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
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
玉阶空伫立,宿鸟归飞急。
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

幽暗的深林广漠无边,薄暮的烟霭轻纱一样笼罩下来,那一排排的碧绿也不过是伤心的色彩。
暮色苍茫中,远眺的人儿正在忧闷。
靓丽的楼台,也只能茕茕独立。
倦鸟归巢归心急。
而我,回去的路在哪里?只瞥见一座座长亭又连着一座座短亭。

怎么样,厉害吧。

再说宋诗。
宋诗实在也很厉害,但宋诗与唐诗的最大差异在于“以文为诗”“以议论为诗”,将诗散文化、议论化,同时在诗中寄予了很多人生哲理,比如王安石的《登飞来峰》:

苏轼一滴曹溪水涨起了心田的十八滩

飞来山上千寻塔,闻说鸡鸣见日升。
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

这首诗的意思很浅近,就不翻译了。
这首诗最为人称道的是并没有着重写飞来峰的景致,重点写了登临峰顶的感想熏染:站得高才能看得远,寓意要识破事物的实质,就必须节制精确的不雅观点、方法,很具有哲理性。
这与王之涣的“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苏轼的“不识庐山真面孔,只缘身在此山中”有异曲同工之妙。

宋诗的另一个特点便是融入了很多空门禅机。
由于宋代新儒学的兴起,接管了儒释道三者的精华,使得宋代的哲学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新高度。
儒家修身,是文化精髓;道家修骨,是处世之道;佛家修心,是精神升华。
儒释道兼容并蓄,使得宋代文化达到了中华文化的顶峰。

当时,很多宋代的诗词大家都是儒释道样样精通,有些乃至还以空门弟子相称,比如苏轼就号称“东坡居士”、李清照号称“易安居士”、辛弃疾号称“稼轩居士”,实在“居士”便是“在家修行的空门弟子”的意思。
很多诗家在创作的时候,就会自觉不自觉地融入了很多儒释道“命运无常”“人生悲苦”的内容和“清旷散逸“”高风绝尘”的特点。
这样的创作内容与创作风格,大大拓宽了诗歌的宽度,也提升了诗歌的高度,可以绝不夸年夜地说,宋诗的造诣一点儿也不亚于唐诗,正如陈寅恪师长西席的名言:“中原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

比来读了很多宋诗,有些还很冷僻,但也饶有兴趣。
比如苏轼的《赠龙光长老》就很故意思:

斫得龙光竹两竿,持归岭北万人看。
竹中一滴曹溪水,涨起西江十八滩。

这首诗还有个很长的序言:“东坡居士过龙光,求大竹作肩舆。
得两竿。
南华圭首座,方受请为此山长老。
乃留一偈院中,须其至,授之,以为他时语录中第一问。
”大意是苏轼北归过龙光寺的时候,幸得两根大竹子作为肩轿,龙光寺长老让自己写一首偈语,于是自己便写了这首诗。

苏轼的这首诗的时候是在建中靖国元年(公元1101年)写的,那年他已经六十六岁,刚结束了在儋州四年的谪居生涯,动身北归,途经韶州 (今广东韶关) 龙光院,受到院中住持僧人的接待,不禁感慨万千,留下此诗以赠。

这首诗的起笔“斫得龙光竹两竿”一句很故意思,看似平淡,信手拈来,却深有蕴意。
龙光寺长老听闻好友苏轼终于结束了流浪生涯北归途径本寺,急忙赶来,亲手砍下翠竹两竿相赠,一来让苏轼做成肩轿,以解苏轼翻山越岭的困扰;二来寓意“青青翠竹,尽是法身”,貌似无情,实则有性,用它相赠朋侪,表达佛家弟子的良苦存心;三是赞赏苏大学士几十年来只管身处困境,但仍保持如挺立翠竹般的高风亮节,鼓励好友以翠竹为侣,不向多舛的命运低头,自始至终保持冰清玉洁的高尚品质;四是寓意“君子之交淡如水”,只管好友千里迢迢来看望,自己也仅以两根竹子相赠,但朋友之间的深厚情意却蕴涵个中,个中眷眷深情,动听至深。

而接下来这句“持归岭北万人看”也蕴含深意。
龙光长老的这份深情自己收到了,也明白了长老赠竹的寓意,自己对这两竿翠竹极为器重,只管归路迢迢,却始终带在身边,而且表明自己一旦北归,还要将这两根翠竹向“万人”展示,一来展示自己和长老的深情厚谊;二来表示自己只管快要北归,内心十分高兴和自满,但仍不忘却弘扬佛法,展示佛法高风客气、感化众生的深刻含义,让给更多的人看到翠竹就会想到佛法的力量;三来寓意自己就像那两根翠竹,只管几十年来屡遭贬谪,“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不断被流放各地,但如翠竹那样依然保持坚韧不屈的气节、无私奉献的风骨、谦善谨慎的品质以及高风亮节的灵魂,依然“九去世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

后面两句要连起来欣赏才好。
“竹中一滴曹溪水,涨起西江十八滩。
”笔峰陡起,神气俱来。
“曹溪水”是个典故,曹溪是地名,在广东曲江县双峰山下,当年六祖慧能见曹溪水清澈见底,泉如湛露,十分喜好,于是便在曹溪的宝林寺住下来,逐日沐浴净身,感悟佛法,溘然有一天他顿悟佛理,曹溪水因此而成为千年圣水。
而曹溪就此被奉为禅宗祖庭。

青青翠竹中蕴涵了一滴曹溪的泉水,到了西江的时候,就能涨起“十八滩”。
这两句表达了四层意思:一是这一滴“曹溪水”,沾溉所及,竟能 “涨起西江十八滩”,寓意佛法无边,佛力无边;二是这“一滴曹溪水”,乃是禅宗大师大兴佛法的象征,灵气所至,能使人“顿悟”,龙光院竹之中,有此光大禅宗之水,自己幸而持归,正解释自己对此水的崇拜和对禅学的倾慕;三是龙光长老仅凭“一滴曹溪水”,就能悟得禅宗真谛,犹如当年的六祖一样,慧根深厚,直指本心,见性成佛;四是“一滴曹溪水”蕴含着龙光长老的深情厚谊,这份情绪在自己的内心,犹如“西江十八滩”的激流,激起了自己的万般思绪和无限感慨。

这首偈语只管只有短短四句,二十八个字,但字字珠玑,暗涵深意。

六十六岁的苏轼少年高中进士,本来仕途一片平坦,然而由于“乌台诗案”莫须有的罪名,一起被贬谪流放,“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人生的大好年华,不是被贬谪,便是在贬谪的路上,饱经人生风雨,但他始终笑对人生,超然旷达,无时无刻不在追逐人生的真正韵味,或者说是升沉难料的命运。
他在连遭黄州、惠州、儋州三次贬谪之后,仍旧以坦然平和的心态面对贬谪带来的不幸和灾害,并用随缘自适、清新淡泊、清淡从容的心态去化解人间间的艰辛与烦恼,乐此不疲地去探求生活乐趣,乐不雅观愉快的享受着生活。

这首诗可以说,苏轼在洞察世态人情之后,身受曹溪竹水的传染,心受禅学灵气的引发,愈加豁达开空地看待人生的险路,真正做到了不为世俗所扰,真正的热爱那种沉着、疏淡、简朴的生活,真正体会到了人间的韵味,终极形成了“清欢”这一清雅恬淡的人生境界。
而这种“清欢”是在阅尽人间浮华、饱经贬谪之悲的浸泡和过滤之后,才得以领悟到的人生的秘闻和原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