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首发于2019年6月13日《南方周末》)

2018年11月尾,苏东坡的《枯木竹石图》在喷鼻香港佳士得拍得价4.117亿公民币,轰动一时。

此画在艺术史上之以是主要,是由于苏东坡将历代主要树石图像,增减重组,并赋以拟人化的象征关系,使图像与图像之间,产生戏剧性的张力,把王维造理造境的文人画艺,推向新的高峰,切身实践了他“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的美学主见。

2018年11月尾,喷鼻香港佳士得拍卖北宋苏东坡(1037-1101)的《枯木竹石图》,得价4.117亿公民币,与2010年北京保利以4.36亿公民币拍出的黄庭坚书法长卷《砥柱铭》并驾齐驱,成为最昂贵的北宋字画,轰动一时,引起许多热议。

苏东坡枯木竹石图好在哪

南宋费补之在《梁溪漫志》中就曾惊叹:“书与画皆一技耳,前辈多能之,特游戏其间……东坡所作《枯木竹石》,万金争售。
”现在此画溘然重现江湖,而且还是公开拍卖,当然要引起艺术界瞩目,好事家觊觎。

如果当今藏家理解到此画在艺术史、美学史上的分外意义,其末了落槌价,当不止此数。
由于《枯木竹石图》是中国艺术史上第一件流传有绪“诗画互辅”的“文人画”真迹,也是中国美学史上第三次“美学典范”(aesthetic paradigm)转移的代表作品。

从“谢赫美学典范”到“顾吴美学典范”

让我们先从中国墨彩绘画美学典范的转移过程提及。
六朝南齐谢赫(479-502)在《古画品录》中,率先以“气韵生动”为准,作为衡量“人物画品”高下的根本。
不过,谢赫眼中的“气韵生动”,因此宗炳(375-443)在《山水画序》中所说的“以形写形,以色貌色”为主,因此便以“除体精微,笔无妄下;但迹不逮意,声过实在”为由,把名满天下主见以形“真切”“迁想妙得”的前辈大师顾恺之(345-406),贬列入第三品。
所谓“除体精微”是指“整治安排形状文体”也便是“造型”精微的意思;而“迹不逮意”,则是指顾画外表造型虽佳,然本色装饰细节不足丰富,眼高手低,无法达到预期的效果。

谢赫没有体会到顾画的长处,在以遒劲柔韧有力的“春蚕吐丝描”,刻画衣带的静止或飞动,合营面部奇妙的表情变革,来表现人物的内心与个性。
顾恺之认为:“四体妍蚩,本无关于妙处,真切写照正在阿堵中。
”(《世说新语·巧艺》)所谓“气韵生动”应靠以形真切,刻画面部表情及衣纹线条来展现,过分详细的布料花样与器物描写,会喧宾夺主,滋扰人物神色气韵的传达。

过了半个世纪,到了北周的姚最(536-603)写《续画品》时,对谢赫的画法与审美标准提出深切的反省:

点刷研精,意在切似;目想毫发,皆无遗失落;丽服靓妆,随时变改;直眉曲鬓,与世事新。
别体细微,多自赫始,遂使委巷逐末,皆类效颦。
至于气连精灵,未穷生动之致;笔路纤弱,不副壮雅之怀。

他批评谢赫所谓的“气韵生动”,只因此“纤弱”之笔,细描最新的盛行服装花色与扮装发型,追求时尚而已,既不“生动”可赏,也无“壮雅”气质。

姚最《续画品》一书品画的范围,从人物画向山水画延伸,他精简宗炳的论画名句:“今张素绡以远应,则昆、阆之形,可围于方寸之内。
竖划三寸,当千仞之高;横墨数尺,体百里之迥。
”(《山水画序》)赞萧贲画云:“咫尺之内而瞻万里之遥,方寸之中乃辨千寻之峻。
”肯定专工山水的画家地位。
不过,此时的山水画,仍与人物尤其是圣贤人物关系密切,属于“叙事人物山水”。

姚最在美学上的主要贡献,是他在誉扬湘东殿下天纵英才时,所提出的“学穷性表,心师造化”八字箴言,指出画家必须努力学习节制万物的“性表”,也便是工具物的脾气神态与外表形状,同时存心体会“造化”;并在得自然的神形之后,接下来,一方面要“质沿古意”,在内容上要有历史传承;一方面要“文变今情”,在形式上要与时期同步,这样才可以“立万象于肚量胸襟”,无物不可澄怀入画。

在姚最提倡的新式美学典范下,主见以形真切,善于人物、走兽、山水、宫室、器物无所不能的顾恺之,不但是谢太傅谢安(320-385)口中的画圣:“顾长康画,有苍生来所无。
”(《世说新语·巧艺》)同时还成了姚氏心目中的“神明”:

至如长康之美,擅高往策,娇然独步,始终无双;有若神明,非庸识之所能效;如负日月,岂末学之所能窥?

到了七世纪末,李嗣真(620?-696)写《续画品录》时,也认为:“顾生思侔造化,得妙物于神会,足使陆生失落步,荀侯绝倒,以顾之才流,岂合甄于品汇,列于下品,大所未安,今顾、陆同居上品。
”八世纪初,张怀瓘(700?-760?)在《画断》中更进一步断言:“书则顾、陆比之锺、张,僧繇比之逸少,俱为古今独绝,岂可以品第拘,谢氏点顾,未为定鉴。
”到了九世纪张彦远撰《历代名画记》时,顾恺之画已成神品,“自古论画者,以顾生之迹,天然绝伦,评者不敢一二。

从此“谢赫美学典范”退居一旁,“顾吴美学典范”风行一时。
顾恺之的艺术地位,虽然得到彻底平反,但因画迹流传太少,须要有后起之秀,继续发扬,方能彰显于世。
于是“以形真切”的美学不雅观念,通过七、八、九世纪画家及画论家的深耕深化,在展子虔、阎立本、李思训、吴道子、张怀瓘、张璪、朱景玄、张彦远的努力下,更加完善。
顾恺之绵密平均有力的“春蚕吐丝描”,被唐人发展成阳刚柔韧、弹性十足的“铁线描”“琴弦描”“行云流水描”,尤其是到了吴道子(680?-759)手中,更进一步,以书法抑扬抑扬之笔,将上述线描,转化成表现力十足的“蚂蟥描”“兰叶描”(莼菜描)“丁头鼠尾描”,形成了郭若虚《图画见闻志》(1074)中所说的“吴带当风”的新风格。

吴道子继续顾恺之以形真切的朴素风格,致力发展书法用笔式的白描人物画。
朱景玄(770?-850?)在《唐朝名画录》中说他:“不以装背为妙……只以墨踪为之,近代莫能加其彩绘。
”列他为神品上一人。
稍后张彦远(815-907)则在《历代名画记》中推崇吴道子说:“自顾、陆以降,画迹鲜存,难悉详之。
唯不雅观吴道玄之迹,可谓六法俱全,万象必尽,神人假手,穷极造化也。
以是气韵雄壮,几不容于缣素;字迹磊落,遂随意率性于墙壁;其细画又甚稠密,此神异也。
”推崇吴道子为艺坛“神人”,所作壁画人物为“神异”。
尤有甚者,张彦远还直接封他为画圣:“国朝吴道玄古今独步,前不见顾、陆,后无来者。

张彦远把真切的重点,从“描法”转向“笔法”,指出唯有把书法与画法合一,才能不“谨于象似”,要意到笔不到,“离披其点画……脱落其凡俗”,才能臻至“神假天造,英灵不穷”的境界。
在创作上,至此“顾吴典范”大功告成,完备取代了“谢赫典范”。

“王苏美学典范”之兴起

从画技的不雅观点出发,张彦远对以传“己意”为重、技巧次之的王维,不以为然。
他在《历代名画记·论名价品第》中,认为汉魏以降,只有顾恺之、陆探微、张僧繇、吴道子四家,最值得收藏。
纵然在专论山水的《论画山水树石》一章中,也因此吴道子为主,赞他“天付劲毫,幼抱神奥,每每于佛寺画壁,纵以怪石崩滩,若可扪酌。
又于蜀道写貌山水,由是山水之变,始于吴,成于二李”。
认为只有名列山水杂画七大家之首的张通(张璪),“能用紫毫秃锋,以掌摸色,中遗巧饰,外若混成”,可与吴道子相埒。
而王维的山水画,只是“重深”而已,只能与“杨仆射之奇赡,朱审之浓秀,王宰之巧密,刘商之取象”并列。

张彦远诟病王维最有名的一段话,是指一样平常藏家所蓄王维辅导“工人”所布色之画:“人家所蓄,多是右丞指挥工人布色,原野簇成远树,过于朴拙,复务细巧,翻更失落真。

张彦远之后,刘昫(897-946)在《旧唐书·王维传》中说他“字画特臻其妙。
笔踪措思,参于造化。
而创意经图,即有所缺”。
对摩诘之画也有见地,但他笔锋一转,接着又说:“如山水平远,云峰石色,绝迹天机,非绘者之所及也。
”意思是说,王维的“笔踪”与“措思”,非常精彩,但在构图命意上,可能“措思”太过个人化,在经营构图时,时有“缺失落”。

总的来说,唐人认为王画整体看来不错,细看则问题多多。
可见以“顾吴美学典范”来论王维,已经捉襟见肘,扞格不入,无法适用了。

宋人论画,察觉到此一问题,开始另创新式美学典范,为王维解套。
我们从沈括(1031-1095)《梦溪笔谈》中的例子,可以看出端倪。
沈括说:

彦远评画,言王维画物,多不问四季,如画花,每每以桃杏、芙蓉、莲花,同画一景。
予家所藏摩诘画《袁安卧雪图》,有雪中芭蕉,此乃得心应手,意到便成,故造理着迷,回得天意,此难可与俗人论也。

可见唐人论画,以尊重自然构造为评画标准,离不开对自然形状做“写境”式的摹拟再现,以传工具物“内在精神”为目的,对王维这种以“四季花卉”“雪中芭蕉”,违反造化时序,错乱自然构造的画法,完备无法认同。
所谓“创意经图,即有所缺”,便是指此。
然宋人沈括则以画家可以“造理着迷”为王维辩解。

王维另一个“创意经图,即有所缺”的例子,见明都元敬(1458-1525)《寓意编》:“王维画伏生像,不两膝着地用竹简,乃箕股而坐,凭几伸卷,盖不拘形似,亦雪中芭蕉之类也。
”都穆虽然指出王维不顾史实的一壁,但急速又以“不拘形似”为其辩解。

堂堂唐朝字画鉴赏名家张彦远,居然沦为宋人沈括揶揄的“俗人”,是由于他从“外师造化”写境出发,认为绘画的最高目标是传物象之“神”,无法理解王维创作的主旨是从“造境”出发,传达“个人妙得之神”,也便是据画家之心、成画家之意、造画家之理,然后传画家之神,同时又能让作品弯曲符合“天意”。

王维的新画风,提倡“不拘形似”的“造境”,对“外师造化”的写境,是一大冲击。
到了荆浩写《笔法记》(920)时,开始抑吴扬王:“吴道子画山水,有笔而无墨,项容有墨而无笔。
吾当采二子之所长,成一家之体。
”对王维开始有正面评语:“王右丞笔墨宛丽,气韵高清,巧象写成,亦动真思。
”“有笔”是指“外师造化”,形象捕捉准确;“无墨”是指,表达“中得心源”分外感想熏染的“皴法”,付之阙如。
只有王画能以“巧象”,超越吴道子,让作品臻至“笔墨宛丽”的地步。

荆浩说的“巧象”,便是后世所谓“皴法”的前身,也便是山石细部肌理的渲染。
最早指出此一主要转变的画论家是董其昌(1555-1636),他率先称颂:“南宗则王摩诘,始用渲淡,一变勾斫之法”,并奉王维为墨笔俱全的南宗开山祖师。
唐人画山水,在“外师造化”上,多用“勾斫之法”描写峰峦崖壁的大致轮廓;在“中得心源”上,则多重敷色之功,忽略对山石肌理的细节经营。

到了与苏东坡同时的郭若虚,编纂记述唐会昌元年(841年)至北宋熙宁七年(1074年)间284位画家小传成《图画见闻志》一书,论“王维、李思训、荆浩之伦……”时,已明显把王维放在第一位。
到了宋徽宗宣和三年(1121),韩拙撰《山水纯全集》,王维的地位,更攀上了画史最高峰:“唐右丞王维文章冠世,画绝古今。
”而以“造理造境”为主的文人画理论,于是正式确立。

造境的艺术手腕,源自六朝。
秦汉文学,多以写境为主,例如《古诗十九首》与《乐府诗》。
第一首《饮马长城窟行》,诗中怀人的与被怀的,都是真人真事,被怀的真到过长城服役,并饮马于城下。
自昭明太子萧统(501-531)编辑《昭明文选》成书,后世作者受《饮马长城窟行》启示而写的仿照创作,可以没长城履历,只依凭想象力,便可“造境”一番。
根据真人真事的,写出来不一定好;全凭想象虚构的,作品也可能是精品;重点是末了的成品是否能“气韵高清”“亦动真思”。

在以“造境”表现“心意”(己意)上,书法与文学,都走在绘画前面。
晋卫铄(272-394)《笔阵图》云:“意后笔前者败……意前笔后者胜。
”王羲之(321-379)《题卫夫人<笔阵图>后》亦云:“心意者将军也,本领者副将也。
”唐张怀瓘(700?-760?)在《笔墨论》更指出:“深识书者,惟不雅观神采,不见字形。
”可见书家及书论家早就认为“形似”不如“心意神采”主要。

王维作诗,“造境”重于“写境”,最喜以比兴之法,并列似不干系又干系的意象,创造个人心中独得之境:如“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使至塞上》);“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过喷鼻香积寺》);“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秋夜独坐》)。
用诗意“造境”法绘画,当然就会出见“四季花卉”“雪中芭蕉”之类作品,把“我师造化”变成了“造化师我”。
此例一开,“造化”崇高无比的地位,顿时跌落在地,为苏东坡“江山如画”的美学理论,鸣锣开道。

《枯木竹石图》划时期的美学意义

苏轼在诗词文章中多次提到“江山如画”(《念奴娇·赤壁怀古》),可惜历代画论家都没有把稳到此一石破天惊的美学转移宣言。
由于,一旦“江山”美不美,要靠艺术知识来判断决定,经由艺眼取舍的风景,才算得上“如画”。
这样一来,“艺术的真实”便超越了“造化的真实”。
在“江山如画”之外,为求“文以达吾心,画以适吾意而已”(苏轼《书朱象先画后》),苏东坡又补上了一句“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彻底把“造化”由主导降为辅佐。

苏轼并非不重视写境,对吴道子的神技也由衷叹服。
苏轼在《书吴道子画后》中对吴道子推崇道:“故诗至于杜子美,文至于韩退之,书至于颜鲁公,画至于吴道子,而古今之变,天下之能事毕矣。
道子画人物,如以灯取影,逆来顺往,旁见侧出。
横斜平直,各相乘除,得自然之数,不差毫末。
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所谓游刃余地,运斤成风,盖古今一人而已。

但若把写境的吴道子与造境的王维并列评比,吴就被贬为仍局限在笼樊中的“画工”,他早就在《王维吴道子画》(1061)一诗中坦然叹道:

吴生虽妙绝,犹以画工论。
摩诘得之于象外,有如仙翮谢笼樊。
吾不雅观二子皆神俊,又于维也敛衽无间言。

东坡的《枯木竹石图》便是在“得之于象外”这样的美学不雅观念下画成的。
元代鲜于枢(1246-1302)曾有题记云:“右东坡《枯木丛筱怪石图》,世间传本甚多。
”可知此卷原来有个正式且精确的名称,是苏轼遭贬官后,常爱画的题材。
据画卷后刘良佐(11世纪)跋文与米芾的题诗,可知此画的创作原委:

润州栖云冯尊师弃官入道三十年矣,年七十余,须发漆黑,且语貌雅适,使人意消,赐教东坡《木石图》,因题一诗赠之,仍约海岳翁同赋,上饶刘良佐。

旧梦云生石,浮荣木脱衣;支离天寿永,磊落世缘微。

展卷似人喜,闭门心腹稀;家林有此景,愧我独忘归。

接着米芾(1051-1107)的和诗如下:

四十谁云是,三年不制衣;贫如世路险,老学道心微。

已是致身晚,何妨知我稀;欣逢风雅伴,岁晏未言归。

据此,该画当作于东坡四十出头之际。
他在王安石“熙宁变法”(1069)后,遭罢黜外放出京,在外六年,由杭州(1071)至密州(1074),到徐州(1076)履新太守时,经由安徽萧县圣泉寺,碰着弃官入道的冯尊师,找到了倾吐肺腑的知音。
精神饱受打压,经济窘迫困窘的诗画才子,一时积郁喷发,随手为他绘制了这幅二尺小画(27×51cm)。
画面由枯树、怪石为主,配以箭竹、衰草,形成一组以四种意象互动的拟人化戏剧,有如绝句的联语。

画中只见怪石以方尖快速的皴笔画成,充满了翻滚的动态,造型有如癞蛤蟆,一样平常称之谓“蛤蟆石”。
大石无端由高处砸下:先摧折击中两丛箭竹(“丛筱”),险些将之完备压去世,只稍稍露出几片细瘦尖锐的竹叶,勉强挣扎,无声呼救;接着再滚压击中枯树之根,痛得树干如龙蛇扭曲迁徙改变,举臂向上,无声吁天;在枯树旁的数茎衰草,顺风伏首,偃息无言。
全画意象彼此冲撞,有如一出横祸惨烈的拟人化平面哑剧,成为中国画史上,最最悲剧性的一幕。

东坡不但喜好在纸上画“枯木竹石”,在壁上也一样,他的《郭祥正家醉画竹石壁上郭作诗为谢且遗古铜剑二》诗中有云:

空肠得酒芒角出,肝肺槎牙生竹石;

森然欲作不可回,吐向君家雪色壁。

王维虽然以诗法作画,也偶尔在画上题记,但因彼时墨彩绘画措辞尚未成熟,还不具备“诗画相辅”的条件,《王右丞集》中完备不见任何题画诗,便是证明。
到了五代北宋,墨彩绘画措辞完备成熟,已可与六朝诗赋的表现力比肩,自画自题的诗画家,开始涌现,而苏东坡无疑是当中的佼佼者,其名言“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不雅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东坡题跋·书摩诘》),与其说是赞颂王维,不如说是役夫自道。

在米诗之后,有元人俞希鲁(1278-1368)跋云:“余读庾子山《枯树赋》,爱其造语警绝,思得妙手想象而图之,卒不可遇。
今不雅观坡翁此画,连惓偃蹇,真有若鱼龙起伏之势,盖此老胸中磊砢,便自非凡。
子山之赋宛在吾眼中矣。
”道出“枯树”意象的文学来源。
似苏轼遭贬江南,不得北返进京;庾信(513-581)独身只身困居西魏,不得南返,作《枯树赋》自况,以明心志,全篇笔法宏衍恣肆,文思奢丽夸炫,遂为千古名作。
文中以拟人化的手腕,形容枯树“有拳曲拥肿,盘坳反覆;熊彪顾盼,鱼龙起伏;节竖山连,文横水蹙”之态,足令“匠石惊视,公输眩目”。

至于“枯木竹石”母题的绘画源头,远可上溯至唐人的“山水树石”(《历代名画记·论画山水树石》),如毕宏、张璪、沈宁、王默、陈厦、道芬、宗偃的树石,都名誉鹊起,有“改步变古”之誉;近则来自五代李成(919-967)的“寒林平远”“古木寒泉”,得“神化精灵,绝人远甚”之妙(见郭若虚《图画见闻志》)。
苏东坡将历代主要树石图像,增减重组,并赋以拟人化的象征关系,使图像与图像之间,产生戏剧性的张力,把王维造理造境的文人画艺,推向新的高峰,切身实践了他“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的美学主见。

罗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