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草》是赞颂生命还是表达交情?

丁启阵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野火烧不尽,东风吹又生。

白居易草是赞赏生命照样表达友情

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

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

1

这首诗原题《赋得古原草送别》,也有叫《咏原上草送客》的。
白居易生前对自己所作诗歌进行过多次整理、编集,分为讽喻、闲适、感伤、杂律四大类。
这首诗被分在杂律类。
从诗题“赋得”二字看,该当是应考的习作,题目是由他人指定、限定的,并非自选题目,有感而发。
写作时,有诸多的讲究,诗句要切题,起承转合要分明,对仗须工致,等等。

2

《草》的写作韶光,有说是贞元三年(787),即白居易十六岁时。

张固《幽闲鼓吹》:“白尚书应举,初至京,以诗谒著作顾况。
顾睹姓名,熟视白公,曰:‘米价方贵,居亦弗易。
’乃披卷,首篇曰:‘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野火烧不尽,东风吹又生。
’即嗟赏曰:‘道得个语,居即易矣。
’由于之延誉,声名大振。
”《唐语林·赏誉》、《唐摭言》也有类似的记载。

《旧唐书》本传记载,“年十五六时,袖文一编,投著作郎吴人顾况。
况能文,而性暴躁,后进文章无可意者。
览居易文,不觉迎门礼遇曰:‘吾谓斯文遂绝,复得吾子矣。
’”

但是,有学者根据白居易和顾况可考的行踪,认为十六岁作此诗的说法,仅为传闻,不可信。
白居易十一岁(建中三年)至十八岁(贞元五年)在江南,十五六岁时(贞元二、三年),随父在徐州、衢州任上;而顾况,贞元五年往后即遭贬官饶州,不久又转至苏州。
二人不可能在长安相见。
再者,《幽闲鼓吹》、《唐语林》等条记的记载,韶光、不一而足明显缺点,相互抵牾。
有人认为,只有贞元五年(789),白居易曾去长安,两人才可能相遇。

这个问题,我有如下三点见地:

一、《草》诗白居易写于十五六岁上,是有可能的。
白居易出生于父亲以上数代“世敦儒业,皆以明经出身”的家庭,从前的文化教诲条件优胜,早早学会诗歌写作,完备可能。
《草》诗不是伶仃征象,想要否定这诗写于十五六岁上,至少还事关相传作于十五岁的《江南送北客因凭寄徐州兄弟书》和作于十八岁的《病中作》等。

二、证明白居易十五六岁没有游历过京城,不是随意马虎事。
有句话:说有易,说无难。
仅凭白居易十八岁前生活在徐州、衢州等地,便断言他不可能见过顾况,难免武断。
年代久远,文献记载有限,白居易从前的行踪,本日所能知道的,也只是一鳞半爪,远非全貌。

三、纵然白顾贞元五年前没有见过面,顾况欣赏白居易才华、因白居易之名开个玩笑,也完备有可能。
人没有相见,诗作可以传播。
顾况读到白居易的诗作,说句俏皮话也合乎情理。

3

《草》诗所表达的是什么思想,有截然不同的意见。

《唐诗三百首》的编辑者孙洙(蘅塘退士)认为:“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是比喻小人。
“野火烧不尽”,比喻小人是革除不尽的。
“东风吹又生”,比喻小人会随时涌现。
“远芳侵古道”,指小人陵犯正道。
“晴翠接荒城”,指小人文饰猥琐。

《唐诗鉴赏辞典》:“……烈火再猛,也无奈那深藏地底的根须,一旦东风化雨,野草的生命便会复苏,以迅猛的长势,重新铺盖大地,回答火的凌虐。
看那‘离离原上草’,不是绿色的胜利的旗帜么!
”(周啸天撰文)显然,这是把《草》视为生命的赞歌。

孰是孰非,孰优孰劣呢?

我认为,两种说法都不对,都违背了诗歌本意。

这是一首送别诗。
诗意所在,是末联“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
这两句诗的意象源自《楚辞·招隐士》:“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
”只是经由了转化,把怀归的意思转化成了送别之情。
说白了,便是以春草比喻交情。
春草发达表示对送别工具的情意深厚。

前四句,“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野火烧不尽,东风吹又生”,是写景,不过是回溯动态之景,并非面前静止之景。
即是把春草萌芽、成长的过程给复原了。
这样写的好处是,生动有趣。
五六句,“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相称于上世纪初李叔同(弘一法师)填写的《送别》歌词“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乃是送别时分的面前之景。
“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用的是移情手腕,萋萋芳草成了对远行朋友的留恋之情。
艺术手腕上,跟李白《送孟浩然之广陵》的“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涯流”把滔滔江水想象成对远行朋友的留恋之情,有异曲同工之妙。

可见,把诗题《赋得古原草送别》改为《草》,并不恰当,还不如改为《送别》更切题。

4

白居易的这一首少作,既渊源有自,又源远流长。
上溯可以追到《楚辞·招魂》“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可以追溯到南朝梁刘孝绰妹的:“落花扫更合,丛兰摘复活”,可以追到孟浩然的《春中喜王九相寻》:“林花扫更落,径草踏还生”,刘商(大历年间进士)的《柳》“几次离去折欲尽,一夜东风吹又长”;今后,有宋人释惠崇的《访杨云卿淮上别墅》:“河分岗势断,春入烧痕情绪”。

有这些渊源关系,同时也就有臧否。
宋人范晞文《对床夜话》认为刘商“几次离去折欲尽,一夜东风吹又长”,不如白居易的“野火烧不尽,东风吹又生”“语简而思畅”;称有人认为白居易的“野火烧不尽,东风吹又生”不如释惠崇的“春入烧痕青”。

这类臧否,见仁见智,无可厚非。
但是,有一个事实谁也无法否定:白居易的“野火烧不尽,东风吹又生”最为家喻户晓。
从说话文雅蕴藉的角度讲,释惠崇的“春入烧痕青”的确有过人之处,但是,白居易由于是少年之作,更加率真自然,别有风致。
有如古人所说的,“一句之意,分为两句,风致亦自不减”(清田雯语),“纷歧定有深意,一种宽然有余地气候”(清屈复语)。

2017-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