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有一种意境——间隔

有一种意境产生于间隔。

所谓“意境”,最早是唐代墨客王昌龄提出来的,他在他的作诗读诗札记《诗格》中说,“诗有三境,一曰物境,二曰情境,三曰意境。
”他所讲的“意境”,实际上已经领悟了前面的“物境”和“情境”。
按照当代的阐明,意境,是指一种能令人感想熏染领悟、意味无穷却又难以用言语阐明的意蕴和境界。

有几则针言可以大致阐明什么是意境。
如:“超然象外”,超脱于物象之外,指诗文作品比物以意,而不指言某物,意境超乎常法之外;“郊寒岛瘦”,本指孟郊、贾岛简啬孤峭的诗歌风格,后用以形容诗文作品类似的意境;“晓风残月”,拂晓风起,残月将落,本便是一种冷落悲惨的意境。

麻凡文集‖第六辑镶嵌唐诗宋词里图腾‖八有一种意境距离

表现意境的手腕很多,以间隔来表现意境之美是最常见的手腕。
如“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间隔酝酿了柔嫩缠绵的思念之美;“君子之交淡如水”,间隔造就了清纯稳定的友情之美;“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间隔创造了浪漫之美。

中国古代的山水画讲“三远”——高远,深远,平远。
这里的远便是间隔,由此而产生各种意境之美。

北宋范宽的传世名作《溪山行旅图》是高远法的典范。
画面上以一正面主峰霸占画面大部,用小峰与之呼应,山顶布以密林,水际镶嵌大石,具有雄奇而险要的气势,令人产生仰望巍峨耸峙山巅的觉得,形成一种崇高,伟岸的意境美。

元代王蒙的《青卞隐居图》用的是深远法,将画面层层往深处推,产生空间厚度,表示出深远所表现“叠峦重嶂,千岩万壑”的地理环境,有一种繁荣,茂盛的意境美。

平远法是采取不同的角度俯视物体。
无论是高山,还是平缓的山峦都是基本水平排列,一层层将景物推远,显示出山水的平行和邈远。
元代的倪瓒是平远法的高手,他的许多山水作品总是几棵小树,一个茅亭,半枝风竹等大略景象,由近山而望远山直到天涯,留有许多空缺,表达出空间广阔无限的意境。

山水本来是有形体的东西,而“远”的间隔可以打破山水有限的形体,使人的目光伸展到远处,从有限的韶光空间进到无限的韶光空间,进到“象外之象”、“景外之景”。
以是,意境总是追求一种恰到好处的美感间隔。

不仅在艺术创作上间隔可以产生意境之美,在社会和人生中,间隔同样可以产生美的意境。

唐代,安史之乱期间,草木厌兵,民不聊生,却涌现了许多意境幽美的田园诗,那样一种意境是民众们由于社会与现实有着太远的间隔而产生的集体神往,是墨客对民众的一种大抚慰!
而在盛唐期间,歌舞升平,“小邑犹藏万斛金”,却产生了以建功立业思想为根本的边塞诗,边塞诗的苦寒意境是人们所不肯意经历的,但它同样由于与当时的现实生活拉开了间隔,因而被人们乐于称道。

明代董其昌的山水画特殊高远清澹,一笔一笔安详宁静,追求平淡天真的格调,但是,董其昌思想陈腐、为人霸道、人品低劣。
在推崇“文如其人”的中国艺术界,董其昌可说是为数不多的特例。
董其昌在艺术上追求宁静的意境,可以说是故意要与现实生活拉开间隔,也是对付动荡不安,动辄便可罹祸的官场生涯而导致的紧张心情的一种互补。

与生活拉开间隔,这正是艺术的妙谛所在。
间隔产生意境美,这个间隔是广义的,个中包含着真实的间隔,生理的间隔,空间的间隔,还有韶光的间隔。

《秦风·蒹葭》历来被认为是诗经中最精良的篇章之一。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心。
”凄婉缠绵的诗句,反复咏唱着主人公对意中人的挚爱真情,以及欲见而不得的惆怅与执着。
所谓“伊人”就在河对岸,却飘渺阻隔、可望难即。
瑞士生理学家布洛的“生理间隔说”认为:美感的产生缘于保持一定的间隔。
《蒹葭》的成功之处正在于通过间隔创造出了艺术的美感,使美的意境能够常新,永葆活气。

古代诗词中,间隔产生美的意境比比皆是。
墨客们在不雅观望自然、社会、人生的时候,每每与工具保持一定间隔,采纳超然的态度,就可以构成一种恬淡清新的意境。
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便有着这样一种意境美。

首先是拉开地理上的间隔。
苏轼当时所在之处是黄州的赤鼻矶,只是一个临江的矮土丘,苏轼知道此赤壁非彼赤壁,他在《与范子丰书》中说:“传曹公败所,所谓赤壁者,或谓非也。
”那么,苏轼为什么要将错就错把这里当成古沙场,说成是“三国周郎赤壁”呢?实际上,这是苏轼故意为之,墨客通过自己的眼睛,选择了一个最佳不雅观照点,可以俯视自然、俯视历史,摆脱韶光和空间上的局限,让自然、历史、景物和自己建立起一种心灵上的联系。
“人性是”三个字便是墨客的故意提示,使得江山景物似假还真,呈现出想象与现实的间隔。

其次是拉开人物的韶光间隔。
下阕起首的“遥想”两个字就将人物的业绩虚化了,读者与作品中人物的间隔油然而生。
词中“小乔初嫁”和“强虏烟灭”在韶光上有所阻隔,但也不妨组合在一起。
墨客借用这样一种超越性的空间间隔,所要传达的是一种自然永恒、功业易逝的历史意识和“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的浩茫意境。

实在,苏轼不仅在他的诗词中有着因间隔而产生的意境之美,他的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作为一个人,苏轼肩负着出将入相,封妻荫子的期许,却接连惨遭贬谪。
他的不平,他的忧郁,他的痛楚,他的无奈,使内心布满累累伤痕。
然而,他乐游赤壁,醉饮山林,写下光照千秋的冲动大方笔墨。
苏东坡者,不便是现实和空想拉开间隔之后所创造的壮美意境吗?

周敦颐的《爱莲说》也很故意思,他在文中说:“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
晋陶渊明独爱菊。
自李唐来,众人甚爱牡丹。
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喷鼻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不雅观而不可亵玩焉。
”这些幽美的笔墨表达了对莲之高洁的情绪,但里面的“可远不雅观而不可亵玩焉”之句,说的便是间隔产生意境之美。
莲之高洁我们不可亵玩,该当永久保持对高洁之莲的间隔,让我们内心深处产生一种神往和对崇高圣洁之事物的憧憬。

就我自己来说,也常常会有间隔产生意境之美的感想熏染。
我在作画的时候,常常要退却撤退几步,拉开间隔来不雅观察作品,这是为了更好地看清自己的作品。
不识庐山真面孔,只缘身在此山中。
以是,我常常在想,这个间隔是要负责把握,多一分则媚,少一分则庸,拿捏必须恰到好处,才创造出美的意境。

当我们远远的看一片俏丽风景,其意境之美能美到骨髓。
而当我们逐渐走近的时候,那种直白的面对,就要容忍他的毛病,就要承受生理与现实的间隔差,就要降落自己对美的期望值。

“间隔产生美的意境”,在很大程度上是为了让我们留予一定的审美空间,让我们再创造,从而得到一种不同于看待普通事物的美的感想熏染。
人们缺少的便是适宜的间隔。
保持适宜的间隔,美的意境就会自然呈现。

韩昌黎师长西席曰:“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二行七言,无尽意味。

清代方薰在《山静居画论》有这么一段话:“古人用笔,妙有虚实。
所谓画法,即在虚实之间。
虚实使笔生动有机,机趣所之,生发无穷。
”他的话无意之中说出了以间隔来表现意境之美的意蕴。