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少年怒马(ID:numa0827)
展开1205年的中国舆图,南宋蜷缩在东南一角,像一块老年斑。
文坛也老了。
深秋,绍兴一处宅院里,一个80岁的老人缩在躺椅上。身旁,已生动怒炉,他的孙子正在煎茶。
老人双眼微闭,喃喃地问:“还有什么?”
孙子拿起炉上的陶壶,说:“上个月,辛弃疾从镇江太守的位子上被罢免,走到京口,写了一首词,有‘直须抖擞尽尘埃,却趁新凉秋水去’的句子。”
老人无奈一笑:“‘新凉秋水去’?哼哼,他那是故作轻松。”
“是呀爷爷,朝廷仓皇起兵,却罢免辛大人,谁不知道他一辈子都想北伐!”
老人沉默良久,轻声嗟叹:“北方有什么?”
孙子的语气略微轻松了一些:“哦,一个叫铁木真的蒙古首领,刚刚打败西夏,被尊封为“成吉思汗”,听说是“海洋的四方”之意。口气倒不小。”
还未说完,老人睁开了双眼,一脸严明:“辛大人说得没错,蒙古的野心绝不是草原,而是星辰大海。”
孙子愤愤不平:“可他们连笔墨都没有,听说铁木真亲自坐镇,正在造笔墨。”
老人又一声嗟叹,岔开了话题:“金国呢?”
“金国正在备战…..哦对了,两个月前,有个叫元好问的金国人,才16岁,写了一首词。”
听到诗词,老人面色舒缓了一些:“念来听听。”
孙子酝酿了一下感情,款款念道: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死活相许。
天南地北.....”
“停。再念一遍。”
孙子重复前句,连续念: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死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次寒暑。
欢快趣,离去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
屋内一片寂静,只能听到表面的秋风,两行浊泪从老人的眼角流出。
良久,他望着窗外,吃力地探身:“扶我起来。”
爷爷,表面冷,还是别出去了。
老人很固执。拿起手杖,踩着满地黄叶,颤颤巍巍走出院子。
绍兴东南,有一座当地最大的园子。曾几何时,每到春日,游人如织,而这一年的深秋,园子一派冷落。
老人站在门口,举头上望,两个红漆大字斑驳暗淡,但依稀可辨,是“沈园”。
老人像是喃喃自语,又像低声抽泣:“情为何物....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是呀,只影向谁去?老人陷入回顾。
60年前,这个园子里,一个叫唐婉的姑娘曾经来过,那是他们白衣飘飘的年代。
这个梦游似的老人,叫陆游。
那一年,他20岁,她17岁,他们结婚了。
陆游的老爸,是曾经的临安太守,相称于南宋都城杭州的主座。
婚礼上,江南的官场、文坛,高朋满座。陆家的藏书小楼“书巢”破例对外参不雅观,由于他们刚刚为朝廷的藏书馆,拿出13000卷藏书。
唐婉的老爸,是曾经的的郑州市副主座,也是一位名儒,书喷鼻香门第里,唐婉是独生千金。
门当户对,才子佳人,虐遍满城单身狗。
他们一起吟诗为难刁难、一起操琴饮酒,一起踏青远足。
去得最多的地方,便是沈园。
婚后某天,春和景明,他们又到了沈园。
唐婉:“我溘然好奇,你为什么叫陆游?”
陆游:“我母亲是秦少游的粉丝,我出生那天,她梦到秦少游,就用’游’字给我取了名。”
唐婉冰雪聪明:“哦,这么说来,你的字’务不雅观’.....”
陆游:“没错,取自少游的名‘’秦不雅观’。”
唐婉呵呵笑了:“我也喜好秦少游,看来,我跟你妈能够好好相处了。”
到底是17岁,年轻又天真。
两年之后,天真的唐婉小姐就创造,婆媳关系比国际关系还难处理。
她碰着了当时女人最怕的问题:不能生养。
在那个”无后即是不孝“的年代,这个问题很严重,陆游妈妈已不再少女心,而是婆婆心。梦里也不再抱秦少游,而是抱孙子。
或许,婆婆是提出过办理方案的,比如,让陆游再娶妻,唐婉做妾。
可唐婉是什么出身呀,大家闺秀,读书识字,她怎么甘心。
一个书喷鼻香世家,开始涌现硝烟味。
婆媳开打,房倒屋塌。
到末了,婆婆祭出终极大招——让他俩离婚。
可是陆游也是个有脾气的人,在这轮交手中,他选择了媳妇,带着唐婉离家出走,到表面租了屋子。
他们还年轻。他们相信,婆婆总有一天会妥协。
可是他们想错了,只有不用心的婆婆,没有拆不散的夫妻。
陆游他妈也出身名门,见多识广,或许还有丰富的婆媳斗争履历,有的是手段。想出去单过,没那么随意马虎。
婆婆带着人找到他们,用尽统统办法,统统情由,便是要拆散他们。
这一轮,陆游妥协了。
休书的末了,写着”任其改婚,永无争执。恐后无凭,立此为据“。
在左下角,陆游忍住眼泪,具名盖章。方方正正的大红印章,很像他们洞房的喜字。
接下来几年里,陆游与唐婉一别两宽,各自悲喜。
陆游又结婚了,新娘姓王,和顺贤惠,一辈子相夫教子,在71岁那年去世。
唐婉也再婚,丈夫叫赵士程,是宋太宗赵光义的五世孙,官方认证的赵宋宗室。
如果没有后来的事,他们可能真的一别两宽,你做你的才子,我当我的佳人,在各自眼里,对方只是个前夫前妻。
可是,后来的事接连发生。
又是一个游园的好天气。
沈园不愧是江南名园,亭台楼阁,环湖而建,绿波荡漾,斜桥倒影。
陆游正在桥上看风景,一转身,创造一个熟习的面孔。
正是唐婉。
四年未见,她瘦了。
唐婉也看到了他,彷佛有点不知所措,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拿出像鲛绡一样的手帕,快速擦掉眼泪。
陆游却有一点愉快,他眼里一道光闪过,想起了那句著名的歌词:哦,原来你也在这里。
唐婉彷佛真被这突如其来的偶遇怔住了,吞吐半晌,才开了口:“是...是呀。”
陆游嘴角上扬,正要接话,唐婉说出了下半句:“我老公也在。”
“哦....那后会有期。”
陆游快步离开,去到一个无人的亭子,心潮起伏。
没多大会儿,一个仆人样子容貌的少年走了进来,他身后,还随着一男一女两个仆人。
他们送来了酒菜。
圆形石桌上,整洁摆放好。菜品精细,甜点适口,还有陆游最爱喝的黄藤酒。
送酒菜,是赵士程嘱咐的。
送什么酒菜,是唐婉叮嘱的。
多年往后,陆游回味那壶酒,它是那么醇喷鼻香,又是那么苦涩。
借着酒劲,他找到一壁白墙,擦掉上面的“到此一游”,来了一首到此一吟。正是那首催泪大作《钗头凤》: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一赍恨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
哎,都是东风太恶,吹散满城春色。唐婉的红酥手再也不能牵,连一封信都不能写了。
东风是春天的风,怎么会“恶”呢?
这个问题,只有陆游知道。妈是亲妈,怎么会“恶”呢?
沈园一别,陆游去了杭州,钻营奇迹。
他是墨客,是爱国墨客,是肚量胸襟大志的爱国墨客,怎能被一个女人困扰。
“莫做世间儿女态,明年万里驻安西。”
他的梦想,在庙堂,在疆场,在灭胡大计。
而唐婉,也去了一趟杭州。
西湖畔,一个简朴的田舍小院。
仆人在院子里候着,唐婉推开房门。
屋子很小,书本、字画、拓片、佛像,堆满一地,无处下脚,说是客厅,更像仓库。
只有中堂上一幅对联,证明这里确是用来住的。那副字遒丽洒脱、朴实淡雅:
压沙寺里万株芳,一股清流照雪霜。
题名:晁补之。
晁补之是苏轼的四大高徒之一,这幅字,是他写给当时的翰林学士王拱辰的。
多年往后,王拱辰的孙女,嫁给一个叫李格非的人,生了个女儿。李格非很喜好“一股清流照雪霜”,给女儿取名,叫李清照。
“来啦?”
一个苍老的声音打呼唤,正是李清照,此时她已将近70岁。
唐婉嗯了一声,坐在椅子上:“前辈,我见到他了,在沈园,无意中撞见的。”
“见到就见到呗。”李清照有一种看破尘凡的从容。
唐婉:“可是,见到后才知道,我心里一贯有他。”
李清照:“忘掉失落去的,珍惜面前的。再说,你现在的赵士程,不也是个好男人么?”
“是呀,论出身、论教化,赵士程在绍兴城也是数一数二,关键还能接管自己的过往。”
这一点,唐婉是知足的,她只是有所不甘,沉默了一会,叹口气说:“哎,他陆游这么有血性,怎么便是个妈宝男呢?”
李清照微微一笑:“当朝太子都说了,往后要以孝治天下。”
唐婉:“前辈,这个我当然知道。我只是怕,我永久忘不掉他。”
李清照:“你可以不用忘,放下就好。”
唐婉:“假如放不下呢?”
李清照:“心上多个人,会很沉。”
……
说到这里,唐婉轻轻附和了一句:“我懂了。”
她真的懂了吗?
大概都懂了,只是做不到。
而此时的陆游,奇迹正在好转,那个给他下绊子的秦桧去世了。
陆游以“小李白”的称号,红遍江南,从一个小小的宁德县主簿,调到都城杭州,走立时任大理寺。
可就在这年,一个从绍兴传来,唐婉去世了,是病逝。
没人知道陆游是怎么回到绍兴的,人们只知道,那天的绍兴沈园,来一个失落魂落魄的男人。
偌大一个沈园,没几个游人,陆游独身只身到来,这里有他们的曾经,也是他们末了见面的地方。
阴差阳错,他又走到那面墙前。
墙没有改变,只有光秃秃的枯藤横七竖八,他的《钗头凤》还很清晰。
溘然,余光扫过,在他题字处三尺开外,也有一首词。
更巧的是,名字也叫《钗头凤》,陆游一行行念去,泪如雨下,那首词写着: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薄暮花易落。
晓风干,泪痕残。欲笺苦处,独语斜阑。
难!
难!
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
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
瞒!
瞒!
瞒!
诗尾署名:唐婉。
那个一贯不敢问、不好意思问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可统统都已结束。
池阁凋零,美人成土。
连念想也没了。
那年之后,陆游溘然变了。
他像一个老炮,看到不平事就怼。
一个军中大员独揽大权,他上书直言。
主和派人多势众,他跟一群人开撕。
乃至上书天子,不要躲在杭州,要迁都到南京,那才是前哨,才能壮军民士气。
这样的性情,注定官场沉浮。
朝堂待不住,那就去前哨。
他去了夔州、去了汉中、去了四川,那是离“灭胡”最近的地方,离梦想最近的地方。
有时候他很热血,“诗人快意轻性命,十丈蒲帆百夫举。”很自傲,“南沮水边秋射虎, 大散关头夜吹角。”
有时候很清高,自比梅花“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喷鼻香如故。”
当然,有时候也到成都的“海棠十万株”里走一走:“月浸罗袜清夜徂,全身花影醉索扶。”
有人向朝廷打小报告,说他“放荡不羁”。
陆游说那好,我就叫“放翁”吧。
他究竟没有看到南宋收复失落地的那一天。
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
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州。
快70岁那年,一个老游子终于回家了。
更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收复国土的梦想,只能在梦里想想。
壮士晚年,无尽悲惨。能给他抚慰的,只有沈园了。
那里曾经有一个人,一双红酥手,一壶黄藤酒。
70岁,他去了:
林亭感旧空回顾,泉路凭谁说断肠。
……
年来妄念肃清尽,回顾禅龛一炷喷鼻香。
75岁,他去了:写了沈园二首: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梦断喷鼻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
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81岁,寒冬尾月,他病倒了,只能梦游去沈园。于是,就有了那首《十仲春二昼夜梦游沈氏园亭》:
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
玉骨久沉泉下土,墨痕犹锁壁间尘。
82岁,他又去了,对着那面斑驳的墙,念着唐婉的《钗头凤》黯然神伤:
域南亭榭锁闲坊,孤鹤归来只自伤。
尘渍苔侵数行墨,尔来谁为拂颓墙?
84岁,去世前一年,他又到了沈园:
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
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
唐婉作土半个世纪后,放翁也将匆匆跟随。
1210年的元旦,绍兴阴冷,寒气砭骨,85岁的陆游躺在床上,气若游丝,陆家子孙围站一圈。
爷爷,您还有什么要嘱咐的么?
陆游强打起精神,重复了日前写的那句诗: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众人大声应答:一定会的。还有么?爷爷只管嘱咐。
陆游气息更微弱,但嘴角分明露出一丝微笑:
家祭的时候.......别忘了......要黄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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