫不远千里，将有为乎？”毅曰：“毅，大王之村落夫也。长于楚，游学于秦。昨下第，闲驱泾水右涘，见大王爱女牧羊于野，风鬟雨鬓，所不忍睹。毅因诘之，谓毅曰：‘为夫婿所薄，舅姑不念，以至于此’。悲泗淋漓，诚怛民气。遂托书于毅。毅许之，今以至此。”因取书进之。洞庭君览毕，以袖掩面而泣曰：“老父之罪，不能鉴听，坐贻聋瞽，使闺窗孺弱，远罹构害。公，乃陌上人也，而能急之。幸被齿发，何敢负德！
”词毕，又哀咤良久。旁边皆流涕。时有宦人密侍君者，君以书授之，令达宫中。须臾，宫中皆恸哭。君惊，谓旁边曰：“疾告宫中，无使有声，恐钱塘所知。”毅曰：“钱塘，何人也？”曰：“寡人之爱弟，昔为钱塘长，今则致政矣。”毅曰：“何故不使知？”曰：“以其勇过人耳。昔尧遭大水九年者，乃此子一怒也。近与天将失落意，塞其五山。上帝以寡人有薄德于古今，遂宽其同气之罪。然犹縻系于此，故钱塘之人日日候焉。”语未毕，而大声忽发，天拆地裂。宫殿摆簸，云烟沸涌。俄有赤龙长千余尺，电目血舌，朱鳞火鬣，项掣金锁，锁牵玉柱。千雷万霆，激绕其身，霰雪雨雹，一时皆下。乃擘上苍而飞去。毅恐蹶仆地。君亲起持之曰：“无惧，固无害。”毅良久稍安，乃获自定。因告辞曰：“愿得生归，以避复来。”君曰：“必不如此。其去则然，其来则不然，幸为少尽绸缪。”因命酌互举，以款人事。洞庭君打量着柳毅说：“这不是人间间来的人吗？”柳毅回答说：“是。”便向洞庭君见礼，洞庭君也答了礼，请他坐在灵虚殿下。对柳毅说：“水底宫殿幽深，我又愚蠢，师长西席不怕千里之远来到这里，有何贵干呢？”柳毅说：“我柳毅是大王的同乡。成长在湘水边，到长安去求功名。前些日子没有考上，空隙间驱马在泾水岸边，瞥见大王的爱女在野外牧羊，受着风霜雨露的奏乐，容颜干瘪，叫人看了十分难熬痛苦。我就问她。（她）见告我说：‘被丈夫虐待，公婆又不体谅，因此弄到这个地步。’悲哀得泪流满面，实在使人同情。她托我捎封家书。我答应了，本日才到这里来的。”于是拿出信来，交给了洞庭君。洞庭君把信看完，用袖子遮住脸哭泣起来，说：“这是我做父亲的差错，我看不明，听不清，因而同聋子瞎子一样，使闺中弱女在远方受陷害也不知道。你是个不干系的路人，却能仗义救急，承蒙您的大恩大德，我怎敢忘却？”说完，又哀叹了好久。连阁下的人也冲动得堕泪。这时有个在身边奉养的寺人，洞庭君便把信交给他，让他送进宫去。过了一下子，听到宫里发出一片哭声。洞庭君匆忙对待从的人说：“快去见告宫里，不要哭出声来，恐怕让钱塘君知道了。”柳毅问：“钱塘君是谁啊？”洞庭君说：“是我的爱弟，以前做过钱塘长，如今已经罢官撤职了。”柳毅又问：“为什么不让他知道？”洞庭君说：“由于他勇猛过人。起先唐尧时期闹过九年的大水，便是他发怒的缘故。最近他跟天将反面气，又发大水淹掉五座大山。上帝由于我历来有些功德，才宽恕了我弟弟的罪过。但还是把他拘禁在这里，以是钱塘的人每天都盼他回去。”话未说完，忽然发出一声巨响，天崩地裂，宫殿被震得摇摆簸动，阵阵云雾烟气往上翻涌。顷刻有一条赤色的巨龙身长千余尺，闪电似的目光，血红的舌头，鳞甲像朱砂，鬃毛象火焰，脖子上押着金锁链，链子系在玉柱上，伴着无数的霹雳和闪电直飞去了。柳毅吓得扑倒在地。洞庭君亲自把他扶起，说：“不用害怕，没危险的。”柳毅好一下子才沉着下来，就告辞说：“我乐意活着回去，躲避它再来。”洞庭君说：“一定不会这样了。它去的时候是这样，回来的时候就不这样了。希望让我稍尽点情意。”就嘱咐摆宴，相互举杯敬酒，以尽接待的礼节。
俄而祥风庆云，融融恰怡，幢节玲珑，箫韶以随。红妆千万，笑语熙熙。中有一人，自然蛾眉，明珰全身，绡縠参差。迫而视之，乃前寄辞者。然若喜若悲，零泪如丝。须臾，红烟蔽其左，紫气舒其右，喷鼻香气环旋，入于宫中。君笑谓毅曰：“泾水之囚人至矣。”君乃辞归宫中。须臾，又闻怨苦，久而不已。有顷，君复出，与毅饮食。又有一人，披紫裳，执青玉，貌耸神溢，立于君左。君谓毅曰：“此钱塘也。”毅起，趋拜之。钱塘亦尽礼相接，谓毅曰：“女侄不幸，为顽童所辱。赖明君子信义昭彰，致达远冤。不然者，是为泾陵之土矣。飨德怀恩，词不悉心。”毅撝退推却，俯仰唯唯。然后回告兄曰：“向者辰发灵虚，巳至泾阳，午战于彼，未还于此。中间驰至九天，以告上帝。帝知其冤，而宥其失落。前所训斥，因而获免。然而刚肠引发，不遑辞候，惊扰宫中，复忤来宾。愧惕惭惧，不知所失落。”因退而再拜。君曰：“所杀几何？”曰：“六十万。”“伤稼乎？”曰：“八百里。”无情郎安在？”曰：“食之矣。”君怃然曰：“顽童之为是心也，诚不可忍，然汝亦太草草。赖上帝显圣，谅其至冤。不然者，吾何辞焉？从此以去，勿复如是。”钱塘君复再拜。是夕，遂宿毅于凝光殿。不久忽然吹起了微微的暖风，现出了朵朵彩云，在一片和乐的气候里，涌现了风雅的仪仗队，随着是演奏着动听歌曲的乐队。无数装扮起来的侍女，有说有笑。后面有一个人，天生仙颜，（她）身上佩戴着富丽的装饰品，丝绸衣裳是非相配。柳毅走近一看，原来便是以前托他捎信的那个女子。可是她又像喜好又像悲哀，眼泪断断续续地掉下来。一下子红烟遮在她的左边，紫云飘在她的右边，喷鼻香风袅绕，已到宫中去了。洞庭君笑着对柳毅说：“在泾水耐劳的人回来了。”（说完，向柳毅）辞别回到宫中去了。一下子，又听到抱怨的埋怨的声音，久久没有停滞。过了一下子，洞庭君重新出来，和柳毅饮酒用饭。又见有一人，披着紫袍，拿着青玉，边幅出众，精神饱满，站在洞庭君的左边。洞庭君向柳毅先容说：“这个便是钱塘君。”柳毅起身上前，向钱塘君见礼。钱塘君也很有礼貌地回拜，对柳毅说：“侄女不幸，被那个坏小子虐待。靠您仗义取信；把（她在）远方耐劳的带到这里。要不然的话，她就成为泾陵的尘土了。受您的德，感您的恩，难以用言词表达出来。”柳毅谦让地表示不敢当，只是连声答应。（钱塘君）又转头对他的哥哥说：“我方才辰刻从灵虚殿出发，巳刻到达泾阳，午刻在那边战斗，未刻回到这里。中间赶到九重天向天上的玉帝报告。上帝知道侄女的冤屈便体谅了我的差错。连对我以前的责罚也因此赦免了。可是（我）脾气刚烈，走的时候来不及向您告别问候，惊扰了宫里，又搪突了来宾。心里惭愧惶恐，不知多大过失落。”就退后一步，再拜请罪。洞庭君问：“这次侵害了多少（无辜的）生灵？”（回答）说：“六十万。”“挥霍庄稼了吗？”（回答）说：“周遭八百里。”（又问）：“那个无交谊的丈夫在哪里？”（回答）说：“已经被我一口吞进肚囊里了。”洞庭君露出烦懑的神采说：“那小子存这样的心，确实难以容忍；可是你也太冒失。靠玉帝的英明，理解我女儿的奇冤。不然的话，我怎么能推脱任务呢？从今往后，你别再这样冒失了！
”钱塘君拜了两次（表示敬服）。这天晚上，就请柳毅住宿在凝光殿。
嫡，又宴毅于凝碧宫。会友戚，张广乐，具以醪醴，罗以甘洁。初，笳角鼙鼓，旌旗剑戟，舞万夫于其右。中有一夫前曰：“此《钱塘破阵乐》。”旌杰气，顾骤悍栗。座客视之，毛发皆竖。复有金石丝竹，罗绮珠翠，舞千女于其左，中有一女提高曰：“此《贵主还宫乐》。”清音宛转，如诉如慕，坐客听下，不觉泪下。二舞既毕，龙君大悦。锡以纨绮，颁于舞人，然后密席贯坐，纵酒极娱。酒酣，洞庭君乃击席而歌曰：“大天苍苍兮，大地茫茫，人各有志兮，何可斟酌，狐神鼠圣兮，薄社依墙。雷霆一发兮，其孰敢当？荷贞人兮信义长，令骨肉兮还故乡，齐言惭愧兮何时忘！
”洞庭君歌罢，钱塘君再拜而歌曰：“上天合营兮，死活有途。此不当妇兮，彼不当夫。腹心辛劳兮，泾水之隅。风霜满鬓兮，雨雪罗襦。赖明公兮引素书，令骨肉兮家如初。永言珍惜兮无时无。”钱塘君歌阕，洞庭君俱起，奉觞于毅。毅踧踖而受爵，饮讫，复以二觞奉二君，乃歌曰：“碧云悠悠兮，泾水东流。伤美人兮，雨泣花愁。尺书远达兮，以解君忧。哀冤果雪兮，还处其休。荷和雅兮感甘羞。山家寂寞兮难久留。欲将辞去兮悲绸缪。”歌罢，皆呼万岁。洞庭君因出碧玉箱，贮以开水犀；钱塘君复出红珀盘，贮以照夜玑：皆起进毅，毅推却而受。然后宫中之人，咸以绡彩珠璧，投于毅侧。重叠焕赫，须臾埋没前后。毅笑语四顾，愧谢不暇。洎酒阑欢极，毅辞起，复宿于凝光殿。第二天，又在凝碧宫宴请柳毅，遍召亲友来会，堂前排列着盛大的乐队，席上安排着美酒，陈设着佳肴。宴会开始，吹起了胡笳号角，擂起了战鼓，旌旗飘荡，剑戟森森，有一万名武士组成的盛大方阵在右面起舞，个中有一个武士从军队中走出来，上前报告说：“这是《钱塘破阵乐》。”只见旌旗飞舞，剑戟争辉，气概英武雄壮，顾盼驰骤，慓悍威严，座客看了，毛发都直竖起来。接着，又有金石丝竹等各种乐器八音齐奏，满眼绫罗珠翠，一大队美女舞蹈在左边，个中有一个美女从军队中走出来，近前报告说：“这是《贵主还宫乐》。”只听清音宛转，余韵绕梁，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座客听了，不觉都流下泪来。歌舞完毕，洞庭君大悦，嘱咐拿出绢纱绫罗，赏赐给武士舞女。然后把筵席的座位紧密靠在一起，大家开怀痛饮，极尽欢娱。酒喝得畅快的时候，洞庭君用手敲打着席面歌唱道；“高天苍苍啊，大地茫茫。人各有志啊，怎能够忖量狐神鼠圣啊，靠着地皮依着墙。雷霆一发啊，有谁敢当？多蒙有道德的君子啊，信义深长，使我的骨肉啊，归还故乡。齐称惭愧啊，这情意何时能忘？”洞庭君歌唱完毕，钱塘君也拜了两拜，歌唱道：“上天合营姻缘啊，死活各有天命。这个不该做他妻啊，那个不配做她夫。我侄女满腹愁苦啊，在迢遥的泾河荒凉之隅。风霜挂满鬓发啊，雨雪湿透萝裙。多亏明公啊，捎来书信，使我一家骨肉啊，团圆如初。朴拙祝您珍惜啊，朝朝暮暮。”钱塘君歌唱完毕，洞庭君也站起来，捧着羽觞向柳毅敬酒。柳毅恭敬不安地接过羽觞，把酒喝干后，也满斟了两杯酒，回敬两位龙王。柳毅也动感情地歌唱道：“碧云悠悠啊，泾水东流。可怜美人啊，雨泣花愁。尺书远传啊，给您解除深忧。冤苦果真洗雪了啊， 回家把团圆快乐享受，承蒙殷勤的招待啊，佳肴美酒，久离的寒家已显得空寂啊，难以在此久留。交谊缠绵时却要离去，多么令人伤感。”歌唱完毕，议论激动，旁边都高呼“万岁!”洞庭君拿出一只碧玉箱，里面盛着一枚能使水分开的犀牛角。钱塘君也拿出一只赤色的琥珀盘，里面盛着一颗夜明珠，都起身献给柳毅。柳毅推却了许久，只好接管。接着宫中的人纷纭将珠玉绸缎堆放在柳毅身边，作为礼物，成垛成堆，光彩夺目，一时就把柳毅身前身后都堆得满满的，险些把柳毅的身子都埋没了。柳毅笑语四顾，难为情地向前后旁边的人不住作揖道谢都来不及。酒阑兴尽，大家都欢快到极点，柳毅起身辞职，这一夜仍旧住宿在凝光殿。
明天将来诰日，又宴毅于清光阁。钱塘因酒作色，踞谓毅曰：“不闻猛石可裂不可卷，义士可杀不可羞耶？愚有衷曲，欲一陈于公。如可，则俱在云霄；如不可，则皆夷粪壤。足下以为何如哉？”毅曰：“请闻之。”钱塘曰：“泾阳之妻，则洞庭君之爱女也。淑性茂质，为九姻所重。不幸见辱于匪人，今则绝矣。将欲求托高义，世为亲戚，使受恩者知其所归，怀爱者知其所付，岂不为君子始终之道者？”毅肃然而作，欻然而笑曰：“诚不知钱塘君孱困如是！
毅始闻跨九州，怀五岳，泄其愤怒；复见断金锁，掣玉柱，赴其急难。毅以为刚决明直，无如君者。盖犯之者不避其去世，感之者不爱其生，此真丈夫之志。奈何萧管方洽，亲宾正和，不顾其道，以威加人？岂仆人素望哉！
若遇公于洪波之中，玄山之间，鼓以鳞须，被以云雨，将迫毅以去世，毅则以禽兽视之，亦何恨哉！
今体被衣冠，坐谈礼义，尽五常之志性，负百行怖之微旨，虽人间贤杰，有不如者，况江河灵类乎？而欲以蠢然之躯，悍然之性，乘酒假气，将迫于人，岂近直哉！
且毅之质，不敷以藏王一甲之间。然而敢以不伏之心，胜王不道之气。惟王筹之！
”钱塘乃逡巡致谢曰：“寡人成长宫房，不闻正论。向者词述疏狂，妄突高明。退自循顾，戾不容责。幸君子不为此乖问可也。”其夕，复饮宴，其乐如旧。毅与钱塘遂为知心友。第二天，又在清光阁宴请柳毅。钱塘君借着酒意，板起了脸，作出不苟言笑的样子，又随便地蹲着，对柳毅（以威胁的口气）说道：“明公难道未曾听说坚硬的石头只能打碎不能卷曲，义士只可杀去世不可羞辱吗?我有一件苦处，想对您陈说。如果你答应，大家如在天上（都很幸福)。如果不肯答应，那么大家如失守在粪土里（都要晦气），不知足下以为若何?”柳毅道；“ 我洗耳恭听。”钱塘君道：“泾阳小龙的妻子，便是洞庭君的爱女，脾气贤淑，品质美好，被九族姻亲所敬仰。不幸错嫁给品行不真个人，甚至蒙耻受辱，这件事现在总算了却了。本日我打算要求把她请托给你这样有高情厚义的人作妻子，我们世代成为亲戚，使受恩的人知道她的终生该当请托给谁；怀有爱意的人向自己所爱的人表达倾诉感情。这岂不是君子善始善终的道理吗？”柳毅态度严明地站起来，猛然冷笑一声说： “我竟不知道钱塘君会愚蠢不明道理到这耕田地!我起初听说你跨九州，怀五岳，发泄你的愤怒。又瞥见你断金锁，掣玉柱，年夜方去救人于急难，我以为世上刚直英明果决的人，没有谁及得上你。对触犯自己的人，（你能）不避去世亡的危险去复仇；对使自己冲动的人，（你能）不惜拼着性命去报答或打抱不平。这才真是大丈夫应有的志向应循的正道，怎么乐器演奏得恰好，亲朋们交谈得正欢，（你）居然不顾道理，耍起威风强加于人？难道是我原来希望的吗?如果我是遇见您在连天的大水之中，险要的五岳之间，你张牙舞爪，兴风作浪，要把我淹去世或吃掉，我柳毅只把你当禽兽看待，去世亦无恨。可是你本日你身上穿着着衣冠，高坐评论辩论着礼义，讲尽了五常的道理，说遍了百行的要旨，纵然是人间间的圣贤豪杰也有些不如你，更不必说江河中的鳞介之类了。可是你却仗着魁梧的身躯，刁悍的脾气，借酒赌气，想要逼迫我，这难道是正派的行为吗?我的瘦小身体，确实不足藏在大王的一鳞片甲之间，然而我敢以不佩服的心，来对抗你横行霸道的气焰，希望你好生斟酌斟酌。”钱塘君于是连忙向退却撤退赔礼道：“寡人成长在深宫里，未曾听见过正派的辞吐。刚才言语之间粗疏狂妄，搪突高明，现在回过分来细想，罚不当罪。希望您不要因此介意而生嫌隙才好！
”当晚又欢畅地饮宴，欢快的环境一如既往。柳毅和钱塘君还结成了知心朋友。
嫡，毅辞归。洞庭君夫人别宴毅于潜景殿，男女仆妾等悉出预会。夫人泣谓毅曰：“骨肉受君子深恩，恨不得展愧戴，遂至睽别。”使前泾阳女当席拜毅甚至谢。夫人又曰：“此别岂有复相遇之日乎？”毅其始虽不诺钱塘之情，然当此席，殊有怨嗟之色。宴罢，辞别，满宫凄然。赠遗珍宝，怪不可述。毅于是复循途出江岸，见从者十余人，担囊以随，至其家而辞去。毅因适广陵宝肆，鬻其所得。百未发一，财已盈兆。故淮右富族，咸以为莫如。遂娶于张氏，亡。又娶韩氏。数月，韩氏又亡。徙家金陵。常以鳏旷多感，或谋新匹。有媒氏告之曰：“有卢氏女，范阳人也。父名曰浩，尝为清流宰。晚岁好道，独游云泉，今则不知所在矣。母曰郑氏。前年适清河张氏，不幸而张夫早亡。母怜其少，惜其慧美，欲择德以配焉。不识何如？”毅乃卜日就礼。既而男女二姓俱为豪族，法用礼物，尽其丰硕。金陵之士，莫不健仰。居月余，毅因晚入户，视其妻，深觉类于龙女，而艳逸丰硕，则又过之。因与话昔事。妻谓毅曰：“人间岂有如是之理乎？”第二天，柳毅告辞回家，洞庭君夫人又特意设宴于潜景殿为柳毅饯行。 男女仆妾都出席了宴会。夫人唏嘘着对柳毅说：“小女受到您的深恩，可惜还没有好好表达我们对您惭愧感激的心情，就这样离去了!”又让从泾阳归来的龙女当筵向柳毅再拜致谢。夫人又说：“这一分别，不知往后还有相见的日子吗？”柳毅前番虽然没有答应钱塘君的哀求，可是此刻在筵席上见到龙女，也很有些叹悔之色。宴会完毕，柳毅辞别，宫里所有的人无不难过。赠予给柳毅的奇珍奇宝，千奇百怪，很少叫出名堂来。柳毅于是又循原来分开的水路出湖登岸，只见有十多个奴隶，挑着满载珍宝的行囊跟随在他后面，一贯陪送他到家才辞别回去。柳毅来到扬州珠宝店里，卖掉他在龙宫所得的瑰宝，还没有卖掉百分之一，已经得到超过百万的钱财。原来淮西的巨室，都自以为比不上他。他娶了个姓张的妻室，不久，妻子就去世了。又娶了个姓韩的姑娘，几个月后，又去世了。他于是把家搬到金陵。鳏居单身的柳毅常常由于没有妻子而感到寂寞，想再找一个新的配偶。有个媒人见告他说：“有一位姓卢的小姐，原籍范阳，父亲名叫卢浩，曾做过清流县县长，晚年喜好学道，独自布袜芒鞋，遨游云水，现在不知到哪里去了。母亲郑氏前年把她嫁给清河张姓，不幸过门不久丈夫就去世了。母亲可怜她年纪轻轻，又聪明俏丽，不忍眼睁睁地看着她寡居，想选择一个有风致的人做她的配偶。不知道你可中意吗?”柳毅答应了这门婚事，择定吉日，举行婚礼。由于男女两家都是富贵之家，婚礼场面，极其丰硕。金陵人士没有人不倾慕非常。婚后一个多月，有一天晚上柳毅进房，细看他的妻子，深深以为她的面貌很像龙女，可是娇媚丰满，却又比龙女赛过几分。于是便和她谈起从前传书的事。妻子回答道：“人间间哪会有这种事情呀?”
经岁余，有一子。毅益重之。既产，逾月，乃秾饰换服，召毅于帘室之间，笑谓毅曰：“君不忆余之于昔也？”毅曰：“夙为姻好，何以为忆？”妻曰：“余即洞庭君之女也。泾川之冤，君使得白。衔君之恩，誓心求报。洎钱塘仲父论亲不从，遂至睽违。天各一方，不能相问。父母欲配嫁于濯锦小儿某。遂闭户剪发，以明无意。虽为君子弃绝，分见无期。而当初之心，去世不自替。异日父母怜其志，复欲驰白于君子。值君子累娶，当娶于张，已而又娶于韩。迨张、韩继卒，君卜居于兹，故余之父母乃喜余得遂报君之意。今日获奉君子，咸善终世，去世无恨矣。”因呜咽，泣涕交下。对毅曰：“始不言者，知君无重色之心。今乃言者，知君有感余之意。妇人匪薄，不敷以确厚永心，故因君爱子，以托相生。未知君意如何？愁惧兼心，不能自解。君附书之日，笑谓妾曰：‘异日归洞庭，慎无相避。’诚不知当此之际，君岂故意于今日之事乎？其后仲父请于君，君固不许。君乃诚将不可邪，抑忿然邪？君其话之。”毅曰：“似有命者。仆始见君子，长泾之隅，枉抑干瘪，诚有不平之志。然自约其心者，达君之冤，余无及也。以言‘慎无相避’者，有时耳，岂故意哉。洎钱塘逼迫之际，唯理有不可直，乃激人之怒耳。夫始以义行为之志，宁有杀其婿而纳其妻者邪？一不可也。某素以操真为志尚，宁有屈于己而伏于心者乎？二不可也。且以率肆胸臆，寒暄纷纶，唯直是图，不遑避害。然而将别之日。见君有依然之容，心甚恨之。终以人事扼束，无由报谢。吁，今日，君，卢氏也，又家于人间。则吾始心未为惑矣。从此以往，永奉欢好，心无纤虑也。”妻因深感娇泣，良久不已。有顷，谓毅曰：“勿以他类，遂为无心，固当知报耳。夫龙寿万岁，今与君同之。水陆无往不适。君不以为妄也。”毅嘉之曰：“吾不知国客乃复为神仙之饵！
”。乃相与觐洞庭。既至，而宾主盛礼，不可具纪。过了一年多，妻子怀了孕，柳毅更加爱重她。孩子生下满月。到了满月这天，妻子换了衣服，盛饰艳饰，将柳毅唤进闺阁，妻子含笑对柳毅道：“郎君难道想不起你我未结婚之前过去的（事情）我了吗？”问得柳毅有点迷惑，他说：“我们两家过去素非姻亲和朋友，根本不认识，凭什么让我回顾一个并不存在的过去呢？”妻子笑着说道：“我确实是洞庭君的女儿。多蒙你从泾河那里的冤苦中援救了我。我深深衔感您的恩德，心里赌咒要报答你。后来钱塘叔父问你提亲，你却禁绝许，甚至暌违离去，天各一方，连个也不通。父母想把我嫁给濯锦（注：今四川锦江）龙君的小儿子，只是我对你的心志难改，于是闭户不出剪掉头发，以明我无意再嫁别人的心志。我虽然被您抛弃谢绝，自料没有再见之期，而对你当初产生的爱慕之心，至去世也不会改变。后来，父母也被我的痴情所冲动，准备再次将我对你的爱情迅速表白给您知道。适值您屡屡婚娶，先娶了姓张的，后来又娶了姓韩的。等到张、韩两氏相继去世，你选择到这里来居住，我的父母才为我能够有机会实现报答您恩德的欲望而大喜过望。本日我能够侍奉君子，彼此在一起相亲相爱地过一辈子，我便是去世了也没有遗恨了!”说到这里，禁不住呜咽得涕泪交下，又对柳毅说道：“我起初以是不对您说，是由于知道您没有重女色的心；现在以是见告您，是由于知道您有爱我之意。我只怕妇人身份地位低微，不敷以永久坚固您对我的爱情，以是想借您喜好孩子的心情，寄托我和你共同生活白头偕老的欲望。不知道您的意思若何?我心里又愁又怕，不能自宽自慰。再者，还记得您当初答应代我传书带信的时候，曾笑着对我说：‘将来回到洞庭，希望不要避不见面。’我真不知道在那个时候，您是不是心里已经有了本日和我好合的事?后来叔父向您提亲，您又武断禁绝许。您是真的认为不可以呢?还是一时之忿呢？您自己能对我说说吗？”柳毅道：“这真彷佛是命中注定的一样。我在泾河那个荒凉的地方初次见到了你，你的冤屈干瘪不堪的样子容貌，确实使我义愤填膺，代你不平。虽然有爱慕你之心，但是我克制自己的感情，除了代你传达冤苦外，其它的事情就无法去考虑了，以是说希望将来不要躲避我，不过是信口之言罢了，怎么会真的有什么想法呢?及至钱塘君强制我答应婚事的时候，只由于情理上说不过去，才激发起我的愤怒。试想我起初原因此仗义救人为目的，岂有杀去世了丈夫而娶他妻子的道理?这是第一个不可。何况我向来以坚持自己的贞操为志向，岂有违背自己的心愿而屈从于他人的道理?这是第二个不可。况且，又当宾主寒暄纷乱的时候，我只知道坦率地宣告自己心里要说的话，只知道照着正理去做，却不管会不会给自己带来祸害。可是到了临别的那天，瞥见你有留恋不舍的神采，心里也非常仇恨。终因人事情理的制约，无法接管你的一份挚情!啊!现在，你是卢家的女儿，又住在人间，就不是原来的龙女身份，因而与你结婚，就不会违背我的初心。从今往后，我们欢欢快活永久在一起，心里就没有一丝顾虑了。”龙女深为冲动，娇声呜咽，好久也止不住。过了好一会，才对柳毅说；“您不要以为不是人类就没有民气，实在也是知恩图报的。龙的寿命长达万年，从现在开始当和您同享，水中陆上，没有不可以去的地方。您可不要以为这是虚妄之言。”柳毅感叹地说：“我没有想到娶了龙女这样俏丽的妻子，又得到羽化得道的机会。”于是，夫妻俩一同去朝见洞庭君。到了洞庭，宾主间那一番盛大的礼节，难以细表。
后居南海仅四十年，其邸第、舆马、珍鲜、服玩，虽侯伯之室，无以加也。毅之族咸遂濡泽。以其春秋积序，容状不衰。南海之人，靡不惊异。后来夫妻俩住在南海，前后才四十年，他们的住宅、车马、饮食、衣物的豪华，纵然是贵族达官的家庭，也不能超过。柳毅的亲族也都随着沾了光。柳毅的年事虽然一年年增加，边幅状态却不见朽迈，南海地方的人没有不感到惊异的。
洎开元中，上方属意于神仙之事，精索道术。毅不得安，遂相与归洞庭。凡十余岁，莫知其迹。到了唐玄宗开元（公元713－741年）年间，唐明皇齐心专心想做神仙，到处访求有道术的人。柳毅不能安居，就和妻子一同回到洞庭，大约有十多年，无人知道他们的行踪。
至开元末，毅之表弟薛嘏为京畿令，谪官东南。经洞庭，晴昼长望，俄见碧山出于远波。舟人皆侧立，曰：“此本无山，恐水怪耳。”指顾之际，山与舟相逼，乃有彩船自山驰来，迎问于嘏。个中有一人呼之曰：“柳公来候耳。”嘏省然记之，乃匆匆至山下，摄衣疾上。山有宫阙如人间，见毅立于宫室之中，前列丝竹，后罗珠翠，物玩之盛，殊倍人间。毅词理益玄，容颜益少。初迎嘏于砌，持嘏手曰：“别来瞬息，而发毛已黄。”嘏笑曰：“兄为神仙，弟为枯骨，命也。”毅因出药五十丸遗嘏，曰：“此药一丸，可增一岁耳。岁满复来，无久居人间以自苦也。”欢宴毕，嘏乃辞行。自是已后，遂绝影响。嘏常以是事告于人间。殆四纪，嘏亦不知所在。到了开元末年，柳毅的表弟薛嘏，在京城附近做县令，被贬斥到东南方去，途经洞庭湖时，晴空万里，纵目了望，溘然看到一座青山从远处的波涛中冒出来。船家恐怖非常侧身立在船边，说道：“这里本来没有山，恐怕是水怪吧？”手指目视之际，山和船快要碰上了。只见一只彩船从山那里飞也似的过来了，有人迎问道：“这是薛嘏的船吗？”彩船上有一个人呼喊道：“柳公恭候您呢！
”薛嘏忽然想起并明白了。急命船驶到山前，手提衣襟急忙跑上山。山上有宫殿和人间的一样，只见柳毅站在宫殿里，前边有乐队，后边摆满了珍珠翡翠，陈设的阔气，远远超过了人间。柳毅的言谈更玄妙了，容颜更加年轻。走下台阶迎上前来。柳毅拉着薛嘏的手感叹道：“我们分别才一眨眼的功夫，你的发毛已白了。”薛嘏苦笑着回答：“兄为神仙，我是朽迈的凡人，这是造化注定的，不可比较的。”柳毅听到薛嘏这样说，便拿出仙药五十丸赠送给薛嘏，说道“这种药一丸，可增加寿命一年。活到那个岁数你再来我这里，不要久居人间自己耐劳。”欢宴结束，薛嘏于是告别辞行。从此往后，就再也没有柳毅的了。薛嘏常常将这件事情说给别人听。将近有四十八年，薛嘏也不知到哪里去了。
陇西李朝威叙而叹曰：“五虫之长，必以灵者，别斯见矣。人，裸也，移信鳞虫。洞庭含纳大直，钱塘迅疾磊落，宜有承焉。嘏咏而不载，独可邻其境。愚义之，为斯文。”陇西人李朝威阐述这件事情而嗟叹道：五虫之长，一定有它的灵性，和一样平常的虫类不同，从这里就可以看出它们的分别。人，是没有羽毛和鳞甲的，把人类讲信义的道理用来对付鳞虫。洞庭君有涵养，正派，钱塘君行动敏捷，肚量胸襟开阔，它们好的品性是有所秉承的。薛嘏时常谈起柳毅做神仙的事情，加以称颂，可是他自己并不知道怎么样才可以羽化人。不过由于他和柳毅是亲戚，以是他能够达到神仙的境界。我理解这件事情，以是写下这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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