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庆摆了十五八仙桌酒席,请了乐工吹拉弹唱,众人饮酒吃喝至日落时分,纷纭散去,末了只剩下吴大舅,沈姨夫,韩姨夫,温秀才,应伯爵,谢希大连续。这天新货大卖,伙计晚上盘点银子,当日货款就有五百多两银子,西门庆满心欢畅,晚上铺面歇业后,将甘伙计,韩伙计,傅二叔,崔本,贲四,陈敬济,这几个得力的员工喊一起,到席上同饮酒,算是慰问慰问。奏乐的吹到晚上八九点,西门庆丁宁他们回去,只留下三个小优儿在跟前唱曲。
应伯爵和谢希大,二人白天斗酒,用的是大杯,你一大杯我一大杯来去的,早已经喝得酡颜脖子粗,晕乎乎的。此时的应二哥,醉醺醺地起身去前边解手,叫过李铭,问道:那个头包发髻的小优儿,是谁家的?
李铭:二爹原来不知道?
应伯爵:我哪里晓得?
李铭:他是郑奉的弟弟郑春。前日爹在他家吃酒,还请了他姐姐爱月儿哩。
应伯爵:真的?怪不得的,前日上纸送殡都有她!
这指的是小官哥的丧事,郑爱月都来出了人情份子。
我们可以看出,郑家这四个孩子:郑爱喷鼻香,郑爱月,郑奉,郑春,女孩生的貌美如花,男孩生的姣好洒脱;女孩子入青楼,男孩子进戏班子,吃的都是风花雪月娱乐的饭,明代的娼妓优儿,普遍盛行!
男人出入青楼,司空见惯白日化,当时的朝廷有明文规定,开妓院合法合理合情。
应伯爵回到座位,向西门庆说道:哥,恭喜你啊,你又多了个小舅子。
西门庆笑着:怪狗才,你休要胡说。
西门庆喊王经由来,嘱咐道:给你应二爹斟一大杯酒。
应伯爵对着吴大舅说:老舅,你瞧瞧,这一盅罚的我没来由哩。
西门庆:我罚你狗才瞎说八道。
应伯爵低头沉吟少焉,抬开始呵呵笑了几声,道:行,不打紧,我喝了便是,反正吃酒也吃不去世人。
应伯爵刚想举杯喝下去,溘然停下,又道:哥,我从来不吃哑酒,你叫郑春上来唱个曲子给我听,我才喝。
当下,三个小优儿齐上来,准备弹唱。
应伯爵指着李铭和吴惠,带着醉意道:你们两个下去,我只要郑春一人弹筝唱单曲。
在旁的谢希大喊:郑春,快依着你应二爹唱个。
西门庆:这样,应花子,郑春唱一个曲子,你喝一杯,如何?
应伯爵晃着脑袋,笑:没问题。
于是,西门庆喊玳安将应伯爵面前的大银盅倒满酒,那郑春伸出款款苗条十指,拨弄古筝,低低吟唱起《清江引》:一个姐儿十六七,见一对蝴蝶戏,喷鼻香肩靠粉墙,春笋弹珠泪,唤使女赶它去别处飞。
郑春唱了几句,应伯爵才将那一大杯酒喝下去,站阁下的玳安忙给他又斟上一杯。
郑春连续唱:转过雕栏正见她,斜依定荼架,佯羞整凤钗,不说昨宵话,笑吟吟掐将花片儿打……。
这词曲写得细腻,将一个女孩子扑蝶的情节,描写得惟妙惟肖,生动形象。
郑春唱完,应伯爵又喝进去一大杯,喝完,忙把杯子推给谢希大,说道:罢罢罢,我是吃不消,这两大盅便把我丁宁了。
谢希大:俊花子,你吃不下去推给我,我又不是你家的蛮子。
某花子,是一种口头禅戏称。应伯爵家的蛮子,说的是他老婆,他老婆为南方人。我们知道,南方人那时候都被称之为蛮夷。
应伯爵:傻花子,我明儿就做了堂上官员,少不的你得找我饮酒。
西门庆:你这狗才,等你做上官,也只能是个管唱戏的。
应伯爵笑:傻孩儿,我做了这样的官,就把它让给你。
西门庆被逗笑,喊玳安:拿磕瓜来打这混账玩意。
磕瓜,便是响指儿,用手指弹的意思。
玳安只笑不动,倒是谢希大伸脱手指头,在应伯爵头上弹了一下。谢希大道:你这花子,温先生长西席在这里,你也敢天花乱坠。
实际上,应伯爵和西门庆开的是荤段子玩笑,暗指冶游女人,老鸨子院等等。
温秀才听了,忙道:二公与我主人原来关系这等好,酒席之间,开开玩笑才热闹,无妨无妨。
席上的沈姨夫此时开口,对西门庆说道:妹夫,不如这样,咱们请大舅坐庄,来玩掷骰子行酒令接龙游戏,接不上口的就吃酒,若何?
西门庆立马道:姨夫说的是。
西门庆说完,让吴大舅开头。
吴大舅拿起骰子盆,说道:各位,我行一令,说差了,罚酒一杯。先用一个色子,后用两个,遇点饮酒。大家顺着数字来,遇点要个花名,花名下要顶真,不拘泥诗词歌赋说一句,说不出来的,罚一大杯酒。我先开头。
吴大舅:一掷一点红,红梅花对白梅花。
说完,吴大舅掷了个二,举起一杯酒喝下去。
轮到沈姨夫。
沈姨夫:二掷并头莲,莲漪戏彩鸳。
沈姨夫一掷,也掷了个二,饮酒,将骰盆推给韩姨夫。
韩姨夫:三掷三春季,李下不整冠。
韩姨夫掷完,吃了酒,轮到温秀才。
温秀才道:学生我奉令了。四掷状元红,红紫不以为亵服。
这温秀才说出来的酒令,一听便是个猥琐的家伙。
下面该应伯爵。应伯爵道:我一个字也不识,更不会顶真,这样,我说个急口令。一个匆忙赶路的小孩子,左手拿着一个黄豆笆斗,右手拿着一个大布口袋,往前只管跑。碰着一个黄白花狗,黄白花狗上去咬大布口袋,那赶路的小孩子,放下左手提的黄豆笆斗,打那黄白花狗,不知是手斗得过狗,还是狗斗得过手!
西门庆一听,笑骂道:你这贼断肠子天杀的花子,谁家一个手去逗狗来?还不得一口被狗咬去世?
应伯爵:谁叫他不拿个棍子来?我如今一个要饭的,不见了狗棍,受狗的气了!
这都是玩笑话。
谢希大:大官人,你看花子自己叫自己花子,哈哈。
西门庆:该罚他一杯,这也不成个令。谢子纯,到你了。
谢希大顿了下,道:我来说个,保准比他的妙。墙上一片破瓦,墙下一匹骡马。落下破瓦,打着骡马。不知是那破瓦打伤骡马,还是那骡马踏碎破瓦。
应伯爵:哎哟妈啊,你笑话我的令不好,你这破瓦倒好?你家娘子刘大姐便是个骡马,我便是个破瓦,俺两个破磨对瘸驴。
谢希大:你家那个杜蛮婆老淫妇,撒把黑豆喂猪哄狗,我也不要她。
二人玩笑开过了头,斗起嘴来。
应伯爵与谢希大,每人吃了一盅。
该韩道国了。韩道国谦让道:老爹在上,小的怎敢占先?
西门庆:按照顺序来,不用客气。
韩道国:五掷腊梅花,花迎剑珮星初落。
末了西门庆掷了。
西门庆:我要掷个六。六掷满天星,星辰冷落碧潭水。
这里,作者便暗指西门庆的这句话里,隐含着他去世后,树倒猢狲散的意思了。
掷完,果真掷出个六来。
应伯爵瞥见,赶紧拍马道:哥今年冬天,敢情会加官进禄,必有大喜事涌现!
应伯爵斟了一杯酒给西门庆,李铭等三个小优儿连续弹唱,一席人玩到深夜快凌晨方趁兴而散。
西门庆丁宁了小优儿出门,派韩道国,甘出身,崔本,来保,四人轮流照看新店铺的货,嘱咐细致后,才歇息,一夜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