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榆钱吗？你有多久没见到榆钱儿，没捋过它、没吃过它了？小时候，母亲边给我们做喷鼻香喷鼻香甜甜的榆钱饭，边念叨着谣曲儿：“榆钱、榆钱，吃了榆钱，家家都有‘余钱’......”
榆钱是榆树的荚果，初绽时青绿绿、圆亮亮的，酷似串起来的一枚枚小铜钱，故而得名。榆钱也叫“榆荚”，《本草大纲》里说：“榆未生叶时，枝条间生榆荚，形状似钱而小，色白成串，俗呼‘榆钱’。”
农谚云：“榆挂钱，好种棉；榆钱鼓（泛青），种红薯。”一串串榆钱儿绽满了老榆树的枝枝叉叉，在微风小雨中摇摇荡曳，把绚丽多彩的春摇远了，把翩翩双飞的紫燕摇来了，也把火红的日头、料峭的风儿摇暖了。这时节，农夫开始春耕夏播了。而在文人墨客的笔下，小小榆钱儿却是春天末了一道俏丽的风景。
《东风》
东风先发苑中梅，樱杏桃梨次第开。
荠花榆荚深村落里，亦道东风为我来。
唐代墨客白居易笔下的东风像神奇的魔术师，先吹开了数枝早梅，又次第吹开了樱花、杏花、桃花、梨花，末了才吹开了荠菜花、榆钱儿。
《晚春二首·其一》
草树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
杨花榆荚无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飞。
而在韩愈这首耳熟能详的《晚春》一诗中，杨花和榆钱虽没有姹紫嫣红的百花那般娇艳多姿，却化作漫天飞舞的飘雪，给晚春增长一道亮丽风景。就像清人曹雪芹在《葬花词》中咏诵的，“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那份随意率性与逍遥多么令人倾慕啊！
一串串榆钱儿刚刚绽发时，青绿鲜嫩，娇小可爱，引得墨客们纷纭赋诗赞颂。
《榆钱》
宋.彭汝砺
林外溪头榆荚钱，风吹个个一样平常圆。
浑疑萍叶轻分去，宛如彷佛苔花碎接连。
俏皮的风儿把青青榆钱儿吹落到湖水里，轻漾在初萌的三两片小荷间，宛若那点点星星的苔花。
《戏咏榆荚》
唐.施肩吾
风吹榆钱落如雨，绕林绕屋来不住。
知尔不堪还酒家，漫教夷甫无行处。
小巧的榆钱儿耐不住狂放的东风，像小雨一样纷纭飘落，墨客不由发问：是不是像我一样被东风熏醉了，没有西晋王夷甫所称的“阿堵物”（钱）偿还酒家，化作榆钱儿充数呢？“风日近清明，几片榆钱，都算莺儿俸。”清代墨客卓尔堪说的更美，这些青青小钱儿，是留给那些莺莺燕燕载歌载舞的酬劳呀！
生钱闻可食，贫者当果蓏（luǒ）。
——明.吴宽《榆》
榆钱鲜喷鼻香嫩滑，可以直接生食，亦可做粥做饼做菜团。它不仅营养丰富，还具有健脾安神、清热降火、止咳化痰等功效。从前间，乡民在青黄不接之际，常以榆钱、榆叶甚而榆树皮，做成救灾饭、救急饭，聊以果腹。
清代宫廷里在春季也烹饪一些应季时鲜，比如榆钱，只不过是改改口味，清清肠胃而已。乾隆天子喜食榆钱饽饽、榆钱饼，还作有两首《榆饼》诗：“榆荚过清明，圆钱绿云色。汤官供节物，五熟蒸如式。翠拟春蚕茧，薄似秋蝉翼......”“新榆小于钱，为饼脆且甘。导官羞时物，佐膳六珍参。偶啗有所思，所思在闾阎......幸不问肉糜，玉食能无惭。”天子的御膳自然是做得精美新奇，鲜喷鼻香适口，比不得民间粗劣的糠团菜粥，幸亏乾隆还没忘了“闾阎”，不会像那个昏庸无道的晋惠帝，发出荒诞至极的“何不食肉糜”之问。
“若到江南遇上春，千万和春住。”（宋.王不雅观《卜算子.送鲍浩然之浙东》）榆钱绽开之际已至晚春，春光虽美，可年光时间易逝，榆钱似钱不是钱，它能买下东风，留住青春吗？古代文人常常把惜春伤春之情，寄予纤巧可人的榆钱。
《元巳》
宋.文彦博
林花脉脉怯朝烟，雨隔兰庭曲水筵。
欲买春花无定价，东风撩乱掷榆钱。
春色春光春情是无价的，墨客再借助东风抛掷榆钱也买不下，留不住。
《榆钱》
宋.孔平仲
镂雪裁绡个个圆，日斜风定稳如穿。
凭谁细与东君说，买住青春费几钱。
榆钱再风雅美妙，纵然东风传信，花费再多，也买不住青春光阴。
正如南宋墨客万俟咏所言：“纵岫壁千寻，榆钱万叠，难买春留。”（《木兰花慢.恨莺花渐老》）
南宋爱国志士华岳也感叹光阴匆匆、壮志难酬：“买春无计托花神，费尽榆钱不计缗。”（《春暮述怀》）
明代女词人张绉英痛惜道：“买春春已无踪迹，榆钱满地空散乱，不敢怨东风。”（《菩萨蛮.有感》）
清代才女胡缘在《送春词》里，禁不住发问：“风送榆钱时满地，阿谁教作买春资？”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南塘.李煜《浪淘沙令》）东风是唤不回的，青春更是买不到的，榆钱该落还是落，春光该老去还是老去。
不过，榆钱倒是乡下小孩子喜好的鲜物儿。青青黄黄的串串榆钱儿，诱引得孩子们扒掉鞋子，哧溜溜爬上树，先捋上两把，塞进嘴里打打牙祭。那味儿鲜爽爽、清甜甜，是家乡难忘的味儿，是儿时不老的影象。
古代墨客童心悠悠，也有孩子的天真天真，倒真的要把榆钱当作圆亮的小铜钱，去赊账买酒。唐代边塞墨客岑参两次从军边塞，他的诗作向以壮写边塞风光、军旅生活而著称，其诗意境新奇，风格奇峭，富有浪漫主义色彩。但也偶有简白普通、诙谐轻松之作。他曾在春光正浓的凉州城郊，路遇一卖酒翁，赋诗调侃道：
《戏问花门酒家翁》
老人七十仍沽酒，千壶百瓮花门口。
道旁榆荚仍似钱，摘来沽酒君肯否？”
这个岑判官啊，一脸孩子气的欲用串串榆钱向人家买酒吃，天真得让人不由窃喜，后来不知道这个卖酒翁赊给他酒了没有。
明代散曲家金銮不仅是童心不泯，这个嗜酒如命的游侠墨客常常是“半世虽贫酒满缸”“伴诗狂，与酒狂，唾向西风枕簟喷鼻香”，其散曲中也写及榆钱，诗曰：
青溪畔小园，任荒漠种几年。
黄庭畔小笺，任生疏写半篇。
分来红药春前好，摘去青葵雨后鲜。
又不癫，又不仙，拾得榆钱当酒钱。
其旷达超然、狂放不羁之脾气可见一斑。
我倒是记得家乡的榆钱情歌，那韵味那情思总让我回萦往来来往，激情满怀。老家村落头有片榆林，春分过后采摘榆钱，小孩子是爬树捋来，村落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们多是用竹竿绑了镰刀，伸到高高的老榆树枝丫间采钩。
村落里的青皮后生瞥见了，嬉皮笑脸地唱起来：“南坡榆树粗又高，树下妹子高挑腰，瓜子脸蛋细眉毛，害得哥哥睡不着.......”那些泼泼辣辣的姑娘不甘示弱，高门大嗓回应道：“高挑腰的有竿子，瓜子脸蛋有筐子，苗条眉毛是镰子，要配你愣头愣脑傻小子！
”一阵阵豁达郎的笑声之后，榆林那边的后生家噤了声儿。
“旬月烟村落半风雨，榆钱好为买春晴。”（南宋.喻良能《春水》）我热恋着故乡，念想着家乡的青山绿水，念想着一棵棵老榆树结出的串串黄绿色的榆钱儿。不知何时能回归故乡，再品一品母亲做的那甜津津、喷鼻香喷喷的榆钱饭，听一听那风趣诙谐、大胆率直的榆钱歌！
作者：刘琪瑞，男，山东郯城人，一位资深文学爱好者，出版散文集《那年的歌声》《乡愁是弯蓝玉轮》和小小说集《河东河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