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清的说书和小说中,这种理念表现得特殊明显,比如,明清民间说书艺人习气于在开场演出时,先来个定场、定境,将故事的场面进行定位,把主题的伏线铺设好,给出一个故事的暗示性提要,以此来震慑场面,吸引听众的把稳力,于是,有了“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等说辞,把要讲述的故事放在伟大的背景上,与宇宙、天地、人生的伟大问题联系在一体,高度浓缩、神妙暗示、渲染妙义,等不雅观众安静下来之后,说书人便逐渐从伟大场景和主题上转向现实生活,转向详细的故事情节,从迢遥的历史回到当世现实,讲起了张三李四王老五的故事,描述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细节。开场白能震场面,表深意,吸引听众,提升故事的深奥意义,让听众感到故事是充满魅力的。
在明清小说中,开场白每每通过一首诗或词来表现,比如,《三国演义》有一阕开篇词,词曰:“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东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通过这开篇词,作者阐明了:秋月东风永相续,世间人事频转换,唯有青山常在、夕阳依旧,而是非成败,须臾成空;多少英雄,浪花淘尽,古本年夜事,笑谈而过,这一阙词既表示了沧桑感,也表现了一种超脱感,为读者供应了阅读的场景态度。
《三国演义》剧照
再如,《水浒传》的开篇词是:“试看书林隐处,多少很多多少俊逸儒流。浮名薄利不关愁,裁冰及剪雪,谈笑看吴钩。评议前王并后帝,分真伪霸占中州,七雄扰扰乱春秋。兴亡如脆柳,出生类虚舟。见成名无数,图名无数,更有那逃名无数。顷刻月牙下长川,江湖变桑田古路。讶求鱼缘木,拟穷猿择木,恐伤弓远之曲木。不如且覆掌中杯,再听取新声曲度。”
《水浒传》剧照
这阙开篇词表达了一种笑傲江湖、静看人生的江湖洒脱理念,前王后帝,争占中州,七雄争霸,扰乱春秋,都只不过“兴亡如脆柳,出生类虚舟”;竞赛于世间,成名也罢,图名也罢,逃名也罢,终已被或将被掩埋于沧海桑田;求鱼缘木,穷猿择木,怕是免不了走上惊弓之路,还不如手握掌中杯,饮酒品茶,听一曲新意曲目。
此开篇词唾弃纵横争斗的“七雄”,冷不雅观熙来攘往的图名逐利者,倡导一种饮酒品茶赏曲的恬淡生活,表现着隐逸超脱的人生态度。
又如,《红楼梦》的开篇诗写道:“浮生着甚苦奔波,盛席华宴终散场。悲喜千般如幻渺,古今一梦尽荒诞。漫言红袖啼痕重,更有情痴抱恨长。字字看来都是血,十年辛劳不屈常。”
《红楼梦》这一开篇诗解释了人生涯着,痴情长恨,盛宴终散,浮生苦奔波,也只是荒诞梦一场而只有早早醒来才能悟人生的真谛。这诗与《好了歌》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有佛道理念,面对着荒诞的梦,不应入梦太深,不能为名为利苦奔波,而要及时觉悟,该知道,世间之事,不“了”不“好”,只有“了”才能“好”,而“好”了便是“了”,苦苦求个“好”,实在到头来也已经“了”了。“盛席华宴”终会散,浮生何必“苦奔波”。
《红楼梦》绘画
而《西游记》的开篇诗与上述《三国演义》《水浒传》《红楼梦》的开篇词或诗比较,具具哲理性,具有深奥的意蕴。《西游记》的开篇诗不仅所采取的词语很有抽象韵味,如“混沌”“茫渺”“鸿蒙”“清浊”“群生”“万物”“造化”“释厄”等,而且,该诗从混沌未开讲到盘古开天辟地,从天覆地载讲到群生仰仁,讲到万物成善,再讲到造化会元,末了,认为要“释厄”就去看《西游记》,显然,这开篇诗所表现的非常深妙的哲理话题。
《西游记》剧照
《西游记》开篇诗全诗如下:
混沌未分天地乱,茫茫渺渺无人见。
自从盘古破鸿蒙,开辟从兹清浊辨。
覆载群生仰至仁,发明万物皆成善。
预知造化会元功,须看西游释厄传。
诗的第一句所描述的是古人对宇宙最初状态的认知,那混沌未分状态,天地混乱无序,浑噩凌乱,是一片渺渺茫茫的景象,虚无空荡,无以能见。这既是混沌、虚无、凌乱的,也是无以知晓的。
“混沌”一词一贯是人们用来描述宇宙的初始状态的词语,在古人的想象中,天地未开,是模糊、渺茫的,是十全十美、浑浑沌沌的。所描述的是混沌初始状态,天地乱,无以知。
那么,这种“乱”如何变成不乱呢?“无以知”怎么变成“可以知”呢?
中国古代通过神话想象,塑造了一个既是人又是神的盘古,让他来办理这一重大问题。
以是,《西游记》开篇诗的第二句写的便是:“自从盘古破鸿蒙,开辟从兹清浊辨”。
这一句写远古期间,或神话天下里,盘古这位伟人或大“神”,有了他开天辟地的壮举。在混沌中孕育发展起来的神人,当他有了知觉之后,便挥舞巨斧,劈开了混沌,破了“鸿蒙”,从此,不再是鸿蒙状态,宇宙有了天与地、阳与阴、清和浊,混乱便得有序了,“无以知”变成“可以知”了。
实在,古代神话中开天辟地的英雄之以是称为“盘古”,或是有深意的,“盘”,繁体字为“盤”,从皿,般声,指浅而敞口的盛物器,古诗云“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劳。”(唐·李绅《悯农》),“盤”霸占空间位置,表征空间;“古”,指古代,昔日光阴,表征韶光,以是,“盘古”用以指最早的时空统一状态,之前,是混沌,是鸿蒙,乱而无序,混沌中时空之维是无法呈现的,只有到了开天辟地之后,才能表示空间与韶光的统一,才有空间,有天地;才有韶光,有过去、现在和未来。
盘古所破的混沌状态之以是称为“鸿蒙”,也是有深意的,古代神话中,盘古开天辟地之前,宇宙是无序的,是一团混沌之气,而这种混沌茫渺之气的呈现状态便是“鸿蒙”。《庄子·在宥》曰:“云将东游,过扶摇之枝,而适遭鸿蒙。”“鸿蒙”指的便是宇宙阴阳未分,混沌之气无时空之维的原初状态,是统统的起源。
后来,盘古开天辟地,便冲破了鸿大无知状态,使韶光、空间之维发生了浸染,涌现了上扬的清气,低落的浊气,于是,气分清、浊,很自然的,阴阳之气也就能分辨了。这便是《西游记》开篇诗第二句所描述的内容。
盘古(画)
《西游记》开篇诗的第三句连续描述天地的进化,而且描写各种生命征象的涌现,诗曰:“覆载群生仰至仁,发明万物皆成善。”
所谓的“覆载”,紧张指的是盘古开天辟地之后天地所发挥的功能,“覆”指上天向下覆盖,是对下面“群生”的遮护,让各种生命有了成长、发展的适宜环境;所谓的“载”紧张指的是大地能稳定承载,使“群生”有了踏实稳妥的成长根基。了而“群生”是指包括人在内的各种生命,有上天的遮护,有了大地作稳定的根本,各种生命就能康健发展。对这一种意思,《周易·系辞传》称为“天地之大德曰生”。即是说,天地最大的恩德,便是让各种生命能生生不息地发展,让各种生命能各得其所,各顺其命。这也便是天地所发挥的至仁至善的功能。
而诗句中所谓的“发明”指的是什么呢?“发”指生发、发展,比如说“种子萌芽了”;“明”指日月交辉而大放光明,《说文解字》称之为“照也”,紧张是指显著、显露,是由隐而显,以是,《易·系辞》曰:“日月相推,而明生焉。”合起来理解,“发明”兼有“繁衍”和“显露”之意,即是说,有了上天的遮护,大地的承载,各种生命、万事万物就有了顺利、良好的发展趋势了。
值得把稳的是,这一句诗中的“覆”“载”“群生”,包含着中国古代文化中“天”“地”“人”的“三才”不雅观念,“覆”指上天的遮护功能,“载”指大地的承载职责,“群生”指各种生命,而人是各种生命中的精彩代表者。盘古开天辟地之后,鸿蒙被破了,于是,有了天地人“三才”,生命有了向仁成善的发展趋向。
天地人三才
对付这首开篇诗,《西游记》研究专家李安纲师长西席有一个值得把稳的阐明,他认为,诗的首联讲混沌无极,指的是“道”;诗的次联讲盘古开天辟地,指出清浊阴阳天地之分,说的是“二”;而第三联讲天、地、群生,指的是天地人共同创造天下,万物因之而成,指的是“三”,以是,开篇诗的前三联,说的便是老子所指的“道生一、生平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宇宙的造化创生过程。(拜会李安纲:《文化载体论——李安纲揭秘〈西游记〉》;李师长西席的这一说法是有些道理的,实在,在中国古代神话哲学思想中,一贯有一个关于宇宙起源的哲理设想,那便是由混沌、鸿蒙到天地阴阳的转化,再到天地人“三才”的涌现,于是,有了人和各种生命万物,而这一设想被《西游记》的作者通过开篇诗描写出来了。
《西游记》开篇诗的第四句可以说是全诗点睛之句,是小说开篇时“镇场”之后所点出的故本家儿题,也是将读者引向追寻答案的思考,诗曰:“欲知造化会元功,须看西游释厄传。”
天地群生不断演化,各种生命持续进化,生命万物展示动身明进化的生生活力,那么,如何才能知晓创化的真正本意呢?作者的建议是,最好去阅读《西游记》,理解书中的故事,看看故事中的人物是如何走出困境、化解恶运的。
这一句既是为整部小说埋下了伏线,也是《西游记》很有魅力的“广告词”。
首先,诗句中的“创化”是很有深意的一个词,紧张指群生万物的创造进化的过程和规律,“创化”的不雅观点深刻地表现了中国古人对付生命能动性的理解。中国古人历来都非常重视生命的创造性表现,《易经》有一段话说:“富有之谓大业,日新之谓年夜德。生生之谓易,成象之谓乾,效法之谓坤,极数知来之谓占,通变之谓事,阴阳不测之谓神。”(《易·系辞上》第五章)显然,古人把事物的变革日新算作是盛明的德行,把生生不息、持续进化算作是变易的实质,非常重视对天地变革的认知,重视对变革趋势的占测,认为能对阴阳变革奥秘之道的把握,才是神妙的。很明显,“创化”的机理,正是中国古人最热衷于探寻的奥秘。
其次,诗句中的“会元”指什么呢?第一层意思是:“元”是本源、根本,指造化的根本动力,也即指“道”;“会”指理解、知晓,如“心领神会”,以是,“会元”指的是对付“道”的认知、领会,也便是“悟道”,即知悟创化之道。
第二层意思是:“会元”在明代有一个含义,那便是指礼部会试得第一名者,《明史.选举志》曰:“会试第一为会元。”以此意来阐明,开篇诗中的“欲知创化会元功”的“会元”,指的是最精彩者,即对付创化规律理解最深刻的人。
第三层意思是:“会元”可作为韶光单位来理解,天地循环终始一巡称为“元”,而“一元”有十二“会”,古人“积三十年为一世;积十二世为一运;积三十运为一会”,其时间单位从大至小为元、会、运、世、年、月、日、时等。“会元”可泛指韶光进程,以是,“欲知创化会元功”可以理解为想知道创化的成效。
当然,在上述三层意思的阐明中,笔者认为第一层意思的阐明是比较得当的。
末了,对“西游释厄传”该若何理解呢?
首先,《西游记》这一书名很有喻意,“西”在这里有多种含义,一是指西方佛教国度,佛教西来,进入东土,而传来佛教的原国土,便是“西”;二是指西天极乐世界,即修佛悟道,进入涅槃,进入“常乐我净”的境界,这也是常说的“西方净土”;三是指“夕阳西下”的“西”,暗示去世亡之地,“西游”便是敢于到去世亡之地去游一游,感想熏染去世亡,体验恐怖并求得超脱,以此来度过劫难。
以是,“西游”的含义很丰富,但有一个共同的诉求,那便是都是为了“释厄”,让苦难消散,通过觉悟而进入清闲境界,进入涅槃。
而《西游记》中能给人“释厄”的故事,首先当然指的是孙悟空、猪八戒、沙和尚、小白龙保护唐僧西天取经而历经九九八十一难的传奇历险经历,唐僧师徒,通过“西游”,历尽磨难,在磨难中磨练修行意志,末了归心于佛,普渡化众生,成功“释厄”,透彻悟道。
实在,现实历史中,确实有过玄奘西天取经的事实,唐朝高僧玄奘苦于中国佛经混乱,下决心西天求取真经,他路子一百二十多个国家及地区,终极到达印度,他在印度佛教圣地那烂陀寺潜心学佛修道,并在辩论中大破外道诸论,末了取经回中土。玄奘返国后,一边翻译佛经,一边奉旨撰写取经时的经历见闻,并于646年著成12卷的《大唐西域记》。显然,《西游记》唐僧取经故事正是以玄奘为原型所编写的,玄奘西天取经,传播佛教理论,并把禅宗和净土宗发扬光大,这在信佛者看来,当然是有助于民间大众“释厄”的,悟佛才能进入“西天净土。这是能让信佛者“释厄”的现实故事。
末了,《西游记》中还有一层更深刻的“释厄”的含义,那便是指去除凡尘中凡人的希望,摆脱现世苦难,通过修行得以解脱悟佛。《阿弥陀经》曰:“从是西方,过十万亿佛土,有天下名曰极乐。”人的生老病去世皆是苦难,苦难源自于人的希望,而要摆脱苦难,就须要修行,通过修行达到无欲无求境界,即进入没有痛楚,没有烦恼,而只有喜乐、清净的极乐世界,进入“西方净土”。
实在,《西游记》还含有很深刻的讽刺意义,在作者看来,即便是在小说中所描写的“西天净土”,也并不那么“清净”“喜乐”的,所谓的“净土”中的一些佛,仍是有希望,有贪心,并不那么“净”。比如,唐僧师徒到了灵山之后,如来命阿傩、伽叶给唐僧师徒发放经书,而这二位发经者却向唐僧索要礼物,孙悟空见了很朝气,要去向如来举报,此时,二位发经者才将经书发给唐僧师徒,可是,他们给却是无字经书。孙悟空知道后,大为恼怒,他真的找如来举报了,可是,如来却说,真经不白取,送礼得真经,不送礼,就只能得白经。这让孙悟空无话可说。末了,唐僧师徒再次去求发经,阿傩、伽叶便理直气壮地向唐僧索取礼物了,唐增只好很舍不得地把自己的紫金钵盂奉上,此时,阿傩、伽叶才把有字真经发给唐僧师徒。小说这样的描写表明,所谓“西天净土”,比如在灵山,也并非真是净土,依然也是不“净”的,只有行贿才能求得有字真经,这经书取回来之后,读了能让人修行悟佛吗?这显然是值得疑惑,看来,修佛不在西天,觉悟不在读经,自心才是佛,悟佛靠自觉,“统统法皆从心生”(普济:《五灯会元》卷七),“释厄”不靠别人,靠的是自己的“顿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