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使我想起自己在台湾发展的少年，险些一半韶光花在“国学”教诲和古文诗词背诵上。
在经历过西方教诲和职场的洗礼后，现在的我对“填鸭去世记，高分低能”的传统中式教诲的刻板印象怎么看？
去年在北京时看央视《中国诗词大会》第一季，把古典诗词的影象，再度变成热血沸腾的刺激游戏。
今年，《中国诗词大会》第二季照亮了董卿，也捧红了武亦姝。
如果，身为中国人，却无法体会这些古典笔墨意境之美，我们不是亏空了吗？
但是正如宋学智囊长西席在博客中的质疑：“可博大精湛、浩如烟海的中华传统文化，精美绝伦、流传千古的中国古诗词，靠去世记硬背古人诗词就能得到发展吗？这些古人诗词都是靠去世记硬背所发展而来的吗？众所周知，总体上说，与外国学生比较，. . . . 中国学生大多都长于去世记硬背，他们的考试能力较强而动手能力弱，创新能力不敷，高分低能者较多 . . . . ”
宋师长西席的疑难，不但是中国家长的疑问，也呼应了西方人对中国式教诲的刻板印象：填鸭去世记，高分低能。
然而从某种角度，由于中国的笔墨与文化的特色，没有记诵的过程很难打下根本。而背诗书会使人变傻吗？
我在台湾度过的青春年少，有一半花在诗词古文的背诵。
我的文言文启蒙是三民书局出版的一系列古籍新译丛书。《新译唐诗三百首》是邱燮友根据蘅塘居士的选集，参照《全唐诗》与《四部丛刊》而校订，加上标点与注音，解析每种诗体的渊源，韵律及作法。
每首诗后，附有作者，韵律，注释，语译，作法剖析等备注。初此之外，《新译宋词三百首》，《新译古文不雅观止》，《新译四书读本》都是我的课外读物。国文是我的强项，常常拿演讲，作文，乃至查字典比赛冠军。
到了高中，我的国文老师是全校有名的老学究，五十多岁，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每天早上五点钟起床疾跑一小时，再磨炼半小时，吃完早点后，穿上千篇一律的白衬衫，宽松黑长裤，想着要怎么折腾我们。
他没有名字，我们管他叫“老头儿”。
“老头儿”很少讲课，由于我们大半的韶光都花在背书上。高二开始，除了国文教科书里的内容，我们还得学中国文化基本教材中的四书《论语》、《孟子》、《大学》、《中庸》。
（“hello孔子”公司考试测验将孔子形象当代化）
从《论语》开始，“老头儿”的第一哀求是背！
背！
背！
每个篇章都要逐字逐句地背下来。从《学而》，《为政》，《八佾》， 一贯背到《尧曰》！
我最喜好的章节，是《前辈》篇里，孔子与几名弟子共坐，听他们陈说各自的志向时，并没有赞许想为官为相的子路、冉有等人，只赏识曾点的想法：“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零，咏而归！
” 表示孔子哲学的两面：一壁是积极入世，以礼乐治国；但若道弗成于世，则安贫自守，享受恬淡洒脱的放达。 我爱这种悠然自得的情怀！
但是，背书可不带悠然自得的情怀！
为了准备大学联考，教科书里的大小细节都得背下来，我们的日子已经超载了背英文，背历史，背地理。本想背《论语》那些短小精干的警句已经够难缠了，到了长篇大论，宏议滔滔的《孟子》，我们的青春立马换成青春痘！
“老头儿”每天下午交代当天背诵的分量，隔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来个通盘默写。没有提示，没有添补。每个同学，面对同样一张白纸，就得把前夜不求甚解的章节，原封不动地吐出来！
（王庆松，“跟他学”，2010）
但是，“老头儿”还有一绝，每天早上，同学必须轮流到黑板上，写一首她自己挑的唐诗或宋词。这些作品不在教书科书里，以是还得去找。写在黑板的这首诗歌便成为全班同学“逐日一诗”的责任，必须把这首诗或词背下来，隔天一早黑板擦得干净。而我们又是对着一张白纸，默写。
（王庆松，“跟我学”，2003）
同学们都串通好了只管即便挑五言绝句，谁敢挑七言律诗，就肯定被其他同学骂。这些都不关联考的范围，三年下来背的诗书蔚然可不雅观。虽然不到“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的火候，至少也是“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吟”。
而我在黑板上写的是：
莫听穿林打叶声，
何妨吟啸且缓步。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
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东风吹酒醒，微冷，
山头斜照却相迎。
回顾向来萧瑟处，归去，
也无风雨也无晴。
我爱苏轼的全才，旷达，诙谐，不雅观照。这首《定风波》让我假装洒脱，以是乐意挨同学骂。
而真正爱上所谓“国学”，是《红楼梦》给我的。七月考完大学联招之后，窝在家里等着放榜。那个时候的“放榜”是玩真的，得到学校围墙上贴的布告，一个个地找自己的名字。公开的羞辱，或公开的显耀，都是给全天下的人看的。
那一年夏天，我什么事情都没做，便是读《红楼梦》。
（关于《红楼梦》的绘画作品）
我一边细读每一个《红楼梦》章节，把任何生字，典故，雅句，都查询出处与阐明，逐一做成条记。家里收了很多字典，我最爱用的是两厚册精装的《词源》，胜于三册装的《辞海》。对我而言，《词源》的基本形式便是讲词的根源，每一个单词都带有典故跟用法。我把每一页每一行查完了往后，就写成一本《红楼札记》。虽然比不上 “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甲戍》本，也白活了一次大不雅观园里外的人情光滑油滑。
（关于《红楼梦的》绘画作品）
比方说，第四十九回，史湘云冷笑回驳林黛玉，“你知道什么！
‘是真绅士自风骚’，你们都是假清高，最可厌的。我们这会子腥膻大吃大嚼，回来却是锦心绣口。” 我的条记写到“锦心绣口”出自唐·柳宗元《乞巧文》：“骈四骊六，锦心绣口，宫沉羽振，笙簧触手。”
看完一部《红楼梦》，我也以第一志愿进了台大外文系。教外文系《中国文学史》的柯庆明老师花了15个小时，只讲《诗经关雎》一节。就那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讲了两个钟头。学完《关雎》，满堂俏丽的外文系女生，已经有不少电机系与医学系的高材生“伴读”。
除了外文系本科的课如《欧洲文学史》，《英美文学史》，《莎士比亚》，《西方戏剧史》，《新闻英语》之外，我把中文系和历史系的课都听遍，乃至旁听了夜间部的课：方瑜老师的中国诗学，裴溥言老师的诗经，乐蘅军老师的古典小说，黄启方老师的宋代文学，洪国梁老师的经学，曾永义老师的戏曲，阮芝生老师的史记。一旦出国后，上哪儿去找这样的师资呢？
就这样，经年积攒的旧学，酝酿了后来的我。在研究所攻读比较文学，研究汉学，为史景迁老师解读文言文，到纽约大都会博物馆研究中国古代字画收藏，它们时时派上用场，而我总以为心里踏实，由于这个中国的时空驰聘徜徉在我的胸臆。
前几年我为苏富比国际拍卖行出版的《苏富比杂志》，采访了几位中国陶瓷收藏家， 只管我从来没有涉略这个领域，但是我还是可以就中国文化的一些古典精神跟他们对谈。
而我在《中国元素》博客中，谈新文人画家李津《盛宴之六》画作，借着对袁枚《随园食单》的解读，为作品供应他人未见的诠释。
这些影象，就彷佛是锦囊里面的财宝，随时可以翻出来，创造新意。
每次在中国旅行，这些古文诗词，总是不期然地涌上心头。从来没有去过的城市，却知道如何在舆图上找去。就连地理课上背的考题，如黄河流经的城市，京杭运河流经的省市和贯通哪几个水系，湘赣铁路经由的城市， . . . .都变成我的前生现代。
去年到金华参加“外洋博士行”，除了登上了李清照在宋宗室南渡后凭吊千古风骚的八咏楼， 感想熏染“水通南国三千里，气压江城十四州”的气势，更从八咏楼的设置，想象《武陵春》里的“载不动许多愁”的双溪蚱蜢舟。
在美国读研究所时，奋发的美国和欧洲同学，也强记莎士比亚，史宾塞，艾略特。如果，在勉强的年少，能有旅行过那些历史文物古迹的曾经，或许影象就随意马虎些。
我认为，我们今日少的不是记诵，而是情怀。
记诵本身只是一种手段，主要的是我们对付这些诗词的理解究竟有多少？这些诗词跟我们的生命是否还干系？
（王庆松，“跟你学”，2013）
在现在的社会中，知识没有代价，除非它能够立马套现为确实可打算的经济效益。
当然，唐宋期间，诗赋由于是科举的项目，本身也具有某种功利性，由于文人靠着科举中的能够进入仕途，取得荣华富贵。但也造就了大量诗词的人才。政策所向，人之所趋。
我们当代的教诲，如何要培养国学的素养，而不成为去世记的书呆子？我们的学子已经忙着用所有的韶光来记诵搪塞考试的知识：学英文便是背单字，学数学便是背公式，学作文便是背范文 . . . .
但是，背诵本身无罪，毕竟我以为把韶光花在背诵诗词上，比打游戏或滑手机营养。主要的是，背诵是否建立在认知和体会的根本上？
或许，有些人背书背傻了； 或许，有些人背书背聪明了。
我不晓得我是不是那个傻子。
我只知道：这辈子，能有几个夏天，什么也不做，就读一部《红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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