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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勋在池上
我们读一些文学作品时，为何以为它们文采黯淡、嚼之如蜡呢？当代文学批评家谢有顺这段话，供应了一个答案：
本日的作家，普遍耽于抱负，热衷虚构，他们已经习气了用头脑和阅读履历写作，也只记得自己有头脑，没想到自己有心肠，有眼睛、鼻子、耳朵、舌头。作家的感官一旦向表面的天下关闭，写作成为分开生活实践的不雅观念写作，他笔下的天下就一定是静默的，单调的。——《散文的常道》
谢有顺认为，感官的解放，是把文学从苍白田地里拯救出来的主要路子。从中窥见，提升写作文采的奥秘，亦在于这两个字——“感官”，即视觉、听觉、嗅觉、味觉与触觉。
最近读蒋勋的散文集《池上日记》。蒋勋是画家、作家与美学布道者。他驳杂的身份，令他笔下的天下，有着画家对色彩、光影与线条的敏锐，同时也腾挪着生动丰盈的五官感想熏染。我之前读过他所著的台湾版《美的觉醒》，这书是他关于五官认识的美学专著，而其他散文书本，皆浸润着对感官写作的措辞自觉，《池上日记》亦是如此。《池上日记》紧张讲他在台东的池上，受邀担当驻村落艺术家一年多里的见闻，勾画了一幅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图景，塑造了一个瓦尔登湖般能安妥灵魂的地方。《池上日记》里，颜色中有感情，声音中有重量，味道中有质感，形成了残酷活泼的感官王国。而作者，便是这感官王国里，如散文一样闲庭溜达的风，骨子里贯彻着散文这种文体的随意散漫、由心而生的精神。
一、感官与天下接通，进入耳朵式鼻子式写作《池上日记》因接通了蒋勋生动的感官，而活气盎然，呈现出三个特色。一是变革美。他描写的色彩、白云、稻喷鼻香，溪流声音、晨昏的光等，都是千变万幻的，而不是凝固不变的。比如这段描写色彩与光的笔墨很精妙：“阳光还没有露脸，色彩也都躲在暗影里。色彩在等待，只要海岸山脉上一线曙光亮起来，色彩便被召唤醒来，红的、绿的、黄的、紫的，喧哗缤纷，热闹如簇拥着的新妆女子，要一起走出来见客人了”。二是差别性。比如“在池上住了一段韶光，大概也就会熟习纵谷不同时令稻田的气息。稻花开时的愉悦的喷鼻香，和稻穗抽永劫安静的喷鼻香，以及谷粒饱满时像闷饭般幸福知足的米喷鼻香，都不太一样”。三是细致感。比如他写道“田土里潺潺水声，水光映着天上云影徘徊，那时没有几个人会创造土里还有一点辗碎的油菜花瓣”，他创造“饱熟的稻谷泛出一种琥珀色的红光”。
正因作者在一个地方真实实践，展开细微的感官捕捉，且进入一种谢有顺在《散文的常道》中所说的“耳朵式鼻子式”写作状态，才产生丰满的细节，才充分挖掘到地皮所蕴藏的结实的美，才对乡土具有并非凌虚蹈空的认识。这样的池上，不是雾中不雅观花、模糊不清的，而是具有了肌理清晰、质感凹凸的物质外壳，是一个活色生喷鼻香、声音丰富的真实天下，才真正唤醒读者对尘嚣之外、山水田园的神往。我读此书时，便以为，有万顷稻喷鼻香从纸上扑鼻而来，还有像淡淡紫雾般的“隔夜苦楝的花喷鼻香”，在字里行间飘荡。我最想看到的是，慵
只有生动的心，才写出生动的天下；只有耐心地叙事，才有从容的话语风姿。一个作品里，若无丰富的感官描写，要不，作者在这点上还没入道，要不，血虚的笔墨指向的是贫瘠的精神天下。
池上艺术季（图片来自网络，侵权删）
二、感官与心灵携手，呈现一个经由精神反刍的天下盖天地万物与人原是一体，其发窍之最精处，是民气一点灵明。——王阳明《传习录》
王阳明说的是天人合一的境界。中国文学，自古以来推崇天人合一，看重情景交融、托物言志。归根结底，文学，是人的文学、是心的文学，是灵魂的奇迹。在中国文学史上，由分外时期语境产生的辞赋与骈文，许多都华而不实、内核空洞，偏离了文学的实质。
解放感官，是灵魂叙事的物质根本，但好的文学作品，不止于极线人之娱，还要对接一个更伟大的民气天下，有着人性的探索与精神的追问。以是，鲁迅的百草园、沈从文的边城、徐志摩的康桥、朱自清的荷塘、林语堂的有不为斋、梁实秋的雅舍……这些地方，都不纯粹是地理学意义上的，还有精神层面上的。
而蒋勋的池上，实在是他存心灵不雅观照过的池上，潜行着他的写作希望：写出池上的内在精神与自己的生命态度。他将精神的触觉，探向一草一木、一云一田、一溪一虫、一人一事中，让这统统，成为心灵的容器、领悟的道场，成为他与天下、与自己进行精神互换的凭据。就连家家户户的藏宝，比如十四年的橄榄、十八年的菜脯，都承载着如金的岁月、珍惜的韶光。
“池上新收的稻米，浸泡一夜，开大火煮沸，急速关火焖，清晨就有一屋子米粥的喷鼻香气。那碗粥，带着时令所有的芬芳，日光、雨露、地皮、云和风，都在粥里，那碗粥，让生活美好而又富余。”这段话里，作者挖掘了一碗米粥的内在力量，注入了作者对韶光、对地皮、对人间烟火的心灵意见。而“那碗粥，让生活美好而又富余”的情绪升华，依托实物，诉诸内心，让人以为如喝了一杯清茶，舒适自然，无突兀感。
“彷佛溪涧里每一条水流都在探求卑南溪的入口，两条溪涧的水声不同，碰到不同的礁石，有不同的声音，碰到岩壁转弯的时候，也有声音。我仔细聆听，声音里有探求，有愿望，有眷恋，有舍得，也有舍不得，有那么多点点滴滴的苦处。”这段话里，作者没有直接抒怀，而是将“舍得，舍不得”的佛意揉进去，实在表达的是民气风貌。蒋勋描述一种景物，常常同时融进有心灵温度、经由精神反刍的感想熏染或思想，这是他的措辞特色之一。
“我仿佛第七节车厢里那个时时会错愕的孩子，智障无明，在这尊像前不断问：你带我去哪里？”这是此书《南齐佛像》章节中的一段话。叩问人类的精神归宿，是无数带着生命痛感写作的作家的终级目标。文学的魅力，大概在于这种开放性的暧昧，就算努力探索，仍无结论性答案，这符合人需生平韶光去修行顿悟的生命本相。
由上述举例可见，一个作品，若没有精神的含量与灵魂的视力，就会沦为纸上的笔墨演出；若泛滥情绪，大段大段抒怀，不把稳节制，弱化细节、感官与在场感，就会变成假大空的抽象写作。
三、物质视野与灵魂视野同盟，以成熟的精神支撑作品质局针对目前文坛感官钝化的征象，谢有顺指出：
当代文学要发展，我以为要着力办理以上这两方面的问题：一是如何通过规复一种感想熏染力，接通一个更广大的物质视野；二是如何从一己之私里走出来，面对一个更宽阔的灵魂视野。——《散文的常道》
在《池上日记》里，蒋勋对池上的人与物，带着一颗长期受佛经熏陶的佛心去亲近，带着平等的生命意识与关怀去对话。他会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就像池上的云，可以低到贴近稻秧，留下晶莹的露珠。然后，他会听到万物内部的声音，读到生命的故事，看到韶光与永恒。这统统，得益于他的阅历、学识与视野。“在繁盛热闹繁荣、吵嚷、充斥诅咒攻击的声音的时候，也容许以悄悄瞩目一朵花逐步绽放的力量。慈悲的力量，温和的力量，原谅的力量，美的力量。”书中这段话，透露了他的思想与追求。我曾在网上看过他的书法作品，他的字颇有弘一法师书法的神韵，无人间烟火，无浮华矫饰，冲淡禅意。其余之前我听过他讲《红楼梦》，这大概是最没有火气的《红楼梦》解读，没有非黑即白的武断性判断。他对《红楼梦》里形形色色的人物，包括反面人物，都有一种人性化的理解与公道的眼力，没有弗成一世与琐屑较量的气势。这便是一个作家宽广的眼界与胸襟，只有这样，才让读者以为人间值得，而这也是文学的实质功能。
一个人精神越成熟，思想越睿智，格局越开阔，那么其作品，才给读者聪慧的启示与心灵的愉悦。反之，一个人宇量狭小，旨趣低俗，则作品也会成为其人格思想的镜像，我们乃至会在其作品中，读出酸溜溜的妒忌或自卑心态。这的确正如梁实秋在《论散文》里所说的——“提起笔便把作者的全体的性情纤毫毕现地表示出来”。
蒋勋用手机拍下的池上
四、善用“通感”的修辞手腕，增强措辞的创意与诗意与感官写作联系最密切的修辞手腕，莫过于“通感”。骆小所著写的《当代修辞学》如此定义：
在描述客不雅观事物时，用形象性的措辞使觉得转移，把人们某个感官觉得到的移到另一感官上，从而启示读者遐想，深化意境，体味韵味的修辞办法叫通感，又称移觉。
一言蔽之，通感，便是各感官在觉得上的互通。《池上日记》中，多处利用了此修辞手腕。比如，“那声音如此清晰，像远远的一点星辰的光，在暗夜的海洋引领迷航的船舟”，在此话中，听觉上的“声音”与视觉上的“光”互通，两者共有“在暗夜的海洋引领迷航的船舟”之特色；又如，“我听到一株苦楝树将要吐芽的声音，声音里带一点点粉紫”，这是听觉与视觉的互通，实际上，“声音里带一点点粉紫”，在客不雅观现实中是不存在的，但如此结合，便产生独特的艺术魅力。
通感，是许多讲究文采的作者，常常用于散文与诗歌上的修辞手腕。在我国古诗中，它亦是增加文采的“常客”。比如，宋代林逋《山园小梅》的诗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薄暮”中，喷鼻香气本来只有浓淡，怎会有明暗呢？实在，“淡”与“暗”给人相同的生理觉得，暗香，便是不张扬的淡喷鼻香。这是视觉与嗅觉的互通，在造词上充满新意。正因通感的利用与幽美的画面，此诗句才万古长青。我们在五官写作中，可以故意识地利用通感手腕，以创新措辞、增强诗意、深化意境。
五、结语《池上日记》，大概有个别地方值得争议，比如是否应把过多池上以外的见闻，写进书里。但此书的感官与情怀写作，是熠熠生辉的。这小小的村落庄，容纳了作者无限辽阔的心灵版图，记录了作者从感官体验、到审美体会与精神体察的轨迹。这是一本用五官、四肢与心灵互助完成的作品。
最好的文采，实在就藏在你的身体里、你的感官里。走出书斋，行走大地，将感官放飞于辽阔山河、烟火日常中——这种感官演习，颇为主要，能带来写作的影象储备与素材宝库，有着属于个人、独特精微的感想熏染，能避免让自己的笔墨流于公共话语。与此同时，以感官、细节与事实，作为扎踏实实的物质依托，直抵人性、人情与民气，才造诣一部好作品。
于我，纵然不为写作，亦乐于昔时夜自然与生命的不雅观察者，看一波微澜怎么漾开，听一串鸟鸣如何窜跃，嗅一朵花是否芬芳。这正如蒋勋在池上电影里所说的“红砖墙上的喷鼻香蒜藤开得这么俊秀，我好想用这种紫色、这种偏红的紫色来画画，我以为灵感便是生活”。是的，生活便是我们写作、审美与灵感的导师。你面前的风景，由普通到欠亨俗，实在只隔着一个是否复活感官力、感想熏染力的你。
池上的云千变万化
紧张参考文献：
1.谢有顺：《散文的常道》，广东公民出版社2014年7月。
2.骆小所：《当代修辞学》，云南出版集团公司、云南公民出版社，2010年修订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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