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巧只能算三四流的作者,但是诗风“不在裙钗中”,是作家、红学研究者林乃初对付探春的评价。私以为非常中肯,正如书中提到探春的“敏”。
《咏白海棠》的第一首出自“蕉下客”贾探春:
斜阳寒草带重门,苔翠盈铺雨后盆。
玉是精神难比洁,雪为肌骨易销魂。
芳心一点娇无力,倩影三更月有痕。
莫谓缟仙能羽化,多情伴我咏薄暮。
脂砚斋对这首诗并没有任何批注,不过在回前写下“结社出自探春意,作者已伏下回‘兴利除弊’之文也”。在众姊妹中,探春是最不让男子的一个,在她给宝玉的花笺开头便是“娣探谨奉”。古时候对“姊”而言称“娣”,对“兄”而言称“妹”,但是探春对宝玉称“娣”,也可以说是模糊了性别的界线,更加亲密。程高本中改成了“妹探谨奉”,就显得疏离。
再回到这首诗,比较薛林两位,探春的才华稍逊,以是这首诗也有抛砖引玉的浸染。比较黛钗二人一气呵成,探春“自提笔写出来,又改抹了一回”。
实在说到《红楼梦》里的诗,很多都是带着“谶诗”或者“诗谶”的意味,这首诗同样也包含着关于探春乃至贾府的谶语。
开头一句写实,秋季、斜阳、寒草,都透着一股衰退的气息。如果贾政在,想必不会喜好这首诗,当初大不雅观园题对额时傍友所作“麝兰芳霭斜阳院,杜若喷鼻香飘明月洲”就曾被评“斜阳二字欠妥”“颓丧”。不过这也暗示了贾府的衰败,暗合了探春“生于末世运偏消”的命运。“重门”之内,即是大家闺秀的芳姿,也是被锁住的命运。
“玉是精神难比洁,雪为肌骨易销魂。”这句用“玉”和“雪”来比喻白海棠的洁白无暇,化用苏轼的白梅诗:“罗浮山下梅花村落,玉雪为骨冰为魂。”有人就认为,曹雪芹的海棠诗深受苏轼在岭南所作的两首白梅诗的影响,《十一月二十六日,松风亭下,梅花盛开》和《再用前韵》,韵脚也有“门”“魂”“昏”等。当然,探春等人借海棠咏叹少女精神的洁白无瑕,而苏轼当时被贬惠州,以白梅来比喻自己的明净。
“芳心一点娇无力”,语出白居易《长恨歌》中的诗句“侍儿扶起娇无力”。不过对付探春来说,这句与她在鹞子谜中所作的“游丝一断浑无力”都很随意马虎让人想到她的判词“千里东风一梦遥”,以及画面中的“两个人放鹞子,一片大海,一只大船,船中有一女子,掩面泣涕之状。”面对贾家的颓败,探春纵然“才自精明志自高”,也始终是“娇无力”。这句也可以说是《红楼梦》中关于探春的“诗谶”之一。
末了一句“莫谓缟仙能羽化”,就像苏轼在《前赤壁赋》中的那句“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当然,苏轼能感悟“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而远嫁的探春也只能是“天地一浮游,沧海之一粟” 。“多情伴我咏薄暮”则是很常规的一句,唐代墨客刘兼的《海棠花》中也有“良宵更有多情处,月下芬芳伴我吟”的表达。虽然也是薄暮,但是传达出来的意象却和宝钗的“不语婷婷日又昏”、黛玉“娇羞默默同谁诉,倦倚西风夜已昏”、湘云“幽情欲向嫦娥诉,无奈虚廊夜色昏”的颓丧不一样。
可以说,探春是《红楼梦》中女性意识抽芽的范例人物形象,包括“敏探春兴利除宿弊”一节中对她的点评“敏”。脂批也曾提到,“探春如在,群芳不至飘泊。”面对贾家颓势,只管安排她兴利除宿弊,但是面对“百足之虫去世而不僵”的局势,究竟也是无可奈何。但是她本人并不颓丧,还要歌咏薄暮,可谓是“不在裙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