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宋代王令七律《暑旱苦热》

文/詹子

虽已过处暑节气,本应暑尽秋来,但此时此刻,“热”仍是天地间绝对的主角。
面对暑热,没有空调没有电扇的古人是若何苦苦捱过的?本日,“韶光嗅”选读北宋墨客王令的一首七律《暑旱苦热》:

清风无力屠得热,落日着翅飞上山。

专栏丨詹子手提世界同此凉热

人固已惧江海竭,天岂不惜天河干。

昆仑之高有积雪,蓬莱之远常遗寒。

不能手提天下往,何忍身去游其间。

生平孤苦,27岁离世

宋仁宗天圣十年(1032年),王令(字逢原)出生于元城(今河北大名)。
不幸的是,他刚满5岁,母亲父亲便相继离世,唯一的姐姐已嫁为人妇,王令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
万般无奈之下,王令只得跟随在广陵担当低级武官的叔祖父王乙来到广陵(今江苏扬州),寄居在其门下终年夜。
许是江南的山水富有灵性,让王令流落的心有了一个安排之处,因此,虽阔别家乡、久作广陵旅,但王令一贯以广陵人自居。

宋仁宗庆历九年(1049年),17岁的王令离开叔祖父另立门户,并接回了因寡居而难以生存的姐姐及外甥,奉姐如母、课甥如子,从此,一个三口之家的生活重担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王令选择了到家塾当伴读,靠着微薄的薪酬,坚持百口人的生活。
他在《雁》以孤雁自喻:“万里长为客,飞飞岂自由?情知稻粱急,莫近网罗求。
关塞风高夜,江湖水落秋。
哀鸣徒自切,谁谓尔悲愁。

实在,曾经有个机会摆在王令面前,让他有可能改变这种生活无着、极度窘迫的田地,但是他放弃了。
那是宋仁宗皇祐四年(1052年),朝廷举行科举考试,20岁的王令自称志在贫贱,不愿屈就科举功名,不顾众人奉劝,决然放弃了进取功名的机会。

宋仁宗至和元年(1054年)是王令短暂人生中很主要的一年,就在这一年,他碰着了生命中的忘年石友——王安石

当时,王安石由舒州通判被召入京,途经高邮(今江苏高邮),得知讯息的王令立即修书一封,并赠诗《南山之田》求见,开始了他与王安石的交往。
王安石年长王令11岁,在这之前,早与王令的叔祖父王乙相熟,王令也早已敬佩他的人品和文章。
从此,两人书信往来频繁,成为莫逆之交。

经王安石的举荐,许多有荣誉的文人学者开始与王令投赠唱和,一韶光,王令声名赫然,“附丽之徒,日满其门”。
这使得清高孤傲的王令大为恼火,闭门谢客,并在门上写下逐客令:“纷纭闾巷士,看我复作甚?来则令我烦,去则我不思。

不求功名的生活信念、清高倔强的孤傲性情、颠沛流离的穷苦生活,使王令一贯陷于凄苦的田地难以自拔。
但王安石很欣赏他的才识,认为“可以共功业于天下”,并把自己夫人的妹妹嫁给了他。
新婚的幸福,让王令在经年的孤寂穷苦后,终于品尝到了一点生活的甜蜜。
可是,这样的甜蜜没持续一年,宋仁宗嘉祐四年(1059年),年仅27岁的王令便抛下有孕在身的妻子,在贫病交加中撒手人寰,令人唏嘘。
一年之后,王安石在追思王令时,曾写下三首《思王逢原》,个中最著名的便是“妙质不为平世得,微言唯有故人知”之句,对他才高命短、不为世用的命运,极尽哀惋之情。

诗风奇险,不蹈袭古人

在诗文领域,王令是不折不扣的天才。
他的创作韶光仅有短暂的10年,却写出了480多首诗、70多篇散文,特殊是他的诗作,备受推崇。
宋人夏均父赞誉:“此诗奇险,不蹈袭古人。
”宋人王平甫惊叹:“天上语,非我曹所及。
”南宋刘克庄也点赞:“骨气苍老,识度高远。

王令27岁便英年早逝,一个20岁旁边的年轻人写的诗,何以得到浩瀚名家的高评?读一读他的《暑旱苦热》,我们就会创造,王令之诗才并非浪得浮名。

“清风无力屠得热,落日着翅飞上山。
”清风没有力量驱赶暑天的酷热,那西坠的太阳仿佛生了翅膀,飞旋在山头,不肯低落。

这里的“屠”字用得新奇。
王令把暑热当成了咆哮肆虐的魑魅魍魉,把清风比作了一把锋利的刀。
只可惜,在利刃和魑魅魍魉的对抗中,前者终极还是落败。
当代作家、文学研究家钱锺书师长西席在《宋诗选注》里点评:“屠”字用得很新奇。
把风比作刀的构思,在文学作品里比比皆是,如唐朝贺知章的“仲春东风似剪刀”、清代曹雪芹的“风刀霜剑严相逼”等。

“落日着翅飞上山”这一句,总能把詹子拽回到童年。
那是一个小人书盛行的年代,詹子最初的文学启蒙,便是从图画精美、笔墨精简的小人书开始的。
隔着四十多年的光阴回望,詹子仍能瞥见小小的自己捧着小人书负责翻看的样子。
那时,詹子总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在记载着“盘古开天”“后羿射日”“精卫填海”等远古神话的小人书里,只假如画到太阳,太阳里面总有一只长着三只脚的鸟?举头望望天,也没见太阳长出翅膀啊。
后来,随着年纪渐长,詹子总算明白了,在小人书上看到的那只三脚鸟,便是中国神话传说中能驾驭太阳飞行的神鸟——三足金乌。
很显然,王令也是知道这个神话的,以是才有“落日着翅飞上山”的形象落笔。

“人固已惧江海竭,天岂不惜天河干。
”暑旱苦热,人们都在担心,长此以往,江湖大海都要枯竭,难道老天就不怕银河也被晒干?由地上的江海而想到天上的银河,正见王令思路奇特、驰想高远,果真一如王平甫的惊叹——“天上语,非我曹所及”。

“昆仑之高有积雪,蓬莱之远常遗寒。
”现实之中、普天之下,没有可以避暑的清凉之地,王令的思绪便飞向了虚幻的神仙天下:高耸入云的昆仑山顶常年积雪,远居海上的蓬莱仙岛四季寒凉。
对热想冷、由暑思雪的着墨,诗圣杜甫在《早秋苦热堆案相仍》里也曾有过:“南望青松架短壑,安得赤脚踏层冰。
”只不过,相较之下,王令的想象更为脱俗奇特。

“不能手提天下往,何忍身去游其间。
”尾联两句,将漫飞的思绪猛地拉回现实,尽显王令睥睨天下的豪情、忧乐天下的胸襟:“我不能携带天下人一起去神山仙岛,又怎能忍心独自一个,到那儿去逍遥徜徉?”

“手提天下”的气概,在王令之前,无人能出其右;但是,他“何忍身去游其间”的忧乐情怀,与范仲淹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同频共振。
王令的终极关怀是兼济天下,这也是王安石赏识王令,认为他“可以共功业于天下”“可以任世之重而有助于天下”的根本缘故原由。

困难困苦,玉汝于成。
乱离贫乏的生活,在少年老成的王令身上,磨砺出了一股横亘天地的浩然之气,就如魏晋期间的曹植在《七启》中写到的:“挥袂则九野生风,年夜方则气成虹蜺。
”俊杰之士的傲兀形象,跃然纸上。
可王令生不逢时,他所处的北宋中叶,积贫积弱的局势已经形成,他的绝代才华,并不为当时所重。
王令生前曾在《夜深吟》里自我感叹:“叩几悲歌涕满襟,圣贤千古我如今。
冻琴弦断灯青晕,谁会男儿半夜心?”

岁月深处,有一种奇特的快乐

不过,在中华大地上,兼济天下的男儿心一贯在炙热地跳动。

公元1935年的冬天,中心红军走完了长征末了一段行程,即将到达陕北,毛泽东登上岷山峰顶,了望青海一带苍茫的昆仑山脉,写下了词语雄浑、气势磅礴的《念奴娇·昆仑》:

横空出世,莽昆仑,阅尽人间春色。
飞起玉龙三百万,搅得周天寒彻。
夏日消溶,江河横溢,人或为鱼鳖。
千秋功罪,谁人曾与评说?

而今我谓昆仑,不要这高,不要这多雪。
安得倚天抽宝剑,把汝裁为三截?一截遗欧,一截赠美,一截还东国。
太平天下,环球同此凉热。

这是一代伟人的高远气候。
但是,我们从这首千古词作中,可以读到墨客毛泽东对古人作品的传承,个中丰富的浪漫主义色彩、强烈的忧乐天下情怀,与王令的《暑旱苦热》并无二致。
还有,“安得倚天抽宝剑”一句,令人遐想到唐朝诗仙李白《临江王节士歌》中的“安得倚天剑,跨海斩长鲸”、南宋辛弃疾《水龙吟·过南剑双溪楼》中的“昂首西北浮云,倚天万里须长剑”,同时,也与王令《暑旱苦热》首联中的“屠”字暗合……仔细想想,岁月就像一座高大深邃的圣殿,而中华经典诗词,则是每个人得以进入圣殿、与先贤对话的神奇密码。

就在这个酷热的深夜,詹子又再一次启动了这组密码,在岁月深处,瞥见先贤的一颦一笑,崇敬他们的胸襟情怀。
既忠实于岁月,又忠实于心灵,这真是一种奇特的快乐。

詹子,原名詹春华,资深媒体人,湖南省诗词协会会员。
事情之余爱好写作,作品散见于海内各有名报刊、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