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上莲花山。
迢迢见明星。
素手把芙蓉。
虚步蹑太清。
霓裳曳广带。
飘拂仙游行。
邀我登云台。
高揖卫叔卿。
恍恍与之去。
驾鸿凌紫冥。
俯视洛阳川。
茫茫走胡兵。
流血涂野草。
豺狼尽冠缨。

这是一首相当故意思的诗。
要理解这首诗,首先要搞清楚一个人。

卫叔卿这个人物,出自《神仙传》,故事长了点,我们只选录与本诗有关的一部分:

孝武天子闲居殿上,忽有一人乘云车,驾白鹿,从天而下,来集殿前。
其人年可三十许,色如童子,羽衣星冠。
帝乃惊问曰:“为谁?”答曰:“吾中山卫叔卿也。
”帝曰:“子若是中隐士,乃朕臣也,可前共语。
”叔卿本意谒帝,谓帝好道,见之必加优礼。
而帝今云是朕臣也,于是大失落望,缄默不应。
忽焉不知所在。

读懂李白系列3骑鹅不雅光记

后面还有一节,不可不录:

叔卿曰:“汝来作甚?”度世曰:“帝甚恨前日仓卒,不得与父言语,今故遣青鸟使梁伯,与度世共来,愿更得见父也。
”叔卿曰:“前为太上所遣,欲诫帝以大灾之期,及救危厄之法,国祚可延。
而强梁自贵,不识真道,而反欲臣我,不敷告语,因此去耳。

大略的说,卫叔卿是个神仙,他去见汉武帝,本来是想见告他消灾解厄之道。
只是汉武帝对卫不足尊重,拿出君主对臣子的派头来对待他,卫叔卿当然很不高兴,直接玩失落踪,就你这态度,我还不奉养了。
后来汉武帝又找到卫叔卿在人间的儿子卫度世,让他把老爸神仙请回来。
读者必须明白,故事这么讲只是为了方便见告大家,卫叔卿来找汉武帝是为了什么,以及汉武帝由于不尊敬人才,失落去了多么宝贵的机会。
否则卫叔卿露个面就消逝,很多底细谁来交待?

看了这个故事,想必大家会有点觉得了,何以李白神游瑶池,偏偏见到的是卫叔卿。
在神仙里,卫真不算有流量的,不过,他的故事,很合李白的口味。

在《神仙传》里,汉武帝后悔了,会去找卫叔卿的儿子;在现实里,唐玄宗可不会去找李白的儿子,就这一点上说,伯禽这儿子白养了。

这首诗,显然写于安史之乱爆发往后,叛军攻占了洛阳城,以是才会“俯视洛阳川,茫茫走胡兵。
流血涂野草,豺狼尽冠缨。
”看起来,李白彷佛是在同情饱受战火荼毒的百姓们,而我要指出的是,李大才子该当只是顺带着表示了一下同情,他的紧张关注点不在这里。
李白毕竟不是杜甫,他是一个相称自我或者说个人的墨客。

诗的前半段写得恍惚飘渺,是标准的游仙诗写法,也是李白的擅场所在。
莲花山当指西岳莲花峰,我认为李白此时并不在长安,不过李白的心大约始终不阔别长安,心为神之所,以是他的神游之旅从西岳开始,也可以理解。
素手把芙蓉一句,又是范例的李白式想象。
李白习气于溘然插入一些若即若离的小细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但又刻画得极其生动,这一点旁人确实不好学,由于如果这个小细节写得不精彩,插入这一笔的效果就会很糟糕,不如不写。
以是这个写法,难在两点,一是若即若离的尺度不好把握,每每写飘了很难收回来;二是对细节描写的哀求很高,既要准确到位,还不能显出用力的痕迹。
我认为李白在细节上的精彩,实在不如杜甫,乃至也不如王维、李贺,但类似这种细节的写法,杜甫、王维很少这么去做;李贺倒是常常这么干,因而也常常被人诟病,远不如李白处理的随意而高妙。

在见到卫叔卿后,两人飞向更高处的仙界,来了出骑鹅旅行记,鸿雁可不便是野鹅嘛。
无论如何,诗到这里,就要溢出一般游仙诗应有的范畴了,接下来将要表明,诗的主题,既不是修仙,更不在仙界。

前面写得越是仙风飘渺,末了这四句就越显得突兀而沉重。
如果我们把这理解为,墨客虽然企图去追求个体的高蹈,但又无法忘却世间的苦难,导致其心境或者梦境的抵牾冲突,当然是可以的。
李白原来便是一个很抵牾的人。
这样解读,卫叔卿便是一个面孔模糊无足轻重的人物,理论上可以换作任何一个别的神仙。
而对付墨客与卫叔卿的双双出游,也只好理解为他作为仙界来客或新丁,还未能闇练节制骑鹅技能,须要一个老司机来带带。

因此,如何理解卫叔卿,涉及到如何看待典故在诗里起到的浸染,我以为典故最大的浸染,在于通过一个大略的符号,关联出更繁芜的意象或意义。
在这首诗的语境里,卫叔卿实在具备足够丰富的内涵,纵然不愿意承认他偏移了全体诗旨,他也将深深埋伏在李白的潜意识里。

李白生前,谪神仙的名气就已经很大了,而且他被唐玄宗召入宫里作翰林待诏,其身份和汉武帝招揽的方士差不多,或者说,汉武帝对待方士的规格,还要比唐玄宗对待李白这类文学弄臣要高。
但李白靠近天子,难道便是为了混个帮闲文人的地位?他是有大胸襟大抱负的,虽然真给了他这个机会,他未必能有多大作为,但自大于文学才华的人,每每也会高估自己其他方面的能力。
李白在宫廷里过得很不快意,只管顶着谪神仙的名头,但卫叔卿这样的真神仙尚且要被天子当臣子对待,他恐怕很快就创造,在天子心目中自己形同倡优般的地位,就更不要说施展什么政管理想了。

离开唐玄宗的李白,正如离开汉武帝的卫叔卿,由于没有受到天子足够的尊重,是满怀怨气的。
当时的明眼人,大约不丢脸出安禄山对唐廷潜在的威胁,安史之乱爆发后,可能许多怀才不遇者都难免有一种觉得,如果当时天子重用了我,自己是可以给天子指出这个心腹大患,并预先设法来办理的。

在李白眼里的历史大约便是这样:他黯然离开长安、离开那个最高权力中枢后,安史之乱终于无可挽回的爆发了,洛阳失落陷了,潼关失落陷了,长安失落陷了,到处是胡人军队的铁蹄,到处是被流血沾污的原野,到处是那些穿着官服的豺狼们,末了这个关注点有点奇怪是不是?比较前两句,有点轻重不侔?说怪也不怪,不该冠缨的纷纭冠缨着,是由于那些真正该当冠缨的贤人或者神仙,被天子忽略了。

李白这首诗,他要写给的第一读者,不应该是那个叫李隆基的人么?遗憾的是,并没有人为他传达这位天子的悔意。

梦终将醒来。
告别卫叔卿和野鹅的李白,将去拜会永王李璘。
既然天子不找我李白的儿子,那我去找天子的儿子,总可以了吧。
李白毕竟当不了卫叔卿,他毕竟是个人,谪活着间苦苦挣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