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奥迪小满广告抄袭事宜备受关注。
奥迪小满广告被爆出照搬博主“北大满哥”的文案和诗句,而网友们创造,“北大满哥”对付小满这一节气的解读,也绝非创始。
图片来源:“北大满哥”比拟视频
最早的类似文本,可以追溯到2015年5月《中国文化报》一篇名为《小满—一个充满哲理和希望的节气》的文章,此后,又有多名博主做出过相似表达。
至于“北大满哥”假托曾国藩之名所创作的诗,“花未全开月未圆,半山微醉尽余欢;何须多虑盈亏事,终归小满胜万全。”,个中“花未全开月未圆”一句也非曾国藩原创,而是宋人蔡襄之作。
七字文本,千年流转,层层“套娃”。抄袭与借鉴之间的界线,究竟是若何的,又是否经历过变革呢?
【1】古诗里的“拿来主义”
实在,古诗词里引用古人金句的征象比比皆是。
欧阳修有名句“庭院深深深几许”,颇为李清照所喜好,于是李清照在自己的词中照搬,并在词前引言里注明出处。只是,像李清照这样讲求备注的作者还是少数,大多数古代诗词创作者都并不太在意这件事,随用随取。
图源:视觉中国
经由引用,旧句子翻出新意、翻出佳境的状况也常有之,这意味着后来的创作者有了自己的感悟,乃至有所升华。
“生平一世一双人”出自墨客骆宾王,“一篇伤心画不成”出自墨客高蟾,两句却都在纳兰性德的词里再焕活气,扬名天下。
李贺的诗句“天若有情天亦老”,更是在后世翻出千种万般版本,足可见众人爱之。欧阳修写,伤离怀抱,天若有情天亦老;元好问写,天若有情天亦老,世间原只无情好;毛泽东写,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古诗与今人的碰撞中,有情无情的思辨间,历代创作者都找到了自己的取向。
除了引用单句的,还有引用整联的。
晏几道有名作《临江仙》,“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个中“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一句,历来备受夸奖,默默伤情、凄凄春恨在画面对比中不言自喻,幽婉蕴藉。然而这句实非晏几道原创,出自墨客翁宏的《春残》。春残诗云:“又是春残也,如何出翠帏。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旁观魂将断,经年梦亦非。那堪向愁夕,萧飒暮蝉辉。”通篇读来,颔联两句实在埋没,唯在晏几道的《临江仙》中,意境浑融,天衣无缝。
除了引用个别句子的,通篇诗文都源自“拿来主义”的也有。
倘若通篇都是摘抄,东拼西凑,一字不改的,古人干脆将这种创作方法称作“集句”。王安石尤善此道,他有一首《梅花》:白玉堂前一树梅,为谁零落为谁开。惟有东风最相惜,一年一度一归来。《梅花》一诗格律工致、旨趣高远,四句分别出自四位墨客的作品:蒋维翰的《春女怨》、严恽的《落花》、杨巨源的《和练秀才杨柳》和詹茂光妻的《寄远》。
大概有人要问,王安石多少也算个文化人,怎么就把诗词当作了古人的摘抄本?实在,大概是时势使然,不得已而为之。有一种意见认为,北宋期间新旧党争形式严厉,发言、写诗须要谨慎,否则随意马虎惹祸上身,苏轼就曾因“乌台诗案”受审。借古人之词抒今人之怀,彷佛安全得多。一时,集句从一种普通的创作方法变成了一种当时文人争相创作的风向。无论是王安石,还是司马光、苏轼......都留下了不少集句作品。
当然,集句的好处绝不止于此。徐师曾对集句诗词创作的评价是:“盖必博学强识,交融贯通,如出一手,然后为工。”这句话对集句诗词创作者的文化水平给出了高度切实其实定,认为只有博闻强识的人才能创作出精良的集句作品。王安石算是个中的佼佼者,不仅“产量”高,质量也很不错。
创作集句诗,对付学诗者来说,是一个很好的入门办法。一方面,你可以借此大大扩展诗词储备,添补腹内文墨;另一方面,你也可以借此仔细审读诗笔墨眼、格律、手腕,在寻求拼贴合缝的过程中,不仅能领会古人所思,更能咂摸出自己的创作心得。
诗圣杜甫作为无数文人的“偶像”,他的诗作算是后人“偷师”的重点聚焦工具。王安石的《菩萨蛮·集句》中,八句有四句来自杜甫。文天祥被捕后,在狱中作《集杜诗》一卷,整整创作了两百首五言诗,将杜甫的诗句重组出新意。“集句诗”每每被视为笔墨游戏,但文天祥集杜诗的独立文学代价却毋庸置疑,字字是血,情真意切。风雨飘摇的宋末,正如杜甫所值的安史之乱期间。瞩目着杜甫百年前的呼告之词,这种反复咀嚼,这份感同身受,在文天祥的生命尾声中有着不轻的分量。
【2】嘉话外的“李鬼”公案
除了东拼西凑的,直接抄人家整首诗、乃至整本书的,也有之。
日本安然期间传说有六歌仙,他们是精彩的六位和歌墨客:在原业平、小野小町、大伴黑主、喜撰法师、文屋康秀、僧正遍昭。传说,大友黑主有一次偷听到歌会对手小野小町创作的一首和歌,于是对外人声称这首和歌是自己所作,还被收录进《万叶集》。小野小町为了证明是自己的作品,便将写有那首和歌的草纸放进了水中,那首被抄袭的和歌消逝了,大友黑主也因此被问罪。
小野小町画像。图源:百度百科
故事究竟只是故事,但故事的结局代表了人们心中的取向。通篇抄袭,没有任何再创作的痕迹,究竟不能成为自己的东西。
宋人尤袤著作的《全唐诗话》,文辞洁雅,流传甚广。然而,清初时,人们经由校验后创造,个中的内容全部抄袭自计有功的《唐诗纪事》,只是经由了删减。虽有删繁就简之劳,但草率疏漏颇多,在墨客的取舍方面更是多有不当。
古代信息互换不那么随意马虎,更没有什么电子数据库比对查重,这样抄袭的例子大概还有很多。靠抄来的东西沽名钓誉,或许真能一时唬住不少人,但随着光阴的淘洗,原形终会底细毕露。
【3】“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
“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
孔乙己的这句辩词曾引得无数人发笑,读书人的事,当然也还是算偷。同理,偷来的文章,究竟也还是算偷。
古人还曾正儿八经地讲,诗有“三偷”,偷语、偷意、偷势。《墨客玉屑》云:“诗有三偷,偷语,最是钝贼,如傅长虞‘日月光太清’,陈主‘日月光天德’是也。偷意,事虽可罔,情不可原,如柳浑‘太液微波起,长杨高树秋’,沈佺期‘小池残暑退,高树早凉归’是也。偷势,才巧意精,各无朕迹,盖墨客偷狐白裘手也。如嵇康‘目送归鸿,手挥五弦’,王昌龄‘手携双鲤鱼,目送千里雁’是也。”
大略翻译一下,这是讲,诗文有三种“偷”法,偷词语、偷句意、偷构思,偷词语是笨办法,偷句意虽然可以阐明但也不该体谅,只有偷构思才能称得上有奥妙之处而没有痕迹。
皎然认为,前两种都不是好办法。看来,古人心中自有明鉴,即便是这种程度的借鉴也不算完备可取的,更何况全篇粘贴的呢?
前边举了各类案例,天下文章一大抄,有人看了觉得含糊,仿佛天下竟没有好文章、竟没有抄袭这般罪了。实在这实在是一种误读,没有看清案例与案例间的实质差异。
拼贴画。图源:百度百科
哪怕是文天祥那样两百首诗竟无一字出自己手,其作品也一样出身了自己的灵魂。大友黑主抄来别人的和歌,终极也无法内化为自己的作品。正如拼贴画、剪贴报可以是艺术品,而即便是《蒙娜丽莎》的临摹之作也究竟只能是廉价的仿品。
二者之间,高下立分。
奥迪小满广告抄袭一事已有定论,是范例“搬运工”所为,不仅钝贼,而且事不可罔,情不可原。
旧时笔墨,古人珠玑,不能单用于为自己增光添彩,它们最大的代价还是供应灵感,供应学习的工具。当我们谈到“引用”、谈到“借鉴”、谈到“集句”,我们确实是在讲一些和古人重复的话语,可我们并非意在这些重复的话语本身。
故纸堆里的陈言古句,本该在全新的高下文里,在全新的时期语境里,在全新的当代思潮里,抖擞新的生命力。
而俯身拾取旧时珠玑的你,是搬运工人,还是另有收成?
你又留下了什么新的东西?是否能以蒙尘的珠玉,妆点时新的桂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