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些道理,不是像老夫子或者道学家那样,通过喋喋不休或是推理论证而得出,他“以形象来思考,他不证明真理,却显示真理”,他的诗歌是感情和理性的粘合剂。
秦不雅观说,“苏氏之道最深于性命得意之际,其次则器足以任重,识足甚至远”。黄庭坚也说:“吾闻斯人,深入理窟。”都是突出强调东坡居士的哲学成绩。相信看完下面要说的苏轼的这些哲理诗,一定也能够让你在人生的困顿和沉浮之中豁然开朗。
东坡居士的哲理诗,紧张是环绕着人生问题展开,抒写多舛人生的有时性、有限性、缺憾性、悲剧性;而不同于其他墨客的,是他在涂抹苍凉底色、流露感伤意识的同时,供应了心灵解脱、形神超越、清旷闲适、清闲悠然的独特体验。
墨客以审美的眼力、辩证的思维,不雅观照社会事物、自然征象,体察、感悟人生,进而上升为哲思理趣,转化为诗性聪慧。诗词为哲思供应了展现聪慧的平台,哲思使诗词得到了升华的阶梯。
宋仁宗嘉祐二年(1057),苏轼、苏辙(字子由)同时考中进士,时年分别为二十二岁与二十岁。五年后,苏轼获授大理评事凤翔府(在今陕西)签判,十一月动身履新。苏辙伴送至郑州,回京后,写了一首七律。苏轼遂步韵作和,写了《和子由渑池怀旧》: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有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老僧已去世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
昔日波折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
这首诗的前四句,奥妙地以形象、生动、新颖、奇警的鸿雪意象,譬喻人生流落无定、聚散难凭的经历,蕴含着深刻的哲思,此为全诗的重心肠点。
说它“奥妙”,在于苏辙原诗“共道长途怕雪泥”之句,只是忆及当时旅途泥泞难行,充其量是暗喻人生道路、生命进程之困难;
而苏轼则机警地把“雪泥”作为一种文学意象,抒写鸿雁有时踏在雪泥上留下爪痕之后,便飘然远引,踪迹杳然,根本没有考虑也没有人知道它究竟飞往何处,后事如何,解释人生去来无定、聚散有时、命途难测、遇合无期。
这样,就把普通至极的事物,化作“雪泥鸿爪”的深刻哲学命题,堪称“点石成金”的神来之笔。
这首诗的后四句照料“怀旧”诗题,通过回顾前尘往事,认证并深化诗中蕴含的哲理性认识。
往事两桩:其一,当年兄弟应试过渑池时,那位激情亲切接待他们的奉闲老衲人已经圆寂,留下了一座贮藏骨灰的新塔;而他们共同题诗的寺壁已经坍塌,因而也就无从再见旧时的墨迹。
人们惯说“物是人非”,韶光仅仅过去五年,竟然不但人非,物亦非了。去世者形迹的转换和生者墨迹的消逝,两相映衬,言下不无感伤意味。而这正好印证了前面的哲学思考:人生多故,世事无常,一如雪泥上留下的鸿爪,雪化泥消,爪痕荡然无存,更不要说流落无定的飞鸿了。
往事之二,那次进京赴考时骑的马,半路上去世了,只好换乘一头毛驴到了渑池。山路波折,路程迢遥,瘦弱的毛驴累得嘶叫一直。
诗中既有对人生足迹不定、鸿迹缥缈的怆然感怀,又有对骨肉情深的往事的追怀与眷念;在张扬着温馨亲情和浓郁诗意的同时,以鲜活灵动的意象反响哲思理趣,寓意深奥深厚,让人产生共鸣。
同样是与子由互通心曲,同样属于心性启悟、人生体验,坡公还写过一首七绝:
窃禄忘归我自羞,丰年底事汝忧闷?
不须更待飞鸢堕,方念平生马少游。
这首诗作于神宗熙宁六年(1073),东坡时在杭州。诗中对王安石新法有所讥讽,结果被蓄意倾陷他的一些人罗织罪名,连同其他一些诗文,告到朝廷,就中有“包藏祸心,怨望其上,讪渎谩骂,而无复人臣之节者”的话。
诗中与其胞弟坦诚地交谈苦处:开头说,多年来,我贪位窃禄,恋栈不归,自己感到羞惭,难以自适,这是很自然的;那么,值此年丰岁稔之际,你又为什么有所忧闷呢?
尔后,又由“忘归”生发开去,联系到了《后汉书》中东汉元勋伏波将军马援及其从弟的故实,说道,不用等到遭遇“飞鸢堕水”的艰险处境,自己早就想到马少游的告诫,准备抽身引退了。
“飞鸢堕水”,出自马援的一席话:“当吾在浪泊、西里间,虏未灭之时,下潦上雾,毒气重蒸,仰视飞鸢跕跕(飞鸟坠落状态)堕水中,卧念少游平生时语,何可得也!”
此前,其从弟马少游曾劝告他,但求衣食足用,不必追求高官厚禄,自讨苦吃。看得出来,此刻,马援对付功名之累已经有所认识;
马援(前14年-49年),字文渊,东汉扶风郡茂陵县(今陕西省兴平市东北)人,著名军事家。汉光武帝时,拜为伏波将军,封新息侯,世称“马伏波”。
但时隔不久,湘西南“五溪蛮暴动”,年已六十有二的他,又主动请缨,前往讨伐,结果遭遇酷暑,士兵多患疾疫,他本人也染病身死。设想如果他能知足知止,见好就收,何以至此!
该当说,待到“飞鸢堕水”,才想到从弟的劝告,已经为时过晚了;而马援却是“飞鸢堕水”之后,再次请缨,主动自投“网罗”,岂非范例的悲剧性情!
马援戎马终生,功高盖世,北征朔漠,南渡江海,“受尽蛮烟与瘴雨,不知溪上有闲云”(明代袁宏道诗),立志为国家战去世疆场,就义沙场。
末了,竟因他在以前南征交趾时,曾经载回一车薏苡粒,以备日后药用,结果被人诬陷为私运明珠、文犀。在“海内不知其过,众庶未闻其毁”的情形下,汉光武帝勃然年夜怒,削官收印,严加入罪。其时马援已去世,妻孥惊骇万状,连棺材都不敢归葬祖茔。这成为历史上有名的一大冤案。
唐代墨客胡曾深为马援鸣不平,有句云:“功成自合分茅土,何事翻衔薏苡冤!”劳苦功高如马伏波者,尚遭遇如此惨痛了局,等而下之的就更被君王玩于股掌之上,操纵其生杀予夺之权了。
这样,“不须更待飞鸢堕,方念平生马少游”,也就成了千秋智者悟道之言,但真正能够记取并且践行的,实在也未必有很多人。
苏东坡初到杭州,即为诗以寄子由,有“面前时势力难任,贪恋君恩退未能”之句,这里又说“窃禄忘归我自羞”,几次再三提醒自己,宦途困难,朝政险恶,不可贪恋禄位,该当早做归计。
子由见到此诗,当即奉和,诗云:“贫贱终生未要羞,山林难处便堪愁。比来南海波尤恶,未许乘桴清闲游。”意思是,面前的政治风波,涛惊浪恶,大概你想退隐全身,恐怕也很难做到。果真,不久,东坡就遭到了控告、诬陷。
这里的“飞鸢堕”与“乘桴”(事见《论语》,孔子说,主见行不通了,我想坐个木筏到外洋去),都是用典,亦称“用事”。它的浸染是“据事以类义,援古以证今”(《文心雕龙》)。即是用来以古鉴今,借古抒怀,既可加重、丰富诗文的内涵,又能避免粗浅与直白。
清代墨客赵翼有言:“古事已成典故,则一典已自有一意。作诗者借彼之意,写我之情,自然倍觉深厚,此后代墨客不得不用书卷也。”但用典乃是一门学问,讲究颇多,哀求既师其意,又能于古处翻新,而且意如己出,不露痕迹。
东坡居士这类人生感悟之类的诗作,有许多反响在旅途中。如《慈湖夹阻风》:
卧看落月横千丈,起唤清风得半帆。
且并水村落欹侧过,人间何处不巉岩!
墨客于哲宗绍圣元年(1094)六月,被贬英州(今广东英德),南行乘船至当涂北慈湖夹时,为风浪所阻,遂有此诗。墨客躺在船上,气定神闲地不雅观看着天边月落的地方,云横千丈,一色皎然。
啊,天将清晨了!这时,但见履历丰富的老船工急急爬将起来,不雅观察一通四周的风势,尔后紧急呼啸,借得半帆清风,迅速开船赶路。
行进中,前方溘然进入了江流险段,老船工处变不惊,暂且傍着临江的小村落,驾船行驶,倾斜摇荡着渡过了险滩。该当说,这是冒着很大的风险的。但墨客却说,仔细一想,要说风险又何止此处,人间间哪里不是满布着绝壁危岩呢!
末了这句“人间何处不巉岩”,洵为墨客的椎心泣血之语。既是这次艰险途程的真实写照,更是他仕途中屡遭贬谪、历经忧患的概括性、形象化的书写,表示了墨客旷怀达不雅观、履险如夷的精神境界和直面现实、不避艰险、随遇而安的人生态度。诚如清人汪师韩在《苏诗选评笺释》中所言:“荒湾旅泊,却写得即事可喜。读此数诗,足以豁尘襟而通静照矣。”
坡公写过一首《定风波》词: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缓步。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东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顾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宋元丰五年(1082)三月,坡公有黄冈沙湖之行,途中遇雨,因未备雨具,同行者遑遽万状,唯师长西席步履从容,泰然自若。此词即抒写其雨中的独特体验,其事固小,而寄寓深广,颇富哲理性。
就在三年之前,师长西席“愠于群小”,以所作诗文“语涉谤讪”,而遭逮捕下狱(即所谓“乌台诗案”),后被流放到了黄州。虽历经磨难,而其心境仍如此宁静、超拔,且吟且啸,缓步缓步,显现出内外宇宙之和谐统一:人事既“一蓑烟雨任平生”,大自然便“也无风雨也无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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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黄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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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脉:我们的心灵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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