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春末,范小山辞别妻子到南方去贩笔。
为了预防不良之徒,贺氏睡觉前总在枕头底下藏好一把匕首。
一天夜里,她已进入梦乡,忽然被人扰醒过来,阴黑暗睁眼一看,见有个陌生男子正蹲在床前,用手朝她身上乱摸。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迅速抽出匕首,厉声喝问:“你是什么人?”“小娘子,你别……别叫,我……我就走……”那人退后一步,转过身仿佛要朝外走的样子,可他趁贺氏略一迟疑,又溘然反扑过来,捉住贺氏的右手,把她按倒在床上。
贺氏冒死抵拒,一壁高喊救命。
暴徒见她始终刀尖相向,无法近身,又怕喊声惊动四邻,自己难以脱逃,情急之中,便拗转贺氏握刀的手用力往她咽喉上一推,顿时血流如注。
贺氏的身体很快软瘫下来,两脚抽动了几下,便停滞了呼吸。

暴徒惊魂乍定,见闯下大祸,立即向外逃去。
这时天空下着濛濛小雨,暴徒踏着院中微滑的泥路,忽然将一把折扇掉落在地上。
只见他匆匆地翻出墙头,转眼消逝在漆黑的夜幕中。

贺氏的邻居薛家夫妇,当天深夜彷佛隐约地听到过一声呼喊,但过后等了好久,又不再创造什么动静。
这时屋外的雨点已由小变大,不断扑打着窗纸,发出沙沙的声响。
夫妇二人疑惑刚才那声呼喊大概是自己的错觉,以是便没有起身去察看。

天亮往后,薛家娘子想起昨夜的事,有点不太放心,打算去问问贺氏。
谁知敲了半天门,竟然无人应声。
她不由焦急起来,叫丈夫翻墙进屋,才见贺氏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早已喷鼻香消玉殒。
于是他们立即叫来地保,将这件人命案报到官府。

奇案大年夜不雅观诗扇嫁祸

过了两天,范小山贩笔归来,听说妻子已遭人杀害,顿时伤心得失落声大哭。
他赶到州县衙门,几次再三哀求官府尽快缉拿凶手归案,为他妻子报仇雪恨。

益都知县对此案十分重视,除了亲自到现场勘察外,特地委派了一名得力的典史克期查办。
那天,知县在范家院中的泥路上创造了一把沉喷鼻香折扇,捡起来打开一看,只见上面用行草题着一首五言绝句:

郎去春山远,郎归秋水清。

别来人寂寞,何处寄离情?

从末了的题名上看,是一个名叫王晟的人写给吴蜚卿的。
知县立时问范小山:“这两个人你是不是认识?”

范小山答道:“小人不认识王晟,但吴蜚卿却与小人同里,就住在东面一箭之地的那幢大宅院里。

“他平日为人如何?你同他可有来往?”

“此人祖上传下良田千顷,家财万贯,是益都城里出名的财主,但平日行为放荡,常常出入烟花巷中,小人与他素无交往。

知县听罢沉思了少焉,当即收起折扇,返回县衙。
他同典史商量了一下,便发签派人将吴蜚卿拘捕到公堂,立时进行鞠问:“吴蜚卿,你为什么要深夜潜入范小山家,行刺其妻贺氏?赶紧从实招来!”

吴蜚卿一听,惊得脸无人色,顿时连喊冤枉,矢口否认。
知县随手将题诗的折扇往他面前一丢,拍了一下惊堂木,怒声喝道:“你的罪证已留在了杀人现场,还敢蒙混抵赖,难道不怕皮肉吃苦吗?”

吴蜚卿看了诗扇,还是一迭连声地叫屈说:“小人根本不认识王晟,怎么会请他题诗呢?请大人明鉴。

这时,知县已不容他分辨,喝令差役抬上夹棍来用刑,持续夹了三次,直夹得吴蜚卿两眼发黑,感到腿骨快要断裂了。
他实在忍受不住,只好被迫招供自己因梦想美色,深夜带刀进入贺氏房中逼奸,遭到谢绝后,便起意将她杀害。
于是知县让吴蜚卿当堂画押,关进囚牢。
半个月后又将他定成去世罪,呈报州府审核。

在监禁期间,吴蜚卿曾多次翻供,并且让家人用重金疏通枢纽关头,上告到州里。
但因诗扇罪证确切,经由高下多名官员复勘,都无法翻案,结果仍旧坚持原判,只等秋后处决了。

韶光逐渐靠近深秋。
有一天,被朝廷任命为青州海防道的户部右侍郎周亮工来到益都复查罪犯的案卷。
他看了吴蜚卿的卷宗后,不觉若有所思,便将范小山召来问道:“吴蜚卿杀人,有什么确切的证据?”

“有他掉在我家院中的诗扇为证。

周亮工让办案的典史拿来诗扇,反复看了好久,又问范小山:“这个王晟是谁?有没有找到?”

范小山摇了摇头。

周亮工见他答不上来,又将卷宗详细复阅了一遍,转头对益都知县和典史道:“吴蜚卿几次再三否认说诗扇是他的,他也不知道王晟是谁。
看来王晟是此案的一个关键人物,不找到他来作证,怎么能仓促结案?”

典史看了看知县,有些惶恐不安,回答道:“卑职已经呈报过州府,要求各县帮忙查缉,但至今未有结果。

“未有结果,怎能定人去世罪?人命大事,必须慎之又慎啊!”周亮工用十分郑重的语气对知县说,“依本道之见,吴蜚卿虽然平日行为不检,但决非此案真凶,不宜连续囚禁。
”知县听后,立即嘱咐差役去将吴蜚卿身上的刑具卸掉,把他从监狱转到仓房中安顿。
范小山见杀害妻子的凶犯一下子没了着落,就当场上前力争。
周亮工发怒说:“你是要我胡乱地杀掉一个人解恨呢,还是想要找到真正的凶手?”

“小人当然要找到正凶为妻子报仇,可现在放掉了吴蜚卿,正凶什么时候才能归案呢?”

“大概不出一个月,就可以见到分晓了。
你先回去安心等待吧。

范小山无可奈何,只好将信将疑地离开县衙回家去了。
当天晚上,周亮工独自来到仓房看望吴蜚卿,和颜悦色地对他说:“你虽然出了大狱,但正凶未获,还不能完备脱去干系。
请你好好回顾一下,近年来可曾同什么人结过怨?”

吴蜚卿沉思了少焉,回答说:“小人虽然平日有弄柳拈花的恶习,但对人一向比较宽厚,朋友间有什么困难,也大多乐于解囊合作.便是半年前跟两个人发生过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周亮工点了点头,请他连续说下去。

“这两个人,一个是小人的远亲马骏,想把几十亩薄田卖给我,由于要价太高,我不愿买他,从此便断了来往。
一个是小人在娼寮院里结识的朋友张成,他是本城的铁商,由于赌输了钱向我商借,一开口就要五百两银子。
这么大一笔数字,我没有赞许。
后来他在别人面前骂我不足朋友,说要给我点颜色看看。

第二天,周亮工先后派人将马骏和张成传唤到县衙来扣问。
两人都辩白说,当时虽然对吴蜚卿不肯买田和借钱感到不满,但过后气一消也就忘却了,根本不会因此跟他结怨。
张成谈过后,还供应一个情形说:“除了那次借钱以外,吴蜚卿还算是够朋友的。
不过这个人确实比较好色,有一次,他曾开玩笑对我讲,贺氏是益都城里的第一个美人,如果能把她弄得手,纵然倾家荡产也心甘情愿。

周亮工问了半天,见谈不出什么其他情形,就让他们回去了。

张成反响的涉及贺氏的那些话,引起了周亮工的把稳,为此他又专门去讯问过吴蜚卿。

转眼之间已到了月末。
一天,周亮工穿上燕服,独自前往城南私访。
那里靠近城郊的风景区,平时游客很多,旅店酒肆也比较集中。
时近中午,天空忽然下起雨来,他便走进一家酒店去避雨,举头瞥见墙上题着不少诗词,就顺着次序一首首看下去,看到近窗的那首五绝时,不禁轻声吟了起来:

郎去春山远,郎归秋水清。

别来人寂寞,何处寄离情?

这不便是那把诗扇上题写的句子吗?周亮工再看题名处署着“日照李秀”四个字,便不动声色地问酒店主人:“这首诗是什么时候题的?李秀是什么人?”

酒店主人见周亮工是位容色持重的父老,便含笑答道:“去年提学大人来本县巡察学政,有几位应召的秀才曾闲游到小店饮酒,醉后题了这首诗,但不知道住在哪里。

有时的创造,终于使这桩茫无头绪的疑案涌现了柳暗花明的局势。
周亮工回到县衙,立即发签派人专程前往日照县查缉李秀。
几天后,李秀被带到益都,周亮工拿出诗扇问他:“这首诗是你写的吗?”

李秀看了题诗,又看了题名中“王晟”和“吴蜚卿”两个名字,迷惑不解地摇了摇头。

周亮工脸上露出严明的神采,又问:“本道前几天在城南酒店墙上瞥见题着这首诗,明明署着‘日照李秀’四个字,你为什么要抵赖?”

李秀若有所悟地想了一想,说:“那墙上的诗,确是我酒后即兴所作,但已是去年的事了。
现在王晟把它题在扇上送人,与我有什么干系?”

周亮工听后,缓和了一下口气说:“既然将你的诗题在扇子上,解释此人去过酒店,而且还把诗记了下来。
请你再好好辨认和回忆一下,他会不会是你的朋友?”

李秀又拿起诗扇仔细辨认了好久,才说:“看字迹彷佛是沂州的秀才王佐,那天饮酒时他也在座。

于是,周亮工又派人前往沂州,将王佐拘捕到益都,问他道:

“这扇上的字是你题写的吗?”

“是生员的表弟请生员题在这把扇子上的。

“你的表弟是谁?”

“是本城铁商,名叫张成。

一丝愉快的笑颜浮上了周亮工的脸颊,他转过分去对坐在阁下的益都知县说:

“果真不出本道所料。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现在,这个蓄谋强奸杀人的凶犯再也无法抵赖了。

半个时辰后,张成被带到县衙。
当他瞥见站在公堂上的表兄王佐时,知道事已败露,不得不交代了自己作案的经由:原来他早就垂涎于贺氏的美色,打听到范小山外出贩笔后,便袖藏事先请王佐托名题写的诗扇,趁雨夜潜入范家行奸。
他本来打算,万一不能得手,就丢下诗扇移祸于吴蜚卿,以报昔日谢绝借钱之恨。
谁知贺氏禀性贞烈,持刀坚拒,他在慌乱中陡起杀心,终于酿成了惨案。

事后,益都知县和典史向周亮工请教,怎么能打消吴蜚卿的嫌疑,预见到凶手是张成,周亮工笑着说:

“我在查阅案卷时,创造贺氏被杀是在四月上旬,那天又下着雨,景象肯定还很风凉,怎么用得到折扇呢?而且凶手既然蓄意要去逼奸,带着折扇不是自己增加累赘吗?因此可以断定,这是他故意丢下企图移祸于人的。
后来,在我初次扣问张成时,起初并没有疑惑他,但当他落井下石,诬陷吴蜚卿曾经觊觎过贺氏,想要把我的把稳力引回到吴的身上时,我便对他产生了疑惑,而且当天问了吴蜚卿,证明他的话纯属捏造。
但由于缺少证据,我不便过早打草惊蛇。
通过城南的私访,终于辗转查明托人题写诗扇的便是这个狡猾的家伙,迷雾也就完备廓清了。
不过我对范小山说,不出一个月查获正凶,现在看来,可真有点侥幸啊!”

(据《清稗类钞·狱讼类》改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