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里,宝玉初次见到黛玉,便仔细端详,说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贾母笑话他:“又胡说了,你何曾见过?”
宝玉笑道:“虽没见过,却看着面善,心里倒像是远别相逢的一样平常。”
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他们于尘世之中的这场相遇,本便是命中注定的久别相逢。
在发展的路上,我们总是经历着各种各样的离去,也经历着各种各样的相逢。
离去和相逢本来便是人生一直上演的戏码。
人间沧桑,循环更替,何时离去,何时相逢,大概我们早在岁月的起始处就已经写好了却局。
本日我们分享的是7首关于相逢的古诗词,愿世上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相逢。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
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
焉知二十载,重上君子堂。
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
怡然敬父执,问我来何方。
问答乃未已,驱儿罗酒浆。
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
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
十觞亦不醉,感子故意长。
嫡隔山峰,世事两茫茫。
——杜甫《赠卫八处士》
相逢,是半生归来,我安好,你也无恙。
公元758年,因上书救房琯,天子一怒之下将杜甫贬为华州司功参军。
被贬途中,他经由奉先县,当听闻少年时期的朋侪卫八隐居于此,他本极其低落的心仿佛有了一丝亮光,顾不上贬途怠倦,他急速去拜访了这位阔别二十余年的老朋友。
真正的朋友,是不管多久没有联系,但再次见面的时候依然会像当年那样,有着说不完的话。
他们匆匆膝于星光烛火之下,共叙人间旧情,共话人生悲喜,频年战乱,没有美酒佳肴,薄酒一杯,春韭几根,黄粱一碗,便是最好的待客之道。
高兴的时候,喝再多的酒也不会醉,是由于老朋友之间的相逢,实在令人欣喜。然而,短暂一别的美好究竟稍纵即逝,嫡一别后,不知道多久才能再相见。
实在,于他们而言,年纪渐长、战乱频发,很多老友都已经离世。而当看到彼此的那一刻,心中已经是激情澎湃,不能自已。这一场年夜难不死的相逢,怎能不令人欣喜?
岐王宅里平凡见,崔九堂前几度闻。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杜甫《江南逢李龟年》
相逢,是年夜难之后,你余生,我也还在。
李龟年是唐代开元期间著名的歌唱家。杜甫初逢李龟年,正值斗志昂扬少年时。
他因才华早著而受到歧王李范和秘书监崔涤的赏识,得以在他们的府邸欣赏李龟年的歌唱。
在杜甫的心目中,李龟年正是和壮盛的开元时期,也和自己充满浪漫情调的青少年期间的生活牢牢联结在一起的。
安史之乱爆发后,长安被叛军攻陷,杜甫流落到了江南,李龟年同样流落江南。几十年之后,江南落英缤纷的时令,他们又相逢。
此时,南国正值一派江山如画,可华美的衣裳依然难遮唐王朝七年动荡下的遍体鳞伤。
回顾起以前在长安往来的场景,思及首都沦陷,亲朋离去,心中感慨万千。
世事沧桑,芳华不再,聚散无情。
这超过近四十年的一段相遇,不仅仅是蕴含了彼此的人生的高光时候一去不复返,还影射了唐朝的繁荣一去不再。
人还是那个人,景还是那个景,只不过物是人非。
所幸,你还在,我也还在,我们还能相逢,还能共话桑麻。
人谁不顾老,老去有谁怜。
身瘦带频减,发稀冠自偏。
废书缘惜眼,多炙为随年。
经事还谙事,阅人如阅川。
细思皆幸矣,下此便翛然。
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
——刘禹锡《酬乐天咏老赐教》
相逢,是光阴荏苒,你未老,我也如初。
刘禹锡和白居易虽然早就互闻声明,但他们的初逢,却是在半百往后。
那是公元826年,他结束了他长达二十三的被贬岁月,朝廷开恩,他终于可以回到东都洛阳任职。
回洛途中,他路子扬州,见到了神交已久的白居易,两人一见如故,彼此敬仰,筵席上他们互酬互唱,刘禹锡写下了那首著名的《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
“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这个“暂”字用的真有预见感,不久后他又被贬。
等到他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十年往后了。64岁的刘禹锡终于不流落,朝廷给他安排了闲职——太子来宾,分司东都洛阳。
当时白居易也客居洛阳三年。老友相逢,自然少不了相聚,白居易晚年身体不好,感慨“与君俱老也,自问老何如”,刘禹锡却不以为然,写下了这首诗来安慰白居易。
当时光老去,我们阅尽人间百态,饱经风霜浮华归来,还是当初的样子容貌,彷佛分开,又没有分开,这不便是生命最真的样子容貌吗?
江汉曾为客,相逢每醉还。
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
欢笑情如旧,萧疏鬓已斑。
何因不归去?淮上有秋山。
——韦应物《淮上喜会梁州故人》
相逢,是他乡相遇,故事在,故情也在。
人们常说,人生有四大喜,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在陌生的城市里,碰着自己曾经的老朋友,这的确是一件令人无比高兴的事情。
公元769年,韦应物离开洛阳,南下江南任职。
他在淮上见到了在梁州交往过的一位老朋友,老友相聚,格外亲切,昔日的一幕幕恍如昨日重现于面前。
他们把酒言欢,回顾着昔日客居江汉,那时朋友们常常相聚,高兴了就痛饮一番,然后相互搀扶而归。
仿佛还是昨天,可是昨天已非常迢遥。一回顾,离去的时候已经由去了十年,光阴如流水一样一去不返。
眉眼还是那双眉眼,只是眼神不再清澈。略发浑浊的瞳眸,是岁月的精品;雕刻于脸庞之上的,是光阴的纹理。一日又复一日,更何况岁岁年年,去日苦多。
他乡遇故知的相逢,像是离群的鸟儿有了伴,像是孤独的小溪遇见了河流,像是飘荡的蒲公英种子落定在尘埃,那一刻,让他感想熏染到了交情的温度。
十年离乱后,终年夜一相逢。
问姓惊初见,称名忆旧容。
别来沧海事,语罢暮天钟。
嫡巴陵道,秋山又几重。
——李益《喜见外弟又言别》
相逢,是多年不见,亲人在,亲情也在。
那一场年夜难前,李益和他的表弟还都是不谙世事的七八岁的儿童。
安史之乱以及随后发生的吐蕃、回纥的频年侵扰、各地藩镇的不断叛乱,使他们各奔东西、蓬转星散。
可巧的是,人间间的情缘,就犹如陶渊明所说的“分散逐风转”,终归于有那么相逢的一天。
那个秋日,那个堆栈,他孤独的喝着酒,忽然一声熟习的乡音,传到了他的耳边。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他们攀谈起来,互道姓名之后,才创造不期遇见了嫡亲,二人一边惊喜地寒暄着,一边在脑海里回顾着对方旧时的边幅。
泪眼之中,彷佛回到了高枕而卧的童年。
十年离乱,音信全无,一朝相见,二人有说不完的话,从小时的环境一贯聊到分别后各自经历的统统。
直到钟声四起,二人的思绪才被悠长的钟声惊断,他们停下交谈环视四周,只见红日西垂、暮色笼罩、薄暮已近。
欢聚的光阴总是那么短暂,表弟又要登程远去巴陵,路途迢遥,相会无由,人生苦短,离怀苦多,又不免惆怅、伤感起来。
岁月变迁,冲不淡的是藏于亲情中的深邃深挚怀念;沧海桑田,变不掉的是流淌在浓浓血缘中的亲情。
静夜四无邻,荒居旧业贫。
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
以我独沉久,愧君相见频。
平生自有分,况是蔡家亲。
——唐·司空曙《喜外弟卢纶见宿》
相逢,是不论贫贱,你有情,我也有义。
司空曙和表弟卢纶同为“大历十才子”,但他们两个人的性情和宦途迥然不同。
和卢纶比较,司空曙性情耿直的多,这也造成他仕途坎坷的多,“安史之乱”后,他的家境愈发清寒,独居在荒野间,过着饥寒交迫的生活。
当秋日到来时,景象日益见凉,如是下去,这个冬天,没有饿去世,也会冻去世,正在这个关头,幸好还有表弟卢纶常常上门探望,送点物质、棉衣什么的。
自己分明年长几岁,却每每都须要表弟的帮助。他一方面心存感激,另一方面又有点羞愧难当。
但也正是这份动听至深的兄弟情,陪伴着他走过了人生之中的至暗时候,让他不求辉煌一世,只求值得一次。
人生本来孤凉,尘世本来荒诞,风雨之中,能冲动你我、温暖彼此的,大概除了“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的顾影自怜,也便是“以我独沉久,愧君相见频”的相互扶持、兄弟情意了吧。
南来飞燕北归鸿,偶相逢,惨愁容。
绿鬓朱颜,重见两衰翁。
别后悠悠君莫问,无限事,不言中。
小槽春酒滴珠红,莫匆匆,满金钟。
饮散落花,流水各西东。
后会不知何处是,烟浪远,暮云重。
——秦不雅观 《江城子·南来飞燕北归鸿》
相逢,是相识一场,你不言,我无须语。
秦不雅观是苏轼的学生,两人相差十二岁,亦师亦友,彼此有着非常深厚的交情。
公元1100年,宋哲宗驾崩,宋徽宗继位,天下大赦,远在海南的苏轼因此得以北迁,而秦不雅观却从郴州移诏至更南更偏远的横州。
这一年的6月,这对饱经磨难的师徒,终于在雷州相见。
一个南来,一个北往,但实在却并没有多大的差异,他们,同是“天涯沉沦腐化人”。
唯一值得光彩的是,茫茫人海,这一对阔别了二十多年的师徒,还有相逢之日。
只是这一次见面,早已不是少年,苏轼已经六十四岁,而秦不雅观也已经五十二岁了,那早些年的风发意气,已在颠沛流离中不知遗失落在了那个角落。
初见时青涩懵懂,相逢时已是尘埃落定。那一刻,他们相顾无言,统统尽在杯中酒。
曾经的遭遇与无奈、心伤与苦楚,本日都融入杯中酒,既然无法改变过去,不如痛饮达旦,珍惜眼下这短暂的欢聚吧。
谁知道这一杯酒后,下一次相聚又在何时呢。
今夜,星垂床畔,倒不如彼此相惜,漂过这末了一段水程,了却尘缘牵紧。
村落上春树在《挪威的森林》里说:“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森林,大概我们从未曾去过,但它一贯在那里,总会在哪里。迷失落的人迷失落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聚散自有时,既然命运如此这般安排,你走,我便不送;你来,无论多大的风雨我都起身相迎。
你陪我一程,我念你生平,愿每一次相逢,都是下一次相逢的铺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