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春山,贵州晴隆人。
诗歌作品见于《中国作家》《诗刊》《山花》《星星》《诗选刊》《草堂》《飞天》《福建文学》《山东文学》《安徽文学》《四川文学》《鸭绿江》《延河》《百花洲》《扬子江诗刊》《诗潮》《诗林》《边陲文学》《绿风》等报刊杂志,入选《新华文摘》等选本。

谁砍掉了那棵树

在冬天,仿佛听到一只鸟在窗外反复啼叫

吴春山思惟的重力 山花头条诗人

觅声音向外张望,小区两栋建筑之间的空地

除了停放车辆,并无它物。
至少得有一棵树,去承载

一只鸟和它的啼叫声,至少会有一条逆流的河

让我抵达另一个积雪的冬天……我们围着院子里

一棵孤零零的高大椿树,堆雪人,打雪仗

嘴里呵出热气,我们期待在雪统一的小小天下

留下脚印,我们也反对恶作剧者,悄悄往领口塞雪粒

制造出湿漉漉的生活,但我们从未反对一棵树

站在院子里,从未反对鸟雀蹲在光秃秃的树枝上,又倏然箭矢般

射出。
夜晚,我们围坐在火塘边,酝酿给父亲的信札中

如何让一个句子,一个词或一个字,加速赶路

火光映照在母亲脸膛,像火焰的灵魂在舞蹈。
母亲说

父亲很快会从山外运来煤块和蜜汁水果,来年春天

我们将买来一头健壮的耕牛,拴在椿树上嚼草。
此刻

我在温暖的室内,仔细辨别一只鸟啼叫的声源

但小区里并没有一棵树,或许它已被内心私藏刀斧的人砍掉

每一本书都是一间黑屋子

有一次我在书房里闲坐,想起一个下午

快要荒废,腾空的思想,如一张白纸

总得与事物产生某种联系,那就谈点什么吧

我确信,每一本书都是一间,紧闭门窗的

黑屋子。
它们或摆放整洁,或零散置于桌案

等待一双温暖的手,轻轻碰触

然后打开,仿佛等待一次命运的眷顾,救赎

现在我想说的是,在打开书页的瞬间

是的,就那么一瞬,由于光,每一粒久违的汉字

顷刻泪流满面,禁闭后负重的标点符号

踮着脚尖,每一页纸都是老实而怜悯的看守

有的书今年月太久远了,很少有韶光翻阅

一行行字句,待在黑屋子里,或许

已变成一条浩荡的河流,涌向虚无

也有人在探求一条秘密通道,笔墨打着火把

勾引承载精神故乡的尘客,抵达一本书的内部

交 谈

傍晚,你瞥见我与另一个人

站在院子里交谈了吗?

暮色饥饿,终极将吞下全体人间

你创造我们并没有两根廊柱站立得专注

没有站在院角的两棵柏树纯挚了吗?

是否像你捕捉到落叶顿悟般下坠,划过空气一样

措辞与措辞,如一束光与另一束光

也能碰撞出火花吗?有时我会在交谈过程中

让流水或蝴蝶,挤进来,勾留一会

让它们替我承担一部分,思想的重量

而多年往后,如果我忘却跟谁站在一起交谈

忘却交谈过什么内容,解释被我弄丢的你

流水或蝴蝶,已各自返回灯塔,并未沿着某种措辞之光

糖 果

每一寸地皮都承载草木所托。
每一个夜晚

都如大海涌起波浪,领养一个日间

每一个母亲实在都是自己孩子的女儿

每一个孤独的人,都该得到韶光的一封复书

每一个仇敌,都举着一块生锈的盾牌

每一个谦卑的灵魂,都构建有一座庙堂

春天丰盈。
而每一片落叶都是秋日的信物

当你的就寝须要松绑,一些辩白之词正听命于生活的悍匪

一个秘密击中另一个秘密

啊!
苍老的不是一场雪,是一列火车

不是荒凉的恩宠,是一盏灯的监狱。
风穿过

原始的博物馆,吹现寂静的骨头

每一次,人们与自己评论辩论命运

仿佛都悄悄接管过去世亡褒奖的糖果

关于一场雪的

暮色拉近地平线,压低大地上

蓬松的事物。
车辆在一条匍匐的二级公路

疾驶而过,那人站在灰扑扑的小镇出口

彷佛,正在等一辆迟到的晚班车

而幼年的车辆只卖力运送远山,信件,历久的岑寂

和沉甸甸的黑葡萄

风接管秘密指令,它迫切地指挥

公路两侧的秋树叶子,分开枝条的挽留

又抖落收割后站立在庄稼地,旗杆似的薏米杆上的

积尘。
那人缩了缩脖颈,呼出一口热气

景象预报,从北方传来寒冷的

他或许要赶在一场大雪来临之前,去往他乡

实在我更关心的是,他的身体里

是否隐蔽着一场大雪。
去世者已扫清障碍

答案般的尘世,无须启示。
凡俗之物诸如

接下来,他将途经县城且安置肉身的快捷酒店

一场雪,可以覆盖统统

一场雪,也可以揭示统统

思想的重力

大雪日无雪。
驱车赴兴义,车灯如箭矢,穿过

雨水,雾,冷空气,也穿过毫无节制的

夜晚,但阴郁受限于真理的舔舐,只能倾覆

事物的表面。
群山消散,G60国家高速两侧,劈面的灌木

变得刻板,狰狞,仿佛要盘查,某种思想的不愿定

雨刮器,耐心擦拭挡风玻璃,像在虚无中划桨

我减缓车速,调高无所适从的巴赫,它须要从雨水

击打车身和车轮驰过柏油路面的交响中

解脱出来,音乐的索引也可以抵达

夜的海岸线。
但这之前,思想的重力正在形成

它会转化为一种危险的想法,如荒野途中,车子抛锚

彷佛我将独自一人,在不安的等待中得到更多抽象的身份

丢失的屋顶

当天空叫醒一座屋顶,我们在城市中心

像一个弃婴。
这些年,我确信丢失了

我的屋顶,在肋骨般的居住小区

人类仿佛从拉开的抽屉里走出,途经

车站、广场、咖啡厅、电影院,从一栋建筑

抵达另一栋建筑。
白色斑马线试图串联失事业

松弛的却是城郊的一池湖水。
有一次

在梦乐城阛阓的电梯上,三岁的儿子

沉迷于电梯反复上升、低落,彷佛意外触及

一种生活的抵达和离开。
每个人都在一条浩荡的

大河里泅渡,实在妥协也是一种态度

挤在购物袋里的水果,并没有饥饿的困兽

通亮,物质鎏金光影不同于垂落暮色

措辞丢失的屋顶不同于一茎荒草丢失的屋顶

在三楼儿童游乐场,想象的屋顶,被孩子们

构建在困厄之外,羞愧啊,我常常躲在词语的

幽闭之所,信使般用一个地址,安慰另一个地址

而年轻的屋顶依旧徒劳。
那就还乡下去吧

卑微的活者,一举头,就能看到天空的屋顶

他的身后,斜剖面的青瓦房,蹲在失落散的

历史中,去世者的屋顶,是泥土里长出的故事

一只麻雀,节制着屋顶的全部哲学

它跳跃,当心,但不困惑,常常用失落败给予我教诲

选自《山花》2022年第3期

编辑:王傲霏,二审:牛莉,终审:金石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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