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见群鸥日日来。花径未曾缘客扫,蓬荜今始为君开。
盘飧市远无兼味,樽酒家贫只旧醅。肯与邻翁相对饮,隔篱呼取尽余杯。
——《客至》
幽栖地僻经由少,老病人扶再拜难。岂有文章惊海内?漫劳车马驻江干。
竟日淹留佳客坐,百年粗粝腐儒餐。不嫌野外无供给,乘兴还来看药栏。
——《宾至》
《客至》与《宾至》虽同为待客诗,但诗中的待客办法和礼节却不尽相同。杜甫用精妙的笔触布局了两诗意象上的细微差异,记录言行间的差异,并存心将其连缀成句,从外显的行为态度彰显自己对待两位来客情绪的亲疏远近。
两首诗的题目均言“至”,但主语不同。许慎《说文解字》云:“宾,所敬也。”“客,寄也。”可见“宾”是表达敬仰的称谓,而“客”则更显亲近,可作为心灵的寄托和寄托。看来,杜甫在写这两首诗时带着截然不同的情绪态度。在写《客至》时不仅一语道明客人身份,还以“喜”字直抒开怀之态。《宾至》一诗则无任何题注,看似并非无意轻忽,而是不愿流露过多感情。
首联,《客至》写草堂周遭春水溶溶、群鸥做伴的生态环境。一个“春”字,在点明韶光外多了一层喜悦之情。第二句借“鸥鹭忘机”的典故诉说开怀畅谈、喜上眉梢的欢快。比较之下,《宾至》首联则用单向对话体道出满腹的不肯意,“老病”“人扶”更显拜见之“难”。一个“难”字,看似身体无力,实乃生理抗拒,正是态度冷淡、礼数不周的显现。值得把稳的是,《客至》诗不惜笔墨,以景入情,而同样写浣花溪的《宾至》则通篇无景,只在颔联中以“江干”二字一笔带过。
颔联,《客至》写到院中溢满花喷鼻香的小径未曾有人涉足,蓬草编织的房门亦未曾向人打开,“客”是首位光临寒舍之人,以自己的袍袖遮扫灰尘,为贤士带路,可见“开门”与“扫径”互文见义,是规格很高的礼节。而《宾至》沿用了十分见外的客套话。前句“岂有”反问,以“文章”二字道明来宾意图。拜访者有目的而来,墨客疾病缠身却要与其谈文章功业。后句“漫劳”,暗示来访者莫要白搭力气,暗示自己的不肯意。
颈联,《客至》写延客就座时的体己话,言自己家偏远且贫穷,不能兼具各味,酒只是陈年未滤之酒。前句以示愧怍,后句拿出珍藏的旧醅与客共饮,其乐融融。而《宾至》依旧继承颔联的门面话。前句以“竟日”暗含韶光之长,厌烦之意闪烁可见。“佳客”这一称呼也以表面的尊敬暗示内心不卑不亢的疏远。后句的“粗粝”“腐儒餐”一方面真实反响了墨客流落与饥寒的情状,另一方面也是真的薄待,足见无接待之意,未尽待客之谊。
尾联,《客至》一诗表现为墨客的“野人献曝”。作者就客生情,另来一笔,以征询见地的口吻请出邻翁。前句“肯与”既显尊重,又将“邻翁”与“明府”联系起来,邀其同饮,是一群志趣相投之人的心领神会。墨客问而不答,戛然而止,诗结而意未结,但觉余音袅袅,情意不尽。而《宾至》墨客显然意兴阑珊,完备回避对方感兴趣的“文章”话题,提出去后院看药栏的建议,颇有丁宁之意。
两诗中不乏相似景物和情节,杜甫却能同中别异,于细微处凸显差异,寄寓不同情绪。二诗的字里行间都透露出杜甫对宾与客招待的寰宇之别。无论从诗题、写景,还是待客之道、语气语调等诸多方面,都可见墨客对“客”的至真至诚与对“宾”的敬而远之。
一贯以来,杜甫都被视作一位具有远大抱负、广博情怀的墨客。关于他性情的其他方面,如终其生平都保持真纯坦率的天性,如在颠沛流离的生涯中支撑清高与謇傲,却常常被人忽略。事实上,从《客至》《宾至》两首诗的解读中不难创造杜甫的天真任性与清狂傲骨。正是这种清狂,使他的人格得以独立,生命力更加顽强。
事实上,杜甫在《客至》《宾至》两诗比拟中表现出的清狂与写意是他坚持个性、不愿改变自我的表现。正因如此,才有他对社稷的忠实、对公民的热爱,才造诣了杜甫的伟大。以往对杜甫沉郁抑扬的描述是他在人生低谷时的写作风格,是杜甫经历动乱时刻意压抑了自身清狂。而当人生境遇顺利得意时,清狂就显露出来,表示出墨客丰富的人生样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