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王维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
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1
此诗若只如初见。
这首诗第一眼看,淡如水。
如果只在诗群中,看了她一眼,实在难以记住她的容颜。这和纳兰容若的“人生若只如初见”,是相反的意境。
人生若只如初见,是多么美好。此诗若只如初见,只有平淡无奇了,不过“看似平凡最奇崛”。
我们试着走进王维的心境,看这首诗如何天趣横生。
2
独坐,孤独吗?惆怅吗?
曾几何时,王维独在异域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还有过“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飘飘何所似呢?就像出汉塞的征蓬,入胡天的归雁。
同样“独”的处境,竹篁里的王维却有不同的心境。
3
王维心境如何?
首句的“幽”,是竹林的清幽,也是心境的清幽。
此时,王维目之所及、耳之所闻、心之所感都是和谐的。
竹林事事幽,生态环境这么好,怎么会没有鸟呢?时时时会有“清闲娇莺正好啼”,还有清泉石上淙淙流,都是大自然的声音。鸟鸣使得山更幽,娇莺、泉水的声音使得竹林更加清幽。
“幽”是全诗的感情基调。
一如《江村落》里“长夏江村落事事幽”,也是杜甫的心境。目之所及,都是清幽自然的。杜甫当时恬然自适,“但有故人供禄米,微躯此外更何求?”有老朋友的帮助,不为生存发愁,再无所求。
“幽心”生“幽境”。
有位名人说过这么一句话:洗一个澡,看一朵花,吃一顿饭,假使你以为快活,并非全由于澡洗得干净,花开得好看,或者菜合你口味,紧张由于你心上没有挂碍。
此时的王维,心上没有挂碍。自适于当下,无求于外界,独坐且得意其乐地弹琴。
4
王维以什么态度弹琴?
沉醉、痴迷、着迷地弹琴。
华罗庚痴迷于数学,独清闲自家杂货铺的柜台长进修。
国画大师吴昌硕,小时候一个人在自家的阁楼上刻印,小伙伴来找他玩,常常不去。
拉马努金学习数学,独清闲走廊前打算,仿佛听不见小伙伴玩耍的呼喊声。
不痴迷一件事,一个自由的人很难“独坐”沉浸个中。
王维不痴迷,难以独坐幽篁里弹琴。
5
为什么王维坐在竹林里,而不是柳林里、桃林里,或者其他树林里?
竹,有独特的文化属性。
柳永《雨霖铃·寒蝉悲惨》: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唐伯虎《桃花庵歌》:桃花神仙种桃树,又折花枝当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须花下眠。
柳永徘徊于杨柳岸,唐伯虎酒醉、酒醒桃树下,树的文化意味与墨客的心境是相适的。
柳林,适宜柳永的心境和诗境;桃林,适宜唐伯虎的心境和诗境;那竹林,必相适于王维的心境和诗境。
一首诗的景与墨客的心,是相辅相成、整体和谐的。
6
竹有何含义?
苏轼说:“宁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
在一身烟火气的生活里,竹可以让人抵御庸俗。苏轼非常喜好吃肉,东坡在生活中宁肯没有肉,但不能没有竹。
竹,具有清新淡雅的君子之风。竹节代表傲骨,竹心代表谦善的襟怀,竹形萧疏代表超凡脱俗。
王维,独坐竹林里,而不是柳林、桃林里,非无心之举。竹子的品质与王维的心境是相通的。
7
王维弹的是什么曲子?
王维可能在磨练弹琴技巧。
那有的小伙伴就有疑问了:王维是精通音乐的,为何说“王维是在磨练琴技”?
如果弹的曲调没有一点儿难度,那会很无聊的,难以产生“长啸”的澎湃感情。
重复性事情,让人觉得不到乐趣,便是由于没有一点儿难度。但是难度太高,远远超出了能力,又会带来压力,以是有适当的寻衅性为好。压力适宜,还有乐趣,磨练技艺,一点点进步。
当然也会碰着一时无法超越的困难,经由反反复复练习,终于做到后,那种愉快犹如火山喷发,喜不自胜,于是仰天长啸,翩翩起舞,手之舞之,足之蹈之。
这种愉快是在辛劳练琴后得来的。不辛劳怎么会得到快乐呢?
有位名人说过:你若想得到知识,你该下苦功;你若想得到食品,你该下苦功;你若想得到快乐,你也该下苦功,由于辛劳是得到统统的定律。
王维此时有喜不自禁的快乐,是下苦功得来的。
此处我模拟王维做个阐释。
王维:我对音乐懂得越多,加倍现自己无知。牛顿创造了万有引力等物理定律,他仍旧说“我不知道世上的人怎么评价我。我却这样认为:我就像在海边玩耍的孩子,偶尔捡到俏丽的贝壳,就高兴不已。但面对真理的海洋,我仍一无所知。”
以是精通音乐也是众人对我的评价,实在面对音乐,我就像牛顿面对真理的海洋一样,感到自己不睬解还很多。
同时我也须要练习。齐白石90多岁的时候,已经是艺术大师了。有一次,在夜里临摹自己孩子画画的教材。他的孩子很不理解,齐白石说“我随手画一笔,别人就说好,也有人买,实在我知道自己有很多地方画得不好,还可以改进,我还得多练习。”
齐白石90多岁时已经盛名于世,仍旧以为须要练习画画。虽然众人说我精通音乐,我也依然须要练习弹琴,也有很多地方可以改进。
竹是空心的,代表谦善,与竹为友的王维,想必也是谦逊的,这大概是“独坐幽篁里”的言外之音吧。
8
王维独清闲竹林弹琴,自娱自乐。长啸意味着王维的心情,在弹琴时有若何的变革?
长啸、放歌、翩翩起舞是须要冲动大方心情的。
有位名人说过:每一个未曾翩翩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辜负。
那每天听音乐舞蹈便是翩翩起舞吗?不是。翩翩起舞、长啸是“愉快无法抑制,进而手之舞之、足之蹈之、长啸高歌。”
打篮球时碰着一个一年级的小男孩,从来没投过篮球,我鼓励他说:本日投一个。他说:篮筐太高了,我才一年级。我说:你可以。投了十几个都没进,后来终于进了一个。进球后,小男孩直接从地上跳了起来,右臂直举,拳头紧握,愉快地大喊。
这是生活中的翩翩起舞、长啸。
小孩如此,大人也如此。
唐朝卢纶有诗《和张仆射塞下曲·其四》:“野幕敞琼筵,羌戎贺劳旋。醉和金甲舞,雷煽惑山川。”士兵、将军们在打了胜仗后,开怀畅饮,穿着铁甲舞蹈,手舞足蹈,由于愉快。打了败仗肯定不会“醉和金甲舞”。
李清照也是很有趣的人,但是没有心情时也无法翩翩起舞。《武陵春·春晚》里说:“风住尘喷鼻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没有心情的时候,别说翩翩起舞、放声高歌了,连头发都不想梳。
天下杯足球比赛中,球员进球后,纵情欢呼,有的满场飞奔,有的跪地滑行。翩翩起舞、长啸是也。失落球的一方,没有球员满场飞奔,由于没心情。
由此看来,翩翩起舞、长啸是在感情冲动大方时。
王维此时是什么心情?心态基调是清幽闲适的,但也有心潮起伏。
沉浸在弹琴里,反复练习。开始时心情平和,琴技提高时,愉快地仰天长啸,就像那个投进了篮球的孩子、打了胜仗的将士、天下杯上进了球的球员一样。
王维,独自一人如此快乐,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有木有?这大概便是独善其心,用现在的话说“谄媚自己”吧。
9
“独坐幽篁里”,本来便是一个人,为何又说“深林人不知”?
乍一看,这句有重复首句之嫌。惜墨如金的王维怎能犯如此失落误?
我们逻辑推理一下,看是否重复。
深林,是王维在弹琴之前的主动选择,王维生活的地方既然有深竹林,那也一定有浅竹林,为何主动选择了深竹林,此时又说“人不知我”?
这里有一个情节变革。王维,弹琴之前,心里没什么话要说,只想自己一个人待着,所谓《酬张少府》里说的“晚年唯好静,万事不关心”,对身外之事不关心,是出世之心。出世之心并非对什么都不关心,还是要独善其身的。以是“兴来每独往”,就一个人去往深竹林里。
弹琴开始后,碰着了寻衅,经由反复练习,打破了技艺,又向“高山流水”靠近了一点儿,激动地仰天长啸时,就想找人分享内心的快乐,想有人也听到自己弹出的美妙琴声。
这是人之常情。
足球比赛中,球员进球后,面对球迷庆祝,便是与人分享快乐。
1960年罗马奥运会,美国运动员威尔玛·鲁道夫夺得了女子100米、200米、4100米接力比赛三块金牌。她说“我最喜好4100米接力比赛,由于我可以与队友玛撒·汉德森、露辛达·威廉斯、芭芭拉·琼斯共同分享胜利的喜悦”,言外之意便是“100米、200米金牌没有队友可以分享胜利,以及胜利的喜悦。”
在朋友圈里晒美食、风景,很多愉快事晒朋友圈,也是“快乐须要有人分享”的人之常情。
这便是王维感慨“人不知”的缘故原由,由于没人可以分享快乐,分享弹奏的“高山流水”之音。这么理解,“深林人不知”不仅与首句不重复,更写出了王维弹琴到感情高昂时愉快地长啸,却无人分享时感情的变革。
奈何竹林深,王维只能“胜事仅自知”。此时会有一点儿美中不敷,如此愉快的事无人分享。这便是整首诗的节奏变革。
诗似看山不喜平,短短的五言诗,墨客要制造节奏变革,非常不随意马虎,很多情节由于篇幅限定不得不省略,省略的情节要读者通过自己的生活、阅读、思考来补充。
10
有快乐不能分享,实在很失落落的,接下来呢?
明月来相照。
王维说“没紧要,我很快平复了失落落心情,连续弹琴,一贯弹到一轮圆月照天心。”无人分享快乐,虽有失落落,也不在意了,顺其自然吧。
这心是真“幽”。天色很晚了,王维还在弹琴。
李清照《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玩得愉快,就流连不愿回家。
记得小时候,星期天出去玩,常常很晚了都不愿回家,结果被爸妈找到后,拉着回家了。
道理都是相通的。王维非常愉快,沉醉个中,不知不觉已经明月在当空。这么晚了还不回家。
一个人待在竹林里,不仅不孤独,还十分快乐。能静下心来到这般的人,灵魂该是多有趣?如此着迷弹琴的人,得有多喜好音乐呢?
踏雪寻梅、隔竹赏月都是人生至境。
月华如水,苏轼有一次在看到这种月色时,本来已经要睡了,又起身赏月,由于太美了。
王维在没人分享快乐的失落掉队,又碰着了这份人生至美。
景致的变革里有王维心情的变革。
首句是幽景幽心,次句是心情冲动大方长啸,三句少许失落落,尾句又是“隔竹赏月至乐事”,句句有感情变革,整体跌宕起伏,仿佛海浪一样。
11
与天地精神相往来。
失落落很快平复,转眼又“山月照弹琴”、隔竹赏月了。
王维与天地精神相往来,此时的人是极易浪漫的。
王维昂首望明月,笑着对明月说:这首曲子,是我费了好大功夫学到的,我给你弹一曲吧?
明月说:你有如此雅兴,又这般盛情,我愿洗耳谛听。
于是“添酒回灯重开宴”,为月弹一曲。
玉轮听得如痴如醉,听完后,对王维说: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有几次闻?莫辞更坐弹一曲,为君翻作《古琴行》。
一千位读者眼中,这首诗就有一千种理解,以上是万千理解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