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在我家的后院里,有两株梧桐树

它们种下可能已经很多年了,由于从我记事起,它们就已经好高好高,分明是两棵巨大的老树了。

每当春天来临,这两株梧桐树便迫不及待地着花。
那满树的繁花,犹如一树的灯笼,又如一个个紫色的风铃和喇叭。

那树繁花,曾经照亮了我的童年,也装饰过我的梦。
但后来,我家的老屋变卖给了别人,那两株梧桐树不知何时已被砍伐。

一树梧桐一树相思一树恨

为此,我既伤感又失落落。
我以为我不但永久地失落去了童年,也失落去了童年中那些最宝贵的影象 。

没想到,经由多年的兜兜转转,我创造那些俏丽的梧桐树竟从未去世去,它们一贯活在我的心里,活在那些美好隽永、传唱千年的诗词里。

落日斜,秋风冷。

今夜故人来不来,教人立尽梧桐影。

——吕岩·《梧桐影·落日斜》

太阳已经西斜,秋风阵阵袭来,等了这么永劫光,老朋友到底来不来呢?一个满心期待的人,悄悄地伫立在梧桐树影中,已经以为有些深秋的凉意了。

唐人吕岩的这首诗,虽寥寥数字,非常大略,却别故意境。
它写出了寂寥而凄冷的秋夜的况味,写出了漫漫等待中的失落落和焦灼,更写出了心中有寄托和神往的那份温暖。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

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

别是一样平常滋味在心头。

——李煜·《相见欢·无言独上西楼》

一个深秋的夜晚,残月如钩,梧桐寂寞,被囚于宋国的李煜,独自走上西楼,试图排解离乡去国的痛楚和忧闷。

可是,这痛楚和忧闷是那样地深重而广大,它怎么能够剪,它怎么能够断?它会一贯哽咽在李煜的喉头,盘桓在李煜的心间,让他无法形容,更无法忘怀。

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

梧桐半去世清霜后,头白鸳鸯失落伴飞。

原上草,露初晞。
旧栖新垅两依依。

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

——贺铸·《鹧鸪天·重过阊门万事非》

北宋著名词人贺铸,生平仕途失落意,但他的婚姻却非常幸福。

贺铸的妻子赵夫人,虽是皇家宗室之女,在嫁给贺铸后,没有一点公主病。
她勤俭持家、不辞劳苦,夫妻二情面感甚笃。

后来,赵夫人因病去世,贺铸万分悲痛。
他说自己就像那半去世不活的梧桐树,在清霜中独自特立;又似那白头失落伴的鸳鸯,一贯疲倦孤独地飞行。

一个顶天立地,气吞山河的七尺男儿,将自己失落去挚爱后的处境,比喻得如此凄楚动听,这使我们不得不相信,唯有真正地爱过,拥有过,那失落去后的痛楚,才来得那般浩瀚而深切。

雨歇梧桐泪乍收,遣怀翻自忆从头。

摘花销恨旧风骚。
帘影碧桃人已去,屧痕苍藓径空留。

两眉何处月如钩?

——纳兰性德·《浣溪沙·雨歇梧桐泪乍收》

那缠绵淅沥的秋雨终于停了,院中的那株梧桐树也不再滴泪,可形单影只的纳兰性德,却在这个悲惨的秋日里,想起了曾经的恋人,想起了昔日美好的情事。

然而,这有什么用呢?纵然情到深处,那俏丽的身影和如桃花般的脸庞,早已杳无踪影,无处可寻,只留下那娇小的鞋痕,印在长满苍藓的小径上,让他悲哀,让他断肠。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

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转头,有恨无人省。

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苏轼·《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

在苍茫的夜色中,一钩弯月悬挂在枝叶萧疏的梧桐树上,四下里一片寂静,因“乌台诗案”被贬黄州的苏东坡,在这个萧索、冷寂的暗夜里,独自逡巡。

溘然,他瞥见了一只翩然惊飞的鸿雁,在夜色中四处盘旋。
它找不到可以栖息的枝头,以是它一贯在飞行,一贯在探寻。

苏东坡以为,那只孤鸿多么像自己啊,那样无助,又那样倔强。
虽然无边的阴郁,使它一时看不清前面的方向,但是它永不会妥协,也不会迷茫。

由于有原则,以是有态度;由于有崇奉,以是有力量。
这便是我们喜好的苏东坡,在困境中仍有持守,在贬谪后还存风骨。

萧萧梧叶送寒声,江上秋风动客情。

知有儿童挑匆匆织,夜深篱落一灯明。

——叶绍翁·《夜书所见》

一个秋风阵阵的夜晚,梧桐树的叶子一片片悄然落下,在江上流落良久的叶绍翁,心中不免惆怅万分。

在无边的孤独和寂寥之中,叶绍翁开始惦记家乡和亲人。
他首先想到的,不是别人,而是家中那可爱的小儿。

他说此刻孩子可能还在挑着灯火,在竹篱外追逐蟋蟀。
依稀中,叶绍翁仿佛瞥见了孩子的笑脸,听到了孩子清脆喜悦的声音。

一想到这里,叶绍翁的心一下子暖了起来,他以为不管走多远,只要我们有一个温馨的家,只要我们心中有甜蜜的顾虑,那迢遥的行程和那漫长的别离,又算得了什么呢?

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梧桐树是富贵、吉祥和美好的象征,传说中的神鸟凤凰,只选择梧桐树来栖息。
《诗经》中就有云:

凤凰鸣矣,于彼高岗。

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因梧桐树高大俏丽,以是它极受墨客的青睐。
在中国的古诗词中,那一株株梧桐被授予了极其丰富的涵义,或象征爱情,或寄托相思,或陪衬离愁,或表明心志。

以是,借着墨客的手,我的梧桐树永久不会去世,那一树梧桐,便是一树相思一树恨。
它们耸立在光阴之中,残酷了岁月,也抚慰了一颗颗热爱诗词的心。

-作者-

张风莉,笔名雨枫,甘肃省白银市作协会员,《唐诗宋词古诗词》专栏作家。
已出新书《生命的突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