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翔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
嗟我怀人,置彼周行。

陟彼崔嵬,我马虺隤。
我姑酌彼金罍,维以不永怀。

陟彼高冈,我马玄黄。
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

有一种暗疾叫相思读诗经卷耳有感

陟彼砠矣,我马瘏矣,我仆痡矣,云何吁矣。

——《诗经·周南·卷耳》

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一日,为一日,何以三秋?这便是生理觉得。
涌现这种觉得时,人还会表现出茶不思、饭不想,乃至夜不成寐,这不是病了么?

《诗经·卷耳》暗暗地见告我们,这是病。

当然,对付《诗经·卷耳》的解读,《诗经》研究者们,由于视角不同,有不同的意见,比如有《毛诗序》的“后妃之志”说,《淮南子·真训》的“贤人思明君”说,余冠英《诗经选》的“怀念征夫”说。
吾以为,单从文本视角而言,这是一首妇人的相思心语,基本认同余冠英“怀念征夫”说。

全诗分四个章节,第一章实写,写采卷耳女人。
她心里怀人无处诉说,她在道路旁忙着采卷耳,以此掩饰笼罩愁肠百结的心思。
但是,心不在焉的她,一枚浅筐究竟采不满,于是干脆将浅筐丢在大道旁。
后三章为虚写,古人认为写的是女人的丈夫。
吾以为,虚写的应该是女人自己。
虚写她的抱负:自己骑立时了土石山、站在了山脊梁、到达了乱石冈,累病了马匹,累病了仆人,以期去痴望别离的丈夫。
离去的人自然是看不见的,瞥见的只能够是那曾经别离的方向,于是借酒灭愁……但,酒究竟是浇不灭心里的愁绪的。
女民气头绸缪的情思,久久不散,无奈中吐出一句“云何吁矣”,那吐出的分明便是深隐心底的呻吟。

这呻吟,便是内心里的暗疾悄然产生发火了。
元代徐再思在《折桂令·春情》中说的:“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说的便是如采卷耳女人一样的暗疾。

这暗疾的源头,皆因把那个病根——他(或者她),种进了内心里。

在这个天下上,种过这病根的,不止采卷耳女人。
众人谁没种过?比如李清照,她就把赵明诚种进了内心里。
那时,新婚不久的赵明诚外出,李清照孤守家中,她看到皎洁浸人的月光,洒满西边独倚的亭楼时,她幽然叹道“此情无计可肃清,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但李清照种的不是特殊刻骨铭心,像红楼梦中的林黛玉,种得可谓是深入到骨头了。
当黛玉得知宝玉和宝钗定婚的,一病不起,她想到爱了生平的人儿,终不属于自己,末了“喷鼻香魂一屡随风散,愁绪三更入梦遥”,气绝而亡。
还有明末清初的昆旦名伶商小玲,在演《牡丹亭》时,她把自己现实里的难以遂愿的情缘纠缠,融进了戏中。
戏事凄艳,自己情也凄艳,哀思成疾后,商小玲在一句“打并喷鼻香魂一片,阴雨梅天,守得梅根相见”中,魂散寂灭而去。

种下的这些病根,要了一个又一个鲜活的性命,是否可以躲过?

不可以,纵然你不主动种,他也会找上门来,哪怕你在睡梦里,都会进驻你的内心,然后生根萌芽。
看看,在《牡丹亭》中的杜丽娘,在自家的后花园里入梦时,遇见了情郎柳梦梅,遇见了一场春情的姹紫嫣红,遇见了一场缠绵悱恻……梦后,竟然念念不忘,相思黯然刻进了骨头,乃至一病不起……

这人间的暗疾,苦了一个又一个鲜活的性命。

不过,明末文人张岱回答的好,“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痴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
”活于人间的你我他,有一思慕的这暗疾存在,有一痴爱的这暗疾存在,皆不是你我他的真脾气使然?

而这真脾气,不正是我们活于人间的,那难能名贵的人之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