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王勾践破吴归,战士还家尽锦衣。
宫女如花满春殿,只今惟有鹧鸪飞。
这是一首怀古之作,亦即墨客游览越中(唐越州,治所在今浙江绍兴),有感于其地在古代历史上所发生过的著名事宜而写下的。在春秋时期,吴越两国争霸南方,成为世仇。越王勾践于公元前四九四年,被吴王夫差打败,回到海内,卧薪尝胆,誓报此仇。公元前四七三年,他果真把吴国灭了。诗写的便是这件事。
诗歌不是历史小说,绝句又不同于长篇古诗,以是墨客只能选取这一历史事宜中他感想熏染得最深的某一部分来写。他选取的不是这场斗争的漫上进程中的某一片断,而是在吴败越胜,越王班师返国往后的两个镜头。首句点明题意,解释所怀古迹的详细内容。二、三两句分写战士还家、勾践还宫的情形。消灭了仇敌,雪了耻,战士都凯旋了;由于战事已经结束,大家都受到了赏赐,以是不穿铁甲,而穿锦衣。只“尽锦衣”三字,就将越王及其战士得意归来,充满了胜利者的喜悦和骄傲的神色陪衬了出来。越王返国往后,犹豫满志,不但耀武扬威,而且荒淫逸乐起来,于是,花朵儿一样平常的美人,就占满了宫殿,拥簇着他,侍候着他。“春殿”的“春”字,应上“如花”,并描摹美好的光阴和蔼象,不一定是指春天。只写这一点,就把越王将过去的卧薪尝胆的往事丢得干干净净表达得非常充分了。都城中到处是锦衣战士,宫殿上站满了如花宫女。这是多么繁盛、美好、热闹、欢快,然而结句溘然一转,将上面所写的统统一笔勾消。过去曾经存在过的胜利、威武、富贵、荣华,现在还有什么呢?人们所能看到的,只是几只鹧鸪在王城故址上飞来飞去罢了。这一句写人事的变革,盛衰的无常,以慨叹出之。过去的统治者莫不肯望他们的富贵荣华是子孙万世之业,而诗篇却如实地指出了这种希望的破灭,这便是它的积极意义。
诗篇将当年的繁盛和今日的悲惨,通过详细的景物,作了光鲜的比拟,使读者感想熏染特殊深切。一样平常地说,直接描写某种环境,是比较难于突出的,而通过比拟,则获致的效果每每能够大大地加强。以是,通过热闹的场面来描写悲惨,就更觉悲惨之可叹。如此诗前面所写过去的繁华与后面所写现在的冷落,对照极为强烈,前面写得愈着力,后面转得也就愈有力。为了充分地表达主题思想,墨客对这篇诗的艺术构造也作出了不同于一样平常七绝的安排。一样平常的七绝,迁移转变点都安排在第三句里,而它的前三句却一气直下,直到第四句才溘然转到反面,就显得格外有力量,有神采。这种写法,不是笔力雄浑的墨客,是难以挥洒自如的。
李白另有一首怀古诗《苏台览古》可资比较:“旧苑荒台杨柳新,菱歌清唱不胜春。只今惟有西江月,曾照吴王宫里人。”苏台即苏州台,是春秋时期吴王夫差游乐的地方,故址在今江苏省苏州市。此诗一上来就写吴苑的残破,苏台的荒凉,而人事的变革,兴废的无常,清闲个中。后面紧接以杨柳在春天又发新芽,柳色青青,年年如旧,岁岁常新,以“新”与“旧”,不变的景物与变革的人事,作光鲜的对照,更加深了凭吊古迹的感慨。一句之中,以两种不同的事物来比拟,写出古今盛衰之感,用意遣词,精髓精辟而又自然。次句接写当前景色。青青新柳之外,还有一些女子在唱着菱歌,无限的春光之中,回荡着歌声的旋律。杨柳又换新叶,船娘闲唱菱歌,旧苑荒台,依然弥漫着无边春色,而昔日的帝王宫殿,美女笙歌,却统统都已子虚乌有。所往后两句便点出,只有悬挂在从西方流来的大江上的那轮明月,是亘古不变的;只有她,才照见过吴宫的繁华,瞥见过象夫差、西施这样的当时人物,可以作历史的见证人罢了。
此两诗都是览古之作,主题相同,题材近似,但越中一首,着重在明写昔日之繁华,以四分之三的篇幅竭力渲染,而以结句写今日之荒凉抹杀之,转出主张。苏台一首则着重写今日之荒凉,以暗示昔日之繁华,以今古常新的自然景物来衬托变幻无常的人事,见出今昔盛衰之感,以是其表现手段又各自不同。从这里也可以看出墨客变革多真个艺术技巧。(沈祖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