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从腐木出，敢被齿牙和。
真有山林味，难教世俗知。
喷鼻香痕浮玉叶，买卖满琼枝。
饕腹何多幸，相酬独占诗。
——宋·施枢《玉蕈》
正如诗里所言，前不久，我到一位山里朋友家做客，尝到了久违的夏日美味——地土地，那种存留舌尖的乡韵、喷鼻香味三日挥之不去。
野老贫无分外求，毎将地耳作珍馐。
山晴老仆还堪拾，客到明朝更可留。
人间百年闲自乐，山斋一饭饱还休。
曲肱偶得同疏食，不是乾坤又孔丘。
——明·庄昶《拾地耳》
含有大地气息的地土地，是儿时常见的山野之菜。它颜色和形状极像黑木耳，故而乡里人家又叫它地耳、地衣。
母亲说，地土地是“老天爷”（玉皇大帝）擤的鼻涕，变成耳朵，伏在地上，来探听人间百物善恶的。后来我才知道，母亲的话是有根据的，由于明代鲍山编著的《野菜博录》里地土地就叫“鼻涕肉”，地土地那卷缩的样子，的确像耳朵。它们滑溜溜的，浑身沾满碎草，在湿润的角落，悄悄地躺着；时候伸开的耳朵，听风云移动，听鸟鸣啁啾。
地土地学名叫皮皮菜，《本草大纲》里叫它“地踏菰”，清代的《养小录》称之为“地踏菜”，清代赵学敏编著的《本草大纲拾遗》中记载说，“晋葛洪隐居乏粮，采以为食，故名葛仙米”。地土地是由地面糜烂了的树叶、草屑，经由雨水浸泡后，自然成长出的一种真菌和藻类的结合体菌。它成长周期短，常日长在湿润的地域。其肉质薄于木耳，做菜随意马虎入味，口感松软脆嫩，是集美味、营养于一体，充满山野风味的村落庄佳肴。
在朋友家吃到这昔年的“珍馐”，勾起了儿时的影象。乡下终年夜的我，捡地土地、吃地土地险些贯穿了童年时期的岁月。
夏日连绵的阴雨天里，湿漉漉的荒草间，山崖青石板凹处的青苔间隙，石砬子的苔藓上，奇迹般冒出一簇簇、一团团、一朵朵、软绵绵、肉嘟嘟、大小不一、形不规则、黑中透绿的地土地。雨后的地土地水灵灵、生嫩新鲜、丰腴饱满且有弹性，就像泡过水的木耳。这时是捡地土地的最佳时候。《本草大纲》里说，“（地土地）春夏生雨中，雨后即早采之，见日即不堪”。若是让太阳晒久了，或隔日捡拾，地土地就会萎缩干巴，乃至消逝不见了。
雨停了，有人在村落口吆喝一声，“拾地土地啦——”孩子们就会挎着竹篮儿，成群结队涌向村落外的山坡上。爬上山崖，大家四散开来，弯着腰，拨开荒草枯枝，低头细瞧，一片片黑油油、肥嘟嘟的地土地，挨挨挤挤地簇拥着，曲曲卷卷的菌衣上，还残留着闪闪发光的水珠，乌亮亮的，如珍珠，似玛瑙，晶莹透亮，引人爱怜。我们轻轻地捏住，一片片捡起来，择去草屑泥土，将嫩生生、软溜溜的地土地，小心地丢进篮子里。逐步挪动步子，游走于荒野间，攀爬于石砬子上。
戴穿落叶忽起立，拨开落叶百数十。
蜡面黄紫光欲湿，酥茎娇脆手轻拾。
——宋·杨万里《蕈子》
大自然赐予村落庄的美味——地土地，各处可拾，总是让我们满载而归。
燕支微匀滑更湿，倾筐盛之行且拾。
——明·史迁《菌子诗追和杨廷秀韵》
连绵阴雨天，地土地成长特殊兴旺，可以每天拣每天吃。捡回家的地土地，母亲再一次仔细打消掉附在上面的青苔、草屑等杂质。用井水淘洗干净的地土地，在母亲机动的手里，可荤可素，既能凉调生拌，又能像木耳一样与其他蔬菜搭配，煎炒烹炸，别有风味；还能熬成汤汁，味道十分鲜美。当然，最绝妙的是母亲将地土地切碎，配上肥肉、鸡蛋、粉条、葱花，调成馅，蒸大包子。刚出锅的大包子，热气腾腾，喷鼻香气扑鼻，咬一口，喷鼻香喷喷、软乎乎，饱满的汁液溢满口腔，直贯肺腑，尝一口就不克不及自休：
采采供晨飧，色莹味亦嘉。
金膏溢齿颊，五内生云霞。
——明·顾璘《食菌》
这美味的地土地，滋养了儿时那空洞的肠胃。
地踏菜，生雨中，晴日一照郊原空。
庄前阿婆呼阿翁，相携儿女去匆匆。
须臾采得青满笼，
还家餍饫忘岁凶，雇主
这是清代王磐编纂的《野菜谱》中收录的《地踏菜》诗，此诗读来非常亲切、有趣。可见，这地土地还是古代百姓代粮度荒之物。
如果你认为地土地是不入“名流”的乡野食材，没有可以稽考的馔谱，那就错了。
根荄蔓衍布山巅，一夕春雷引怒拳。
足我穷中八珍味，竹萌木耳更求旃。
——宋·廖行之《和食蕨三首》
宋代黄庭坚把它和紫菜并列，称其为“山珍海味”。南宋朱弁推崇“地菜（地土地）方为九夏珍”。李时珍夸奖地土地“胜于木耳，佳品也”。明朝的高濂在《遵生八笺》里说，“地踏叶，一名地耳，春夏生雨中，雨后采，用姜醋熟食”。清代美食家袁枚的《随园食单》记载，“（地土地）炒青菜须用荤油，炒荤菜当用素油。”晚清薛宝辰的《素食说略》中云，“取（地土地）细如米粒者，以水发开，沥去水，以高汤煨之，甚清腴。余每以小豆腐丁加入，以柔配柔，以黑间白。既适口，亦都雅也。”可见“地土地”营造的美食气氛，追远腥羶，赛过盛筵，令人憧憬。
聊欲燕其阳，餍饫五色芝。
——宋·高似孙《石桥纹蕈》
地土地是一种纯天然、原生态的绿色食品。南朝齐、梁时医药学家陶弘景在《名医别录》认定“（地土地）明目益气，令人有子”。《本草大纲》中记载地土地是明目益气、补肾、清热、祛毒消炎的良药。民间还有用它治愈烧伤、烫伤、痢疾、脱肛等疾病的例子。清代龙柏的《脉药联珠药性考》也说，“久食（地土地）色美，益精悦神，至老不毁”。当代科学研究证明，地土地富含蛋白质、多种维生素和磷、锌、钙等多种矿物质，有些身分可抑制人大脑中的乙酰胆碱酯酶的活性，对老年痴呆、糖尿病、高血压等有一定的疗效。
万绿丛中映紫微，婆婆打伞采岩衣。
人间美味天仙菜，雨后滋生朵朵肥。
——当代·朱守平《采岩衣》
近年来，乡野的地土地，已作为纯天然绿色特产，制作成礼品盒，摆上了超市货架，成为大众喜好的传统风味菜品。炎酷暑季，品一口那厚重与清凉的山野珍馐，蕴含在地土地里那份最美好的儿时情绪，便久久萦绕在心头。
-作者-
朱少华，莒南县人，中学高等西席。喜好写作。传授教化论文、散文随笔、诗歌、剪纸等作品，散见多家报刊及网络平台。在征文及网络文学作品大赛中多次获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