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先想到的,是毛泽东的那首《沁园春·雪》: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
大河高下,顿失落滔滔。
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
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
唐宗宋祖,稍逊风骚。
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
俱往矣,数风骚人物,还看目前。
磅礴大气,气势恢宏。
也正是毛泽东的这首词,让我一想到《沁园春》这个词牌名,脑海中首先浮现的一个词,便是:大气。
但我们接下来要先容的这首《沁园春·恨》,却无疑冲破了这种固有印象。
它不是大气的,不是恢弘的,不是磅礴的,而是癫狂的,极致的,惊世骇俗的,直抒心血的,骂天骂地的,毁灭统统的,是来自灵魂最深处的,一声声长叹与叫嚣。
它的作者,正是“扬州八怪”之一的郑板桥。
郑板桥20岁为秀才,40岁中举人,一贯到44岁才进士及第。
这首词,便是他在中举之前落魄时的作品。
全词如下:
花亦无知,月亦无聊,酒亦无灵。
把夭桃斫断,煞他风景;
鹦哥煮熟,佐我杯羹。
焚砚烧书,椎琴裂画,毁尽文章抹尽名。
荥阳郑,有慕歌家世,讨饭风情。
单寒骨相难更,笑席帽青衫太瘦生。
看蓬荜秋草,年年破巷,
疏窗小雨,夜夜孤灯。
难道天公,还箝恨口,不许长吁一两声?
癫狂甚,取乌丝百幅,细写凄清。
词作一开头,三个排比句就如平地峰峦,突兀而来;又如大河决口,滚滚波涛,喷涌而出。
“花亦无知,月亦无聊,酒亦无灵。”
花是无知无识的,月是无聊无赖的,酒是无德无灵的。
人们常说什么,花能解语,对月能抒怀,饮酒能消愁。
可为什么,此时此刻,他们却丝毫消解不了我内心的痛楚。
内心积郁的痛楚与愤恨,让他终于忍不住要做出惊世骇俗的举动:
“把夭桃斫断,煞他风景;鹦哥煮熟,佐我杯羹。焚砚烧书,椎琴裂画,毁尽文章抹尽名。”
他要把繁盛艳丽的桃树砍断毁坏风景,他要把消遣逗乐的鹦鹉宰杀当下酒菜,他要把砚台焚掉,把琴砸乱,把所有的文章字画全部点火,把世间的统统浮名浮利统统毁掉。
鲁迅曾说:所谓悲剧,便是把所有美好的东西撕碎在人面前。
那么此刻,墨客便是在把统统美好的东西撕碎毁掉,把悲剧给我们看,抑或是给自己看。
他须要这样的一桩悲剧,去消解内心所有的不甘、不忿、不解,在毁坏与发泄中寻得一丝丝能执掌自身命运的快感。
可是很快我们就知道了,他并不是真的高兴淋漓。
在表面高兴淋漓的背后,是对自己的失落落,对社会的失落望,以及甘心玉石俱焚,也不愿与世俗与世浮沉的断交。
把统统都撕毁了,销毁了,墨客还是不解恨。
于是不才阕,我们看到了这样一副场景:
墨客看看自己,头戴着褴褛的帽子,身上穿着寒酸的青衫,瘦骨伶仃,多么可笑的样子容貌啊。
他再转头,看看自己简陋的住所:
常年蛰居于一条破巷中,门前冷生僻清,无人顾问,长满了衰飒的秋草。多少个夜晚,小雨打湿窗棂,他独自一人伴着孤灯,形影相吊。
难道他生就假如这样一副寒苦的骨相?
是上天偏要待他如此不公?!
在一阵狂怒后,墨客终于想明白了,造成这统统不公的,并不是那看不见摸不着的老天爷,而是这不公不道的社会呀,是那真正执掌万民生杀大权的清王朝的统治者呀!
“难道天公,还箝恨口,不许长吁一两声?癫狂甚,取乌丝百幅,细写凄清。”
郑板桥所生活的年代,清王朝统治者为了胁迫人们的思想,大兴笔墨狱。
郑板桥曾亲眼目睹过数十次笔墨狱,亲近的朋友或因此被罢官,或惨去世。
有过这样惨痛的经历,郑板桥的这一句叫嚣,也便显得格外振聋发聩:
难道老天爷还真能胁迫住我的口,连叹气都不许可吗?
不,我便是如此癫狂,我便是要以如此直露的办法,大喊,大叫,便是要不管不顾地发泄自己的爱与恨,便是要骂醒这天,骂醒这地,骂醒这不公道的世间的统统统统。
也正是在这一声声长长的嗟叹与呼喊中,整首词升华到了一个新的境界。
如果说,前半部分,墨客还仅是在发泄一己的不平与愤恨的话,那么此刻,墨客将批驳的矛头直指当时最高的统治者,他已是在为全体社会发声。
那些同他一样处在文化专制主义高压下的文人,那些被笔墨狱伤害、因此丧失落了性命的人,那些有满腹的不平不忿却不敢说、无法说、无从说的人们,郑板桥用最癫狂的词句,为他们出了一口憋闷许久的恶气。
愤世嫉俗的人,在世人眼中,常常是有些癫狂的,乃至不近人情的。
可他们又同时是无比年夜胆的,无比让我们倾慕的。
由于不在乎,不在意,他们不屑于迎合世俗,不惧于被伶仃被冷落被嘲讽,他们我行我素,同时内心又极其武断。
许多话,我们不敢说,他们说了;许多事,我们不敢做,他们做了。
比如鲁迅,比如郑板桥,比如庄子。
我成不了这样的人,但在心底,对这样的人,我永久葆有一份敬佩!
来源:诗词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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