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湘帘闲不卷,曲房朱户闷长扃。
恼人光景又清明。

——《浣溪沙·清明》

春天,街巷里的桃花灼灼开放。
淑真刚刚换上轻薄风凉的春衣,想去街上嬉戏。
那吹面的软风、树梢上升起和暖的袅袅轻烟,令人感到心情舒朗。
在屋檐下,啁啾飞过的燕子衔泥筑起了小巢。

然而,她却走不出这深深庭院,湘帘低垂,朱户长闭,回廊弯曲幽深。
(扃:关闭。
)表面的妖冶春光多好,可是一到清明后就再也看不到了。

醉美宋词|朱淑真浣溪沙清明

起句便是一句“春巷夭桃吐绛英”,彷佛很清亮地展示出了一种绯赤色的情怀。
“夭桃”二字正有《诗经·周南·桃夭》中的寓意:“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以艳丽的桃花起兴作比,赞颂新娘年轻仙颜,并祝贺她得到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
清代姚际恒在《诗经通论》中说“桃花色最艳,故以喻女子,开千古词赋咏美人之祖。

显然,这春巷桃花吐蕊绽放,在自幼饱读诗书的朱淑真眼里展示的正是这样一幅热烈美好的景象,引起了她情不自禁的遐想。
换上春衣的她洒浴在春光里,看到屋檐下的双双春燕正衔泥筑巢,心头也悄然萌动着这样一种美妙的意蕴:这样的时令里,连燕子都成双成对建起了新家。
那么她的未来呢?

想到这里,她不禁惆怅起来。
眼中的景象也忽然变得幽寂而沉闷。
湘帘闲不卷,朱户闷长扃,让她心头刚刚燃起的激情与抱负骤然遭遇到冰冷的现实:表面的天下姹紫嫣红,她的天下却只有面前这份孤寂与落寞。

李商隐《无题》诗中的名句:“重帏深下莫愁堂,卧后清宵细苗条”。
在孤独的守望中,她陷入了某种恍惚的回顾之中:

门前春水碧于天,

座上墨客逸似仙。

白璧一双无玷缺,

吹箫归去又无缘。

这首诗名为《湖上小集》,别号《春日杂书》。
写的应该是朱淑真参加一次墨客雅集时发生的偶遇。
至于这个“湖上”,根据朱淑真的生活环境和行踪来看,应该是江浙西湖一带。
西湖是文人们心中的后花园,在西湖之滨,文人们以诗会友,以酒佐兴,应该是风雅之事。

朱淑真有幸参加了一次这样的文人聚会。
“门前春水碧于天”,这一句直接从晚唐五代韦庄的一首《菩萨蛮》词中化出:“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韦庄写的正是泛舟江南的西湖之上。

正是在春光妖冶时节,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杨柳柔柔,湖水碧绿。
那些士子诗人雅集一处,可谓是高朋满座。
在这浩瀚的诗人士子中,有一位气质高华、洒脱不俗的墨客格外让朱淑真瞩目留神。
“座上墨客逸似仙”,一个“逸”字透露出朱淑至心中憧憬的男子形象。

什么是“逸”?《三国志·诸葛亮传》称:“亮少有逸群之才。
”这里的“逸”是超越凡俗的意思。
又如:“逸才”是指超人的才智;“逸伦”是指超越同辈;“逸操”是指高洁的情操;“逸品”是指超越流俗的人格魅力、艺术教化或艺术品,以及超绝凡常的嘉德。

可见,一个“逸”字,有超尘脱俗之意,也指才华、个性和品行超出凡人。
“逸似仙”则更是洒脱洒脱,有似神仙中人,令人悠然憧憬。

对此,她另有一首诗《题四并楼》可以看出这种情怀:

华榜危楼岂浪名,

人间四者此环并。

日知光景无虚度,

时觉清风满座生。

庾亮据床谈兴逸,

仲宣倚槛客愁轻。

到底什么是“逸”?朱淑真在这首诗里点出来了——“庾亮据床谈兴逸”。
诗中提到的东晋士人庾亮,颇有魏晋绅士洒脱自然、情趣高远的风姿,那便是“逸”。
《世说新语·容止》记载:“庾太尉在武昌,秋夜气佳景清,使吏殷浩、王胡之之徒登南楼理咏。
腔调始遒,闻函道中有屐声甚厉,定是庾公。
俄而率旁边十许人步来,诸贤欲起避之。
公徐云:‘诸君少住,老子于此处兴复不浅。
’因便据胡床,与诸人咏谑,竟坐甚得任乐。

说的是时任太尉的庾亮在武昌时,一个气佳景清的秋夜里,他府中的使吏殷浩、王胡之等人在南楼吟诗听乐。
这时,忽然听到函道中传来响亮的足屐之声,此人定是庾公。
果真就见庾亮一行十多人步辇儿而来,人们纷纭起身避让,那庾亮却逐步说道:“大家不要拘礼了,我在这里也玩得很有兴致。
”说罢就在一张胡床(似小马扎)上坐下,和人们一起谈笑吟咏,颇得放诞之乐。
这里,身为太尉的庾亮与诸雅士不拘形迹,在风清气爽的秋夜吟诗作歌,谈笑风生,甚得逸乐的洒脱风采,正是朱淑至心坎倾慕之所在。

可见,从《秋日偶成》中的“分付萧郎万首诗”,到《湖上小集》中的“座上墨客逸似仙”。
读到朱淑真更多的诗词后,我们会感到她心目中空想的情郎形象更加立体丰满、呼之欲出了。
令朱淑真憧憬的,不仅仅是通诗擅文的诗人,还要有光鲜的个性风采。
魏晋士人雅聚清谈、诗酒纵意的洒脱不羁,才是她心目中最有魅力的男子的形象。

随着年事、阅历的增长和社会交往的扩大,朱淑真的眼界也随之变宽了。
仅仅能识文断字、能诗会文还只是及格线,刚刚具备“准入”的资格。
显然,就我们现在读到的《断肠集》诗词而言,第一个真正走进少女朱淑至心坎深处的空想“萧郎”,便是这位西湖之畔重逢的“逸似仙”的墨客。
用本日的时髦话来说,便是这样一位“文艺男”兼“气质男”。

当浩瀚男人代表社会整体对女性容止美德提出各类哀求的时候,朱淑真却发出了自己独特的声音,提出了自己对意中人、对空想男性形象的标准。

“白璧一双无玷缺,吹箫归去又无缘。

这样“逸似仙”的人物仿佛不染尘土、毫无瑕疵的璧玉,犹如凤凰台上吹箫的萧史一样,乘龙而去却终与自己无缘。
少女的内心充满了某种痛惜若失落,某种深深的嗟叹。

那一次的相见,却是一段或俏丽或悲惨的开始。

曾经以为,遇见你是我人生最俏丽的重逢。
遇见你在那个多情的时令,总似我多年梦寐中的神往。
多少次虚抱负象中与你牵手,却终难赢得你今日的一次回眸。

“待将满抱中秋月,分付萧郎万首诗。
”朱淑真从此心底平添了一段愁绪。
很多时候,她的心思意绪,她的悲欢歌泣,她的诗词笔墨,都会与此息息相关。

翠密藏鸦绿柳提,

伤春

梦回窗下日当午,

鶗鴂一声林外啼。

这首《独座感春》的小诗里,我们瞥见浓密的柳荫深处,鸦噪声声。
苦处重重的朱淑真在桃花溪水畔

“鶗鴂”即杜鹃。
《后汉书·张衡传》:“恃己知而华予兮,鶗鴂鸣而不芳。
”李善注:“《临海异物志》曰:‘鶗鴂,一名杜鹃,至三月鸣,昼夜不止,夏末乃止。
’”张先《千秋岁》:“数声鶗鴂,又报芳菲歇”。

可见,这“鶗鴂”叫声便是在春末夏初时的杜鹃啼叫声,听来令人春愁顿起,魂伤哀感。
杜鹃叫声即是人们常说的布谷鸟叫声。
在李清照的一首《好事近》里,我们也听到了这样的一声叫声:

风定落花深,帘外拥红堆雪。

长记海棠开后,正伤春时节。

酒阑歌罢玉尊空,青釭暗闪动。

魂梦不堪幽怨,更一声鶗鴂。

鶗鴂的叫声常在暮春时听到,那时百花开始凋落,有如一声声好景不再、大幕将落的伴奏。

事实上,杜鹃声里,墨客内心升起的不但是春愁,还有那排解不尽的悠悠相思之情。
当一个人的影子深深印入她的内心深处时,总是那么多魂梦相牵。
在梦醒后的“鶗鴂”啼声里,她又想到了那个人。
这让我们想起了那首《眼儿媚》里依稀见过的环境:“午窗睡起莺声巧,何处唤春愁。
绿杨影里,海棠亭畔,红杏梢头。

那个逸似仙的人儿,仿佛和这鸟叫声一样,无处不在。
绿杨影里,海棠亭畔,红杏梢头,到处是他明朗的笑颜、洒脱的身影。

#春日生活打卡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