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明月

王昌龄处在一个初唐到盛唐的时期。
诗坛上联初唐四杰、陈子昂,旁生李白、孟浩然、杜甫、王维、高适,这是一个最好的时期,古诗冲出齐梁体迂腐的意象窠臼,活气勃发。
同时又承接了宫体诗的规制,开始向近体格律诗发展。

初唐的诗以五言为主,毕竟从魏晋南北朝下来,这是诗歌主流。
而七言虽然涌现很早,在汉武帝期间便有七言“柏梁体”,张衡、曹丕也写过七言,却一贯不被重视,被认为“体小而俗”,直到初唐胡乐大规模进入中原,作为演唱的歌词大发展,七言诗开始被重视起来。
而王昌龄、王之涣便是七言绝句的主要的首创性人物。

诗一贯是伴随音告成长的。
七绝用在送别歌咏是非常得当的,短短四句,后味无穷,又不疲塌缠绵,以是七绝中的送别诗特殊多。
王昌龄自大“七绝圣手”,送别诗大概占了他所有作品的四分之一,而盛唐七绝四百多首,王昌龄一个人就贡献了七十多首,将近六分之一。
他以一人之力,扛下盛唐七绝一角。

王昌龄的出塞为什么被评为唐诗七绝的压卷之作

王昌龄把七绝的题材、用场、境界都提到一个非常高的高度。
他对七绝的体式、写法、构造、表现手腕做了很多考试测验,被后人延用,并且基本没有超越。

正是他和李白等墨客的努力,让七绝成为唐诗中最盛行、最有味道的一种诗歌形式。

汉时关

王昌龄是有压卷盛唐七绝的能力的。
我们来看他这首被称为“七绝压卷之作”的《出塞》: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称为神品,是明朝李攀龙、杨慎的意见。
不过就像以前说过,诗歌这种文艺类的东西,虽然有高下利害之分,但要分出第一、压卷这种绝对位置,是因读者而异的。
你说这篇压卷,也有人说李益的《夜上受降城闻笛》才是七绝之冠(胡应麟《诗薮》),这上哪儿说理去?

与其去争这些无法剖断的高下,不如来看看这两首边塞诗的差异。
《夜上受降城闻笛》:

回乐峰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

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

这两首诗都是写戍边士兵的眼中所见的边陲景致和心里的感情。

《出塞》没有细致描写景致,“秦时明月汉时关”勾勒出冷月照边关的苍茫景象,同时加上“秦、汉”增加了历史的厚重感,解释边塞历来是兵家重地。
“万里长征人未还”指出中原到边关路途迢遥,空间辽阔。
这两句从韶光和空间高下手,“人未还”让人遐想到战役的苦难。

三四句却没有连续感叹战役残酷,而是转写现在的军事状况是良将无用,“但使龙城飞将在”,如果当年的卫青、李广还能在如今纵马边陲,把稳这里并不是说如今没有龙城飞将一样的人物,而是没有受到重用而已,“不教胡马度阴山”,不但是承接上句,更加表明了边关士卒誓去世守卫边关,乐意为国捐躯的壮烈之心。

月如霜

《夜上受降城闻笛》前两句写景相对较细致,而且对仗。
“回乐峰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这个描写便是墨客登上受降城看到的景致。
“沙似雪、月如霜”虽然同样苍茫、冷浸,和“秦时明月、万里长征”比起来,气势上差了一个等级。

“不知何处吹芦管”这两句点题,听到笛声,心内有感。
什么感想?“一夜征人尽望乡”。
前两句写目之所见,第三句写耳之所闻,末了一句写心之所想。
“征人尽望乡”是李益的想象而已,当然也代表了大多数人彼时心中的感情。
这种景致、声音、想象构成了一个意境空灵的艺术整体,绝句已绝,诗意未绝。

两首诗的差异在哪?《出塞》苍茫大气,士卒望战,意象昂扬。
《夜上受降城闻笛》诗意空灵,征人望归,厌战感情忽隐忽现。

这是盛唐与中唐的差异,是全体时期气息的差异。
年轻多爱“龙城飞将在”,年迈便知“征人尽望乡”。

不同的时期,不同的期间,不同的作品。
昂扬与反思,都是最好的作品。
哪一首更好,得看读者自身处在那个时期,那个期间。

《出塞》、《夜上受降城闻笛》都是一流作品。
但是以王昌龄的“七绝圣手”的造诣,加上《出塞》这种家国情怀、昂扬向上的感情喷薄,称为边塞诗中七绝的压卷之作是没有问题的。

出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